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沒有聽到清孝說話。他慢慢睜開眼睛,清孝正深思著看著他,眼神復雜。
“這沒有什麼好害羞的。”清孝最後說道,唇邊勾起一道弧线,聲音溫柔,“你能這麼寫,我很高興。”
長長地吁了口氣,清孝悵然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這樣可以避免發生很多本來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因為我實在受不了再來幾次意外了。你……你明白嗎?”
那聲音里竟有著少見的惶惑茫然,羽心中一動,想著自己幾次毫無道理的自殺給這男子帶來的傷害,歉意頓生,輕輕地道:“我明白。對不起。”
清孝勉強笑了笑,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敲了敲桌子,道:“先把日記收起來吧,我有東西給你看。”
他俯身將帶來的公文包打開,倒出一大堆報紙和財經雜志:“這些都是我給你訂的,平時多看看,了解一些外面發生的事情。我還給你開了個帳戶,放了一筆錢進去,如果覺得有把握的話,可以自己試著投資。”
羽直直地盯著那一堆書報,手有些發顫。
清孝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誠摯地道:“其實這不難,不是麼?你的專業,不會忘掉吧?不管世界怎麼變,學到頭腦中的知識,永遠是屬於你的,不會改變。”
羽百感交集,慢慢地拿起一本金融雜志,輕輕摩挲著封面上熟悉的雜志名稱,低聲道:“我以前怎麼沒發覺,原來我還擁有很多東西呢……”
“所以呢,讓你高興的事情一定有,屬於你的東西也一定有,只是你沒發現而已。只要你仔細去找,就一定能找到。”清孝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你現在整天呆在家里,與其胡思亂想,還不如多溫習一下自己的專業。有朝一日出去做事,這就是你的立身之本啊。”
羽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道:“你覺得……你覺得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我真的可以出去做事?”
清孝奇怪地道:“為什麼不?你的學歷,你的年紀,你的經驗,我若是老板,一定搶著要。”
他放緩了聲音,神情轉為憐惜,柔聲道:“你唯一要過的,就是自己那一關而已。”
羽把那些報章雜志一一看過去,低聲道:“謝謝你,清孝。我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但我保證會盡全力去做好,不讓你的心血白費。”
清孝看他眼圈紅紅很是感動的樣子,倒有些不自在了,干咳一聲道:“那個……你可是用我的錢在投資,如果虧了可是要挨罰的。這個我要先說在前面。”
羽柔順地道:“我明白。”
那混合著感激和臣服的目光讓清孝心頭酸酸甜甜,又是歡喜又是厭惡,辨不清悲喜。他霍地站起身來,想想又坐下,低聲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我也打算出去找工作了,明天就有一次面試機會。”
羽不解地看著他,讓他無端心亂,解釋道:“嗯,我覺得老是只有我們倆在一起,這樣下去相互影響也不好……”
他忽然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妥,立即道:“我是這樣想的。我既然想讓你盡快走出去,那麼我也不能脫離社會太久。我想你現在一個人在家應該沒問題了吧,有空多看看報紙和雜志,先在網上練習一下投資,早日學會自己一個人獨立生活,這對你有好處。”
羽並不十分理解他這話的含義,但知道是在關心自己,便順從地點頭,道:“我明白,我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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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是哈佛大學醫學院的碩士生?”面試主管是個四十來歲的戴玳瑁框眼鏡的男子,從厚厚的眼鏡片後射出懷疑的光。一雙眼睛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因此看人總有種輕蔑的感覺。
“是的。”清孝心平氣和地道,“這個你可以查證的。”
“呵呵,我當然沒有信不過你品行的意思。”眼鏡男主管干笑了兩聲,放下了簡歷。
“以你的學歷和發表的文章來看,願意做這份工作應該是我們的榮幸了。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人話鋒一轉,字斟句酌地道:“我注意到,自從你碩士畢業後五年,既沒有繼續攻讀博士,也沒有任何工作記錄。這麼長的時間沒有任何活動記載,是很不尋常的。當然,我無意探聽你的隱私,但如果你願意略作說明,表明你勤奮合群,是一個很好的合作伙伴,我會非常高興。”
清孝沉默著,嘴唇緊緊閉起。過了一會兒,他起身,淡淡地道:“對不起,這是我的隱私。那麼,我是不是該離開了?”
眼鏡男主管明顯一怔,隨即帶上職業性的笑容,道:“你不必失望,我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來綜合衡量應聘者的資歷,之後會給你消息的。”
清孝淡然微笑,有禮貌地點點頭,道:“好的,謝謝你給我面試的機會。”
他走出面試的大廈,抬頭仰望藍天白雲,天氣很好,他卻無端端有些頭暈,大概是在有冷氣的房間里呆得太久的關系。
已經快中午了,陽光燦爛,街心小廣場里有游人在休息,幾只鴿子且飛且走,神態安詳。清孝遲疑了一下,現在回去吃午餐也來得及,不過他更想在外面多呆一會兒。他買了熱狗和咖啡,坐在廣場上的長椅上獨自吃了起來。形形色色的行人和車流在他身邊匆匆來去,影像和噪音象潮水一樣瞬息萬變卻又連綿不斷。
他三口兩口吃完了快餐,一時還不想起身,呆坐在長椅上看著對面的人們。有孤獨的老人在喂鴿子,一對年輕情侶並肩坐著吃冰淇淋,不時相互調笑,一會兒舔一口對方手里的冰淇淋,一會兒親昵地當街擁吻,旁若無人。
清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忍不住陣陣胸悶,不是不羨慕的:原本,他也可以這樣。
他煩悶地將空紙杯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箱。他喜歡運動,喜歡交際,接連幾個月土撥鼠似的穴居生活讓他感覺快要發霉了,更別提過去那三年罔顧良心道義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黑暗記憶。
不,他不是因此而責怪小羽。就算是陌生人,在親眼目睹對方為自己遭受那樣嚴重的傷害之後,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況那人還是自己念念心心的愛人。只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兩個人面面相對,毫無緩衝余地,止不住感覺單調疲憊。但更讓他擔心的是,或許長期呆在家里的緣故,他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小心眼、愛計較,無復以往的豁達開朗。也許找個工作,回到熟悉的環境里,多接觸正常的人和事會好一些吧。
他不是怕寂寞,他怕的是自己。
清孝吁了口氣,站起身來。迎面撲來的灰塵和汽車廢氣的味道讓他有些不舒服。正午的陽光照射在對面大廈的玻璃外牆上,反映出一團炫目的光斑。寂寞都市,人潮洶涌,他走到十字路口,等待著綠燈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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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逛到下午三四點鍾才回家。羽微笑著給他開了門:“你回來了?”
