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寵愛與縱容可以輕而易舉捕獲人心。以對的方式出現時,它能讓人自然而然地攬收一個成年人的依戀與愛情。
但以錯誤的方式出現時,卻也能夠再無轉圜地摧毀一個孩子。。
22歲的秦絕珩理應是最紈絝放縱的年紀,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拒絕了母親讓她環游世界的提議,反而帶著趙績理搬出了主宅,自立家業,過起了中規中矩的日子。
若是放在三年前,就連秦絕珩自己應該也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拋卻花天酒地的二世祖作風,擔起那些她本來從沒有想過的責任。
秦絕珩到底知道趙績理還是個孩子,以自己往日花天酒地的作風,如果趙績理耳濡目染,那樣一個天使一樣的孩子或許會被自己帶壞。
秦絕珩心里實在珍視趙績理,她不願讓趙績理沾到哪怕一點點不好的東西。
但那個時候的她並不知道,自小被家里慣壞了的自己,放縱的性情卻已經刻入了骨血,不知不覺間也終將印入趙績理年幼的靈魂。
年輕的秦絕珩從沒有與十來歲孩子打交道的經驗,更何況獨自教養一個孩子又從來便不是易事,但好在趙績理與一般孩子不同一些,只要她願意,便什麼都學得會,什麼都做得好。
那時候秦絕珩不過離開象牙塔一年,自己尚且要為事業奔波,卻還要常常顧及著趙績理。
雖然忙碌,雖然並沒有許多時間能留給彼此,但於趙績理而言,十三歲前的那四年的時光,卻是二人最為平和寶貴的時光,也是她全部記憶里最悠遠的珍藏。
沒有爭吵,沒有隔閡,也沒有怨恨。
那時候的趙績理,對秦絕珩只有深沉的眷戀與孺慕。
秦絕珩對她關懷備至,從前張揚荒唐的性子一點點軟化,日漸變得沉穩,這些往事趙績理全都看在眼里。
趙績理的生日在冬季,但她也只知道是在冬季,具體的日子她並不知道。秦絕珩問起時也沒有深究,索性就將元旦看作了她的生日。
於是自那以後的每年的元旦,不論秦絕珩有空與否,她都會抽出身來陪著趙績理。
第一年,趙績理十歲。
冬季的天色彌漫著蕭索的氣息,趙績理早上醒來,困頓迷蒙地將腦袋埋進了被褥。有時候她常常會心驚,害怕這一切其實只是個幻想中的夢境。
年幼的趙績理曾經看過一個故事,叫作賣火柴的小女孩。
自從被秦絕珩收留後,她就常常會不知不覺想到,這樣的美好,會不會只是自己在冬季街頭彌留之時,用最後一根火柴點燃的夢?
當火光消散、最後一絲光亮也在寒冷中蒸騰無蹤時,這一切都還會不會在?秦絕珩還會不會在?
當她把這個想法說給秦絕珩聽時,秦絕珩立刻便抱緊了她,那一瞬,趙績理看清了她眼里的愛憐與疼惜。
“不是假的,不是做夢。績理,都是真的。是不是很驚喜?所以……你長大以後,要好好報答我哦。”
那時候秦絕珩在她耳邊這樣回答。
聲音沉綿溫柔,仿佛月下花塘里滴落的一點夜露,暈開圈圈漣漪。
報答。
秦絕珩其實提到過這個詞很多次。多到讓趙績理開始懷疑。她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報答?
“等我長大,我會養你的。”於是這一次,趙績理終於堅定地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會給你最好的,比你現在對我,還要好。”
趙績理眼底的光尚帶著幾分稚氣,卻十分篤定,不容分說地將秦絕珩攫了進去,望著那光,不斷下陷。
這是個多麼不同的孩子?秦絕珩搖了搖頭,輕輕笑著,唇角彎出了十分好看的角度:“那些我都有,我有的,我便不要。”
她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報答?
想到這里,年幼的趙績理回過神來,又開始迷惑。床邊不遠的窗上結著薄薄的霜花,趙績理盯著那細致的紋理,腦中亂糟糟的。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接著秦絕珩便進來了:“績理?起來啦。”
對了,今天是元旦,是生日!
趙績理清醒了過來,看到秦絕珩,眼睛立刻變得彎彎的,從暖融融的被褥里伸出手,聲音軟糯而輕巧:“珩姨姨,抱……”
秦絕珩對她這幅模樣毫無抵抗力,伸手便將她抱了起來:“要不要幫你換衣服?”說著便將手伸進趙績理腰間,逗得懷里孩子咯咯嬌笑起來。
這時候的趙績理還有些怕生,不願意秦絕珩為她辦生日宴,於是二人便早早說好了,這一天里,就她們兩個。
“績理今天想去哪兒呀?”
