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並不是從來看不出端倪,趙績理的性格如何,秦絕珩再了解不過。
當她第一次看見趙績理壓抑住自己的脾氣時,其實心里就早已有了猜測。
——她一定是又有了想要的東西,是非常非常想要,卻不願意說出的東西。
盡管趙績理一次也沒和秦絕珩提起過,秦絕珩也能夠隱約意識到那是什麼。
是虛無的、縹緲的,童話一般翻飛著,從沒有人握得住的東西。
但趙績理的狡黠總是出人意料,一旦她有所渴望,就無論如何最終都要得到手。
不管這過程中是需要哄還是需要騙,需要偷還是需要搶,她都會不顧一切地做到。
趙績理並不善良,也不無瑕,秦絕珩都知道。
但不可抗拒地,她在秦絕珩心里仍然足夠可愛,以至於即便到了這一步,秦絕珩雖然無法面對趙績理的無情,也依舊不可否認她的吸引力。
或許一張傳票或一場訴訟並不代表問題的終結,但眼前的矛盾最終要解決,無非是一方勝訴,另一方慘敗而歸,或者是反之,又或者是雙方各退一步的和解。
但每當日後秦絕珩看著眼前空蕩蕩毫無人煙的房間時,她又會開始懷疑。
——或許當初退讓的並不只是一步。
隨著時間漸漸過去,她和趙績理的距離被紛亂的洪流愈衝愈遠,當初的一步就變成了三步、九步,以至於最後的百步千步。
在這樣的退讓過後,一切都最終變成了秦絕珩不熟悉的樣子。
整個房間里趙績理的氣息都在一點點淡去,直到最終變成了全無人煙的樣子。
秦絕珩一直有意識地聘請了家政,於是這個房間也還至少保持住了趙績理在時的一絲不苟。
盡管這一絲不苟是空洞又冰冷的,卻也仍舊能讓秦絕珩聯想到趙績理,聯想到她在自己面前一度偽裝出的板正,那種帶了七分譏誚意味的嚴肅、假的嚴肅。
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是一只狐狸,牙尖嘴利,總是捂也捂不熱的無情。秦絕珩靠在門邊,望著窗外白晝時的江面,心里默默地責備著趙績理。
很久沒有見過面了,兩個人之間曾經密不可斷的线像是猛然間斷裂,彼此再也沒有了消息和問候。
就在秦絕珩承諾解除收養關系、承諾不再干擾趙績理從今往後的人生之後,趙績理就像是池魚歸了茫茫滄海,半點都不再和自己有牽扯。
“你要是喜歡孩子,就去再養一個。”
這些一年有余里,秦寸心終於也習慣了秦絕珩悵然落寞的模樣。
兩個人得了空聚在一塊,卻眼看著秦絕珩還是沒什麼心情。
秦寸心有些無奈又沒所謂地重復著反反復復說了一年的話,勸慰著:“好看的孩子又不止有那小白眼狼一個,但沒良心的,恐怕就只有她一個了。”
秦絕珩難得地沒有反駁,只沉默著搖了搖頭。
“不想養孩子,那就再找個小情人。”
秦寸心笑著支起下巴,挑眉說著:“這次要找個甜甜的、聽話的,一定得是一個不會讓我們小滿傷心的。”
秦絕珩抿抿唇,還是沒有理她。
“我記得你上一次因為女人這麼難過,還是十幾歲的時候吧?”
秦寸心卻並不氣餒,摟著秦絕珩的肩膀繼續說:“是誰?好像是個美術老師。是不是教你油畫的那個?當時可把我和又齡嚇壞了,那時候我們真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們家小滿還是個風流好手呢。就連大你那麼多的藝術家芳心都能抓住,真是難得到說出去我臉上都有光呢。”
秦絕珩沒想到秦寸心會忽然將話題扯到這麼遠,更何況秦寸心說出這番話時的語氣撲朔迷離,像是在夸她,回過味來又不像那麼回事,讓她一時間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抬眼迷蒙地看著秦寸心。
不過油畫老師,好像確有其人。
秦絕珩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漸漸就回想起了那個模糊的身影,想起了那個人溫和的吐息和始終優雅的藝術氣息,也想起了自己少年時候做過的荒唐事。
遙遠又模糊的少年記憶里,那好像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相比那時張揚驕縱的自己,那是一個成熟而風韻的成年人,也是個大膽又不拘一格的藝術家。
但即便再大膽,卻也依舊離開了自己。
是為什麼呢?秦絕珩很快又想起來了,那時候從來都溫柔又優雅的年長女人站在遠遠的另一頭,控訴著自己的畫面。
“你能不能把我當作戀人?能不能不要總是把我當作一個新鮮的玩具?”
遙遠的畫面還沒有徹底模糊,不遠的記憶里,趙績理的模樣就清晰了起來。
秦絕珩蹙起了眉,微微異樣的情緒落入心間——她是不是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真的也讓她覺得,我把她當作了新鮮的玩具嗎?
但秦絕珩並沒有給自己答案,糾纏的思緒猛地在這里被掐斷,她突兀地止住了出神,逃避一般地不再去深究過往。
總之無論如何,中學時代的油畫老師也好、大學時代的鶯鶯燕燕也罷,那些都是年少不經事、一次又一次出於衝動的突來愛戀,又怎麼能和她對趙績理朝夕面對的、不可割舍的愛意相比呢?
那是無可比擬的,不可代替的。
“可憐我們小滿,喜歡的女人一個兩個都跑得沒了影。”
秦寸心看著秦絕珩不知怎麼又出起了神,嘖了一聲。
她語氣像是嘆惋,面上卻笑得開心:“要不,換換口味?前些天徐二那家酒吧里,新來的那個小男孩兒好像很喜歡你呢。”
秦絕珩聽她這樣說,睜大了眼睛立刻回絕:“那不行,那不可能。”
這回絕干脆又利落,秦絕珩看她二姐的眼神還摻雜了絲絲驚訝,像是在質問她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真是完蛋了。秦寸心看著怎麼勸都勸不動的幺妹,心里直發愁。
無論怎麼看,秦絕珩都像是吊死在了一棵樹上,整個兒繞進了一個彎路,十個八個人都拉不回頭。
那小白眼狼究竟有什麼特別,能讓秦絕珩在徹底栽了個跟頭後,直到一年有余後的今天依舊念念不忘?
秦寸心住了口,開始在心里默默責備起趙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