他懶得說話,略一點頭,徑直走到客廳里。羽看他神情萎靡,小心翼翼地道:“怎麼了?是不是找工作有點不順利?”
“當然不是啦。怎麼可能!”清孝本能地道,“不過到那里實地一看,工作環境很一般,薪酬也不理想,就有點猶豫。我想過兩天,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機會……”
他越說越不是滋味,聲音慢慢低了下來:“嗯,差不多就這樣,再說吧。”
他攤手攤腳地往長沙發上一坐,接過羽遞過來的冰凍橙汁,一飲而盡,飄入鼻端的沐浴液清香讓他心中一動,抬頭打量著羽。只見羽大概剛洗過澡,黑發上還帶著些水汽,一向蒼白如雪的面孔上透出健康的紅暈,穿著一套清孝新近給他買的棉質家居服。那套衣褲薄而貼身,清晰地勾勒出身體线條。因此刻羽站在透光的地方,還可以隱約看到里面三角內褲的形狀。
清孝終於明白是什麼地方不對了,羽平時穿衣服都是只穿外套,這還是第一次穿著內衣呢。
他這麼從上到下的細細打量,看得羽心頭發毛,低聲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清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你第一次把內衣穿上了。怎麼想起來的?”
羽不禁臉紅,吃吃地道:“那個……換衣服的時候發現是同一個牌子的,就,就穿上試試。嗯,棉質的,穿起來很舒服……”
清孝止不住興奮,找工作時受的悶氣都驅散了不少,霍地站起身來,道:“我挑的這個牌子不錯吧。趁著現在商店沒關門,干脆我再去買幾套。”
羽瞪大眼睛,道:“不用了吧,買的那些我才剛開始穿而已……”
清孝干笑兩聲,道:“也是啊。嗯,很好很好。”他搓搓手,圍著羽興奮地走來走去,好像羽身上突然開出了一朵花來。
羽實在有些受不了,低聲道:“我去洗杯子。”
清孝笑嘻嘻地道:“好啊。”嘴里說著,視线一刻也不離開羽,羽前腳進去,他後腳便跟著進了廚房。羽在衝洗杯子,也能感受到他異樣專注的眼光在盯著自己的內褲,看得羽渾身不自在,又不知道該怎麼讓他別再這樣看下去。
清孝盯了半天,居然湊到他身邊來,嘿嘿地笑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害羞啊?”
吐出的氣息弄得羽耳朵癢癢的,手一滑,差點摔了杯子。羽忍了又忍,低聲道:“你……你不累嗎?要不去客廳沙發上休息一下?”
清孝笑道:“本來有些累的,現在好多了。好好好,你忙你忙。我……我在廚房溜達溜達。”說著往餐桌邊一坐,嘴里哼著只不知名的小曲,手輕敲著桌子打拍子,眼光還是直直地盯著羽。
羽忍不住回頭一看,他便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把目光移開,四下里一掃。這一掃又給他發現新聞,牆角的塑料桶里赫然有幾條黑不溜秋的青魚。他站起來仔細瞅了瞅,確認自己沒看錯,便叫道:“那桶里……那桶里的魚哪里來的?”
羽道:“那個是隔壁珍妮拿來的,就是那天我們晨跑時遇到的女孩。她說她父母去釣魚,釣的比較多,就給我們送了兩條過來。”
清孝吃驚地下巴都快掉下來:“你,你讓珍妮進門來了?”
羽慌忙道:“沒有啊。她就在門口把魚給我了。我看她是好意,就接下來,說了聲謝謝。”
清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你你……你就穿成這樣去開門?”
羽的臉更紅了,低聲道:“當然沒有了。她走了我才洗的澡,想想還是穿上內衣比較好……”
無盡的喜悅從心里涌上來,清孝喃喃地道:“看來我走了,你生活反倒豐富得很……”
他干咳一聲,故作嚴肅地道:“那我布置你閱讀的那些報紙雜志呢,你看完了沒有?”
羽一呆,低下了頭,小聲道:“那些好多啊……我努力看了,但沒有看完……”
清孝提高了聲音,惡狠狠地道:“啊,我給你布置的作業你不做,和女孩聊天就有時間了。聊完天還覺得意猶未盡,趕緊洗澡換衣服,想干什麼?我一走你就這樣,有沒有想過我在外面吃灰塵?現在作業沒做完,你說該怎麼辦?”
他說得很大聲,嘴角卻止不住往上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