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人山人海,了望台上、長椅邊、噴泉旁乃至每個店家外面的露天桌椅里都滿滿是人。
這公園確實是個跨年的熱門地,處在繁華地帶,距離市政廳又近,是許多人的首選。
趙績理就在這樣人山人海的公園里擦干淨了耳尖,又把手里的紙巾扔到了秦絕珩懷里。
秦絕珩笑著接住,順手把紙巾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而後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旁的趙績理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這眼神就看起來充滿了探究,也帶了秦絕珩熟悉的、趙績理小時候常有的好奇意味。
是個十分可愛的表情。秦絕珩正懷著滿足地和趙績理對視,就見到趙績理忽然勾起唇角朝她笑了笑。
這個笑帶了十足的狡黠意味,秦絕珩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趙績理握著口袋里的手抽了出來。
趙績理突然發難,她抬起兩個人的手,又將秦絕珩的手背翻轉過來,下一秒便很快地瞟了秦絕珩一眼,低下頭用力地咬了一口。
還挺疼的。但秦絕珩對疼痛並不是那麼不可忍耐,於是她居然並沒有什麼反應,反倒是很輕松地任由趙績理用力地咬著。
這個反應不是趙績理想看到的,於是她不滿意地更加用力,終於聽見秦絕珩小聲地喊了句疼。
趙績理說不出這是種什麼樣變態的心滿意足,但秦絕珩的這個表情的確讓她感到了滿意。於是她最終緩緩松開了牙關,把秦絕珩的手推了回去。
兩個人沒了動作,各自面上都是若無其事。
秦絕珩甩了甩手,毫不在意地繼續往前看著,眼里仍舊帶著笑意。
分明都是成年人了,如今的幼稚卻算是一來一往。趙績理抿著嘴唇,回頭瞟了一眼正錯開一步跟在自己身後的秦絕珩。
其實誰也不比誰要更成熟,而論起相似,有沒有誰比她們彼此更相似。
眼下八點的公園里雖然人多,但到底還是太早。趙績理來過這里幾次,倒是秦絕珩確實一次也沒有來過,於是兩個人便憑著新鮮勁兒到處走動。
兩人跟著人群走過了墊了防ji-an 墊的巨大噴泉,又經過了無數個小吃攤,秦絕珩注意到趙績理經過冰激凌車時總是會不經意回眸。
到底還是喜歡甜味。秦絕珩摸著手背上的齒痕,看著趙績理全然無覺的神色,心里好笑。。
直到將公園整個走了個遍,又回到了最初踏入時的原點,趙績理才抬起了腕表,再次報時。
“秦絕珩,十點了。”
即便方才兩個人並肩走著的氣氛算得上有史以來最融洽,趙績理也仍舊有無數種方法演繹口是心非:“——你就是帶我來走路的?”
說完,她有意無意看了眼兩個人腳下的高跟鞋,隱約的嫌棄意味不言而喻。
秦絕珩看著趙績理並不矮的鞋跟,也知道自己是把她從公司里直接帶出來的,趙績理甚至還沒來得及換身衣服換雙鞋,眼下穿著套裝和高跟鞋在這公園擁堵的人群里走了一個多小時,滋味確實不會有多好受。
想著,秦絕珩就有些心疼起來,她站住了,朝趙績理問:“要不你累了的話,就回去?”
“回去哪兒?”趙績理不耐地側過臉看了秦絕珩一眼。
“說來是你帶我來的,現在什麼也沒做,白走了一個多小時,你又要讓我回去?”趙績理微微蹙著眉:“你在逗我玩嗎?”
秦絕珩笑了:“那你想做什麼?”
問題很正常,銜接了趙績理的話。怪就怪在秦絕珩的語調太過曖昧,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挑逗,連尾音都含情。
做什麼?趙績理看著秦絕珩含著笑的眉梢眼角,已經半點也找不出她往日里嚴肅強勢的影子,心里有些好笑。
“找個地方等跨年行嗎?”
