平安夜如期而至。
秦絕珩向來知道趙績理人緣好又討人喜歡,但直到今天,她才真正體會到離開了自己的趙績理,在外面適應得有多如魚得水。
這一天光趙績理收到的各類邀請就多得幾不可數,上司的、同事的、導師的、同學的,還有各色零零散散的朋友,就連一面之交都發來了邀請。
但最讓秦絕珩感到不滿的,還是華人圈子的派對——那里一定會有喬凜。
面對這些龐雜紛亂的邀請,趙績理或是欣然點頭,或是禮貌婉拒,唯獨面對秦絕珩的邀請,她只說:“我不。”
“為什麼不?”
秦絕珩有些心急,但她始終記著、提醒自己不要發脾氣,只好壓住了聲音,耐心地問:“你和那些人又不熟,他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去了也沒意思。”
“當我不知道嗎?你又不過這個節。”趙績理答得很干脆:“況且秦總以為自己多有意思?和你過,還不如和喬凜那個傻子過。”
“嗯?”這句話帶來的歧義讓秦絕珩登時有些繃不住,她半晌才嘆一口氣,繼續:“可你長這麼大,我也從沒見你過過什麼聖誕。”
“那不一樣。”趙績理笑了,指尖摩挲著床頭櫃上的杯沿,語調仿佛漫不經心。
“從前我沒有別的朋友,也不能去喜歡別的人。所以不是我不過,而是你不過,我只能跟著不過。”
趙績理的聲音涼涼幽幽,將那些仿佛翻了篇的舊事提了個頭。
秦絕珩沒想到這個時候她要提這樣沉重的話題,一時有些無奈又有些無措地伸手扶住了前額,握著耳邊的手機微微垂眸,並不出聲。
“但現在和以後,你都不會是我唯一的生活重心。秦總不過、秦總不想好好過,那都是秦總自己的事。我想怎麼過,也都是我自己的事。”
趙績理緩緩說著毫不留情面的話,語調卻越來越縹緲。說道最後,她一時沒有注意到自己指尖使力有所偏移,於是不經意間就將玻璃杯帶翻。
杯子在櫃面上骨碌碌滾了一圈,眼看著就要掉下去時,趙績理才回了神,蹙著眉伸手將杯子握穩,擺回了原處。
過去她很少有機會能夠底氣十足說出這樣的話,縱使她確實說過無數次“不要”、“不想”、“不願意”,但總都是無意義的口頭掙扎。
那時候她太過年輕,對一切都無計可施,事事就總都是按著秦絕珩的意願而來。
秦絕珩要她做什麼,她幾乎從來都根本沒有辦法去拒絕。
秦絕珩安排好的一切,她都只能按著秦絕珩的意思循規蹈矩,永難出格。
而即便她一度反抗,到最後也總是也要以其他的方式屈服。
於是如今這種底氣十足對秦絕珩說出“我不”的情況,對趙績理而言簡直新鮮又奇妙。
這種新鮮感帶來的愉悅太過強烈,以至於趙績理都忍不住要多說幾句。
想著,她就再次說了一遍:“所以,我不。秦總自便。”
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一時心情居然就這樣好了起來。。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著,從這個通話結束後的早晨,綿延不絕到了入夜。
到底是平安夜,隨著時間漸漸走入更晚,聚會的氣氛反而更加熱鬧了起來。
喬凜挨著趙績理,與此同時還有許許多多人都互相挨著,坐在廳中的長沙發上,轉著酒瓶玩著莫名其妙的游戲。
趙績理本來並不喜歡這種青春荷爾蒙涌動、人群嘈雜又無序的環境,或許她曾一度為了彰顯叛逆而進出過這樣的場所,但認真算來,她到底也已經有很久不曾接觸過,更何況是異國他鄉的、帶著明顯狂歡與放縱意味的公開派對。
從前的聖誕,她普遍都是在家,面對著秦絕珩,或是兩個人安安靜靜吃些什麼,入了夜聊一場氣氛僵硬的天,又或者是吵一場氣氛激烈的架,最終莫名其妙又並不怎麼愉快地結束。
倒是去年有所不同,她受了導師的邀約,第一次正正經經地體驗到了美國本土人對平安夜的鄭重態度,混入了導師的兩個孩子里,過了一次家庭氛圍十足的聖誕。
對於趙績理而言,今夜這種放縱意味十足的派對,倒顯得有些陌生,於是今天在喬凜的再三邀請之下,她最終還是抱著“見識一番”的態度,來了這里。
而來了之後,她才徹底確認——這不適合自己。
秦絕珩倒是說得很對,這些人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麼,就算是來了,也很難能開心。
趙績理面上帶著很淺的友善笑意,心下卻也有些迷茫地看著人群。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坐在這里還不過半小時,卻被以各種理由接到了五杯酒。
酒不喝可以,卻要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趙績理不愛出這樣詭異的風頭,也不想太丟臉,就只好一杯杯喝下去,看著那些選擇不喝酒的人時不時好笑。
這些酒水是派對上自己人調制的,沒有什麼章法,幾乎各種酒都往里過了一遍,入口味道實在奇妙。
趙績理看著第六杯遞到了自己手上後,漸漸開始後悔。
喬凜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面上雖然有些微紅,卻居然十分清醒,挨著趙績理朝她笑:“喝不下了嗎?這不像你啊。小的時候,你不是挺能喝的嗎?”
趙績理挑挑眉,對“小的時候”這四個字並不是很贊同。
她喝下這第六杯後,微微蹙了蹙眉。
四周嘈雜又熙攘擁擠,並沒有任何一個亮點能讓趙績理覺得留在這里很有意義。
想了想,她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並沒有什麼意思,簡直還不如去和秦絕珩吵上一架。
或許是有些醉了,趙績理此刻的想法都不同往常。
她緩緩眨了眨眼,燈光將微顫的眼睫映得纖長如羽。放下酒杯後,她伸手搖了搖喬凜的腿。
“嗯?”喬凜感覺到了,立刻回頭看她。
“酒不好喝,”趙績理很認真地說著,“這里也沒有意思。喬凜,你為什麼總喜歡這種地方?真的很蠢。”
“嗯??”喬凜莫名其妙被罵,眼睛瞪了瞪:“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要走。”趙績理說著,就站了起來。
“走?現在?”喬凜摸不著頭腦,但到底也知道這種派對其實並不適合趙績理。
其實今天趙績理會來,她也一度感到了吃驚。
她知道趙績理有過一段莫名其妙的叛逆期,也知道那段叛逆期和秦絕珩有很大關系。
但身為那段叛逆期最直接的見證人,喬凜卻知道趙績理有很多行為,雖然做了,卻並不喜歡。
比如她雖然沾酒,卻其實根本並不喜歡喝。她為了不知打什麼原因嘗試沾煙,卻其實討厭極了煙霧的味道。
她也不喜歡這樣吵鬧又無序的混亂場所,從前就不喜歡,今天可能也並沒有感到更多的適應。
“可你沒車。”喬凜也不再多留,只關心道:“要不你再等等,我早點回去?”
這一趟本來就是她接來了趙績理,怎麼想都該是她再找個代駕,一道送趙績理回去。
“不了。”趙績理像是一秒都不想多待,她為今晚這個錯誤的決定感到了後悔:“有人接我。”
說著,她就站了起來,拍了拍喬凜的肩:“你一個人回去,小心些。”
或許是因為微醺,她關心人的語氣居然變得十分真誠。
兩個人都微微愣了愣後,趙績理才抿抿唇,緩緩接上:“不要死在外面,到時候我還要去參加葬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