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惑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evil.
神啊,請帶我們遠離誘惑,救我們脫離凶惡。——《新約?馬太福音,6:13》
阿零看著自己面前的食譜,主人要求准備的下午甜點是香草味曲奇餅,後面還有一行附注:要五個雞蛋但只放一個蛋黃的那種。
這注釋挺沒頭沒腦的,但阿零清楚地知道主人的意思,就是放四個雞蛋的蛋清再加一個整雞蛋。他知道這一點就象知道自己的手有五根手指。他甚至清楚下面該做的每一個步驟,他並不為此感到驚奇。那記憶屬於他那黑暗而不可觸碰的過去,他小心地從那一大堆發霉的檔案中抽出自己想要的資料,拒絕開啟其他的倉庫。
過去,象一個巨大的鉛灰色的陰影,盛放著他令人疲倦的昨天。只有遠離那陰影,他才能真正得到自由。
是的,自由。
他在被奴役的狀態中品味著近乎自由的平靜和解脫,從匍匐在塵埃中的謙卑中開出神聖的花朵,猶如苦行的修士,在一次次的自我鞭笞中體念到滌罪的狂喜。他知道這種情緒別人不會理解,甚至包括他現在的主人。而他也無此奢望,只是盡心地點燃蠟燭,擦亮銀器,等待著神恩的降臨,也許就是明天,也許永遠不會。
他懷著服侍神靈般的虔誠做著這些事,只要主人滿意就好。至於他自己的感受,那是無足輕重的。在為主人服務的過程中,他已經得到了報償。
阿零從冰箱里拿出五個雞蛋,裝在一個大碗里,回頭打量著操作台。那操作台快到他的下巴了,不起身是絕對沒法做的。餅干模子甚至放在更上面的壁櫥里,大概得直起身子踮著腳才能夠到。他為難地看看操作台,又看看地板上的碗,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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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放著一個碗,碗里有五個雞蛋。鏡頭清晰地捕捉到那青年的側影,背脊極挺,跪得筆直,不過就算再怎麼伸直,還是沒辦法就到操作台。
清孝看他象小孩子似的伸長脖子看看這又看看那,含著的一口水忍不住全噴出來。感覺出自己的不厚道,清孝胡亂把水跡擦干淨,興味盎然地盯住監視器。
過了一會兒,青年總算下了決心,先把右手搭上操作台,接著是左手,屏幕上現出他手背上突起的經脈,顯是在努力試圖站起來。一時間清孝的心都似乎停跳了半拍。
那操作台的高度清孝試過,靠著那台子要跪著直起身似乎並不難,但這當然是對於正常人而言。對於已經在地上爬行了三年的阿零來說,又會怎麼樣呢?
那青年似乎已經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懸掛在操作台上,但姿勢十分別扭,好像全是右手在用力,左手只是虛應故事。清孝忽然想起來,阿零的左手受過傷,難道竟會嚴重到這個程度麼?還是只是不會用力?
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覺得應該是後者。阿零顯然很少用手做這類引體向上,他艱難地調整著雙臂,慢慢地支起了身體。一點一點的,他在升高!
熱淚陡然涌出清孝的眼眶。阿零顯然也很興奮,他倚靠著操作台,打量著自己直立的雙腿,滿眼都是笑意。他的姿勢仍然很別扭,雙腿分得很開,大約是以前戴分腿器戴慣了。那站姿根本無法保持很久,只能靠著操作台勉強維持。阿零看著地板上的碗,不禁又犯了難。
過了一會兒,他又用右手吊住操作台,慢慢地俯下身去,試圖拿起碗。這動作對他來說似乎有點高難度,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他悻悻然地爬起來,賭氣似的在地板上猛擊一掌,那孩子氣的動作看得清孝不覺又是一笑。
卻見阿零眼睛東轉西轉,居然把餐桌旁的椅子搬過來,拿起裝蛋的碗便爬了上去。跪在椅子上做事顯然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他熟練地把蛋打好,熱火朝天地操作了起來,看得清孝大皺其眉。
蛋液很快就調勻,然後是加奶、糖,和其他調料。阿零那麼爬上來爬下去,大概有些不耐煩了,居然把幾張餐椅全拼在了一起,然後就不用下地了。
清孝不覺搖頭,暗恨自己,廚房里擺兩張椅子不就行了,怎麼會買一套帶六張椅子的餐桌呢?這下阿零惰性養成,自然不肯練習站立走路了。好在他還有殺手鐧,餅干的模子是放在壁櫥里的,就算是跪在椅子上也夠不著。阿零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一點也沒有猶豫,搬起一張椅子搭在兩張餐椅上,就這麼爬了上去!