秦絕珩柔軟的墨色發尾搔在趙績理臉上,很癢,卻又很安心。
她縮在秦絕珩懷里,細軟的手指抱著秦絕珩的肩膀,以一個極為親密地姿勢掛在秦絕珩身上,半晌才輕輕答道:“我不知道……”
“那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
秦絕珩忽然伸手握住趙績理的腳腕抬起她小腿,給她系著小靴子的鞋帶,趙績理也完全沒有多余反應,安心地靠在秦絕珩臂彎里,看著秦絕珩修長的手指將細白的鞋帶結成一朵蝴蝶結,仿佛一只嬌軟又溫馴的幼貓。
“那我帶你去兜風好不好?”秦絕珩想了一會兒,猶豫地試探道。
她從來沒有陪小孩過生日的經歷,只能按照自己小時候的愛好想了幾個選擇,也不知道趙績理喜不喜歡。
但她顯然忘了考慮,趙績理向來怕冷,這樣的天氣兜風……
趙績理微微鼓了鼓腮幫子,但看到秦絕珩有些為難的神色,馬上還是笑眯眯地回道:“好!”
說完臂彎更加緊地抱住了秦絕珩,在她懷里眷戀地蹭了蹭,乖巧極了,讓人一看便軟下了心。
秦絕珩說到做到,當日真的帶著趙績理兜了一整天風。她一路開出了江市,到了晚上,停在了一處矮丘腳下。
趙績理在這之前很少坐這麼久的車,一路上看著風景,眼里閃著十分明顯的興奮,聲音軟軟的,不停和秦絕珩說著話。
“珩姨姨,那個。”趙績理忽然睜大了眼睛,伸手指著不遠處的小鋪子:“我想看煙花。”
秦絕珩有些為難地猶豫了一下:“可是……”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趙績理就解開了安全椅帶,朝她撲了過來。
趙績理仰著臉,眼底倒映出纖長的睫毛和秦絕珩的身影,有星辰一樣的微光在閃爍,帶著乞求意味。
“我想看嘛,買一點、買一點好不好?珩姨姨,好不好?”
她拉著秦絕珩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萬分乖巧地蹭了蹭,稚嫩的語調帶著跳躍的音色,半個身子都滾進了秦絕珩懷里。
聽這個語氣,秦絕珩就知道她是在耍賴撒嬌了。
這個孩子聰明又狡猾,一年來察覺到了自己的軟肋,知道自己最受不住她撒嬌,就把這一招當做了殺手鐧。
秦絕珩向來是無法拒絕趙績理撒嬌的。
曾經她也最討厭別人在自己面前耍賴哀求,但不知為何面對著趙績理,秦絕珩卻能感到一股束手無策的慌亂,恨不得她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好的全都給了眼前這個嬌氣又狡黠的孩子。
更何況趙績理的請求與所願又總是那麼微小,總是不多不少正是秦絕珩想要給她的。
秦絕珩來不及去想,這是因為機緣巧合,還是眼前這個孩子太過心思通透。她只來得及想到,她願意給趙績理她能給的一切。
“好。”秦絕珩笑著低頭,和年幼的趙績理對視。
“績理,只要你說要什麼,我都給你。”
仿佛是下意識的言語般,秦絕珩低聲喃喃著,看著趙績理眼底的熠熠星光,神思搖曳。
秦絕珩帶著趙績理抱了煙花,驅車上到矮丘頂。
冬季的夜里溫度很低,秦絕珩知道趙績理很怕冷,便將她抱了起來,裹在自己的大衣內。
趙績理縮在秦絕珩熾熱的懷抱里,只伸出半個身子,香香軟軟的,細軟黑發在她胸口廝磨,這一幕在秦絕珩眼里,便足有萬分可愛。
引线燃盡,跨年夜里,八點空曠的天空早早升起了煙火,迸ji-an 四散出絢爛的色彩,又緩緩融於夜色,紛雜的爆破之聲不絕於耳。
“你看,”嘈雜熱鬧中,秦絕珩湊在趙績理耳邊,聲音低而帶笑:“那邊那朵小小的,就是你。”
她指著那朵升騰起來、嬌小的粉色花火,勾了勾趙績理的手指輕聲逗著她。
趙績理被她呵在耳邊的熱氣逗得笑了起來,指著空中最為耀眼的那朵金色煙火,聲音稚嫩:“那這個就是珩姨姨。”
“原來我在績理眼里這麼漂亮呀?”
“嗯!最漂亮!”
“……”
砰鳴聲漸漸,趙績里貼在秦絕珩懷里,聽著秦絕珩和煙火怦然交替響起的沉穩心跳,心下既安定又溫暖。
秦絕珩看著懷中貓兒一般嬌氣又溫軟的孩子,心間也暈開了一片片漣漪。
兩人的嬉鬧聲在風與煙火中模糊,只留下一道色彩斑斕的時光,印鏤在了彼此的記憶里。
那是最為溫馨、最為單純的一段回憶,也是最為平和、最為寶貴的一段關系。秦絕珩珍惜著年幼的趙績理,趙績理也眷戀著呵護她的秦絕珩。
而一些面對著現實的東西,很快、很快便要開始變味易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