“行,你想做什麼都行。”秦絕珩點頭。
又是這種敷衍一樣的態度。
這樣的話趙績理實在聽過太多遍,她有些不滿意地瞪了秦絕珩一眼,躲開了秦絕珩要來牽她的手,將臉側向一邊,看著遠處亮起來了的市政廳樓面。
言談間兩個人穿過了一團最吵鬧的人群,走到了一塊像是遛狗草坪的地方,草坪上左右前後聚集著許多牽著狗的人。
一群群毛茸茸的動物在夜色里滾成一團,又被偶爾忽然亮起的LED 燈光照亮,一只只一團團在草色上跑得歡快。
趙績理沉默著看了好半晌,才將目光挪到一邊去。
她仔細想了想,覺得到底還是自己太較真。
秦絕珩還能說什麼呢?如果是她自己,她或許也是說不出別的話。在這種時候較這種真其實並沒有什麼意義。
她也知道自己向來脾氣並不好,但如今連秦絕珩那樣的脾性都變了這麼多,她便覺得自己也沒有理由還總是向從前一樣壞脾氣。
想著,趙績理放軟了態度,回頭像是妥協又像是認命一樣朝秦絕珩伸出手。
“走吧?”。
每個人都會變,而改變的原因往往也只是一個瞬間的領悟。
趙績理向秦絕珩伸出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登時就變得微妙了起來。趙績理能夠明顯地感覺到秦絕珩在那一刹那亮起來的心情。
兩個人在一處人少了些的了望台上坐了許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盡管聊天的內容多半是絲毫也無關緊要的小事,時間也依舊過得很快。
在趙績理將最後一點果汁喝完時,終於也等到了將近零點。
公園在這一刻才到了真正的人潮巔峰,趙績理看著了望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又看了眼還在不斷往了望台上來的人群,有些頭疼。
秦絕珩看出了她的心情,小圓桌下的腿蹭了蹭趙績理:“下去嗎?我看那邊沒什麼人。”
她指了指很遠處的一條長階梯,那里光线被階梯邊的闊葉樹遮住,雖然有三三兩兩的人或經過或停留,但和市政廳正對面的廣場相比,那里的確毫不顯眼又並不擁堵。
趙績理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站了起來:“嗯。”
臨近跨年,市政廳上的互動LED 板也生動了起來,熱鬧的音樂聲和人們的唱和聲遠遠近近傳來,不絕於耳。
高闊又昏黑的夜空上時時有三兩架嗡鳴的飛行器滑過,閃著的廣告燈足夠映亮每一個抬頭了望之人的眼底。
沸騰的嘈雜聲震耳欲聾,趙績理的情緒也隱約受了些感染。
盡管她此前幾乎從來沒有在這樣熱鬧擁堵的公共場合跨過年,如今卻或許是因為有秦絕珩在身邊,她也並沒有感到太多的不適。
趙績理想著,方才在那階梯上站定,垂眸去看就看見了階梯下擁堵的冰激凌攤販。
也就是在忽然之間,原本夜里不可能吃這些東西的原則也被敲出了裂隙。她看了身邊的秦絕珩一眼,又看了眼階梯下遠處的冰激凌車。
最終她開口:“我去買支冰激凌,你要不要?”
秦絕珩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這麼晚了吃那種東西?”
她雖然這樣說著,卻還是將手探向了口袋,像是准備掏錢。
趙績理並不想看見秦絕珩為了她突如其來的怪要求跑去擠那樣擁堵的人群,便先了她一步,傾身靠近秦絕珩,將手伸進了秦絕珩的口袋,推了推秦絕珩的指尖,拿出張鈔票來。
“你不要的話,那我就買自己的。”趙績理笑著揚了揚下頜,轉身朝樓梯下走去。
秦絕珩看著她舒緩又優雅的背影,半點也看不出她踏著這樣款款的步子居然是為了去擠進人群,買一支冰激凌。
此刻距離零點也不過只剩下了數分鍾,公園里燈光大亮,將明亮的中心映照得恍若白晝,也就將這階梯的衣角映襯得有了幾分失色。
但秦絕珩看著遠處拿著支冰激凌朝她走來的趙績理,又覺得此刻那光其實是並不在廣場中心的。
那光耀的星輝不在天中,也不在水面,而是近在眼前。
秦絕珩沒等走到近前的趙績理說上一句話,就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又將她忽然摟進了懷里。
趙績理一只手端著那支冰激凌,有一瞬間的失神。但下一秒她就反應了過來,用空著的那只手勾住了秦絕珩的脖子。
夜色迷蒙,光影紛呈,不遠處的人群開始跟著市政廳上跳躍的數字倒數。
很快,就是新的一年。
趙績理背對著人群,看不見涌動的潮流。她只看得見秦絕珩,也只感受得到秦絕珩的懷抱。
寬闊的葉片遮擋了四處掃射的五彩光束,在兩人肩頭與腳下投出一片斑駁的陰影。
趙績理的吐息就在秦絕珩耳邊,而兩人的沉默不過須臾,趙績理就松松握著手里的冰激凌,面色輕松地笑了。
“如果最開始就是這樣,那該多好。”
她的聲音像是嘆息,像是悔不當初,又像是隱約期待。
這聲音穿過了嘈雜的人群喧鬧,也透過了煙火紅塵的氣息,仿佛成為了這一瞬間唯一可辨識的聲音,恍然間落入了秦絕珩心里。
冰激凌上的奶油終於因為兩個人的擁抱而融化,順著邊緣滑落到了趙績理指尖。
秦絕珩的面色含著溫和的笑意,是趙績理最喜歡的溫柔模樣。
她微微拉開了點距離,錯開一步牽起了趙績理的指尖,將那之上橫流而過的奶油輕輕舔舐干淨。
“不遲,都不遲的。”
她笑著順著趙績理的指尖親了親她手背,再抬頭時,新年如期而至。
趙績理的眼底里映著夜空升騰而上的煙火,將她眼里的熠熠星輝都一同燃亮。
沒有人再去管那支因為融化而不斷滴落的冰激凌。
趙績理嘗著秦絕珩唇上的那點甜味,間或微微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遠處沸騰的人群與煙火,和近處迷離的心事與情人。
這是她曾經想要的全部,是她如今所有的全部。
這也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