看見那椅子一根細腿吱呀吱呀地就快突出到半空中虛懸,清孝再也忍不住,搶步衝進廚房,叫道:“喂,你在搭積木嗎?”
被他這麼一吼,阿零渾身一抖,連人帶椅摔下來,後背著地,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
清孝大驚,一個箭步衝過去,道:“你怎麼樣?受傷了沒有?”
阿零越發著慌,掙扎著想要爬起,前額一不留神便撞上餐桌的腿。他來不及捂住頭,右手搭在餐桌上想起身,沒料到一把正抓在切黃油的餐刀的刀刃上,呀的叫了一聲,忙不迭地松手。
清孝目瞪口呆,只得定住身形,看他狼狽不堪地爬起來跪好,雙手乖乖地背在身後,膽怯地瞄了清孝一眼。估摸著清孝沒注意,他悄悄地挪了一下身體,用膝蓋壓住一小塊掉下來的黃油,以免清孝看到。
清孝氣得差點笑出來,曲起一條腿,單膝跪在他身旁,粗聲粗氣地道:“你還真有讓自己受傷的天賦!來,讓我看看。”卻見阿零的頭上腫起了一個小包,還好沒有紅腫破皮,算是放下心來。
阿零紅著臉,小聲申辯道:“椅子沒碰壞,餐具也沒摔壞……”
清孝不由分說地打斷了他的話,道:“奴隸是主人最寶貴的財產,你以前那個沒教過你麼?真是不專業,哼!”
一面說,一面拉起他的手,無名指上劃開了一道小口子,冒出一絲絲血痕。清孝心疼地把手指放到自己嘴里,吮吸干淨血跡,道:“本來是該罰你的,既然受了傷,就留到下一次吧。要是我忘了,記得提醒我。”
阿零漆黑的眼睛里多了一層迷蒙的水汽,順從地應了一聲。想了想,又不禁以前的主人抱屈,低聲道:“以前的那個……他從來沒讓阿零做過這些事的,都是別人做好了,他親自喂阿零的……”
清孝不耐煩地道:“我知道,他唯一讓你動腦的就是讓你管賬嘛,那也不代表什麼。……腿挪開,我看見你把黃油壓住了。”
阿零訕訕然把腿抬起來,那一小塊黃油已經給壓扁,有一些粘在了膝蓋上。清孝拿起一張餐巾紙,三下兩下幫他擦干淨腿,順便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是男人,就該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別象小豬似的就等著別人喂養你。”
阿零一怔,顫聲道:“主人,難道……難道主人不願意照顧阿零了麼?”
象是聽見了一個好笑的笑話,清孝哈的一聲笑出來,道:“誰說的?別胡思亂想,我只是要我的奴隸更有用一些。看看你把廚房弄得什麼樣子……”
他招呼阿零和他一起扶起倒掉的餐椅,一一排列整齊,道:“你看,爬來爬去的多不方便。如果你象我一樣直立著走,效率會高得多,……就這麼一伸手,就可以拿到模具了。”
阿零接過清孝遞給他的模具,那眼神不是不艷羨的。清孝微笑,寵溺地揉揉他的頭,道:“剛開始當然不容易,你可以每天練習十分鍾的站立,時間逐步增加。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這並不難。”他看著阿零,若有所思地道:“起碼不比塞著跳蛋擦地板困難。”
阿零的面頰緋紅,低下頭去說了句什麼,聲音細若蚊訥,清孝聽不清楚,挑眉道:“嗯?”
阿零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訥訥地道:“阿零只是想問,奴隸不是不應該高過主人的麼?當著主人的面站立,豈不是對主人太過不敬?”
清孝怔了怔,再次大笑起來:“那是當然。可是就算你站起來,也絕對不會有我高。所以你不需要跪著,才能襯托出你主人我的高大威猛。”
他肆無忌憚地炫耀著自己一米八五的身材,懶洋洋地坐到一張餐椅上,下巴擱在椅背上,姿態悠閒像一只在陽光下輕嗅薔薇的猛虎:“再說,是奴隸就會爬來爬去的,有什麼特別?而我要的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奴隸。”
他眯著眼看著阿零,目光溫柔瀲灩宛如春日的湖水:“我要的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