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出你最喜歡的面具,交給我。”忍重復著他的命令。
羽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已冰結,他閉了閉眼,然後強迫自己睜開,看著這一室眼窩深陷、眼珠被挖出的假面。
牆上、地上,幾十個面具張開著或大或小的嘴,幽暗的光线投射下濃濃淡淡的陰影,從不同的角度冷冰冰地盯著他,活像從黑暗深處冒出來的死人。
就算有著刀刻鐵鑄的溫和笑容,那凝固的神態,毫無血色的面孔,也讓人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妖異之氣。
羽看著這些仿佛死者遺容般的假面,越看越是膽寒,屋里明明很靜,卻好像滿室面具都在竊竊私語,那些沒有眼睛的、詭異猙獰的面孔後面,是無法言喻的淒厲和悲傷。
一時間,他好像又回到那個醒不了的噩夢中,想逃跑,卻邁不動腳步,想狂呼,卻喊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定定地呆在當地,任由無邊的恐懼和惶惑將他淹至沒頂。
“挑出你最喜歡的面具。”忍的聲音仍沒有絲毫變化,在這間鬼氣森森的房間里,他那沒有表情的臉也活像一張面具,沒有一絲人味兒。
羽重重地喘了口氣,鼓起勇氣再看了一眼滿室的面具,突然一怔:這里並沒有他夢中見到的那個帶有武田家徽的青銅面具!
也就是說,忍其實並沒有特異功能闖入自己的夢境,或許從哪里知道自己害怕面具的消息,所以才擺放了各種面具來試探自己?
中學時代,他的確曾經因此出過幾次糗,也許這也被忍的委托人收集到了,提供給忍?
那麼只要他小心應付,也許,還能護守住心靈的大門吧?
深深深呼吸,勉強控制住發抖的身子,羽隨便叼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能樂面具交給忍。
忍一笑,戴上了面具。
那是一個“瘦男”,也就是平民亡靈的面具,頗具寫實性,臉頰瘦削羸弱,嘴唇干燥枯裂,面部表情悲哀孤寂而又深藏怨恨。
眼眶部分狹小細長,和忍的眼睛不是很對得上,本來漆黑空洞的部分,突然多了一雙黑白相近仿佛透明的眼眸,哀傷冷寂一下子變成強悍淒厲,仿佛索命的厲鬼。
羽不禁打了個寒顫,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自心底升起。
“你還是沒做到我要求的信任。躺下,下體,十下。”
羽心頭一震,如受重擊,倒吸一口冷氣。
沒事的,他拼命告訴自己,忍只不過是猜想,猜測自己害怕面具的原因是不是和下體的鞭痕有關,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只要自己表現鎮定,只要足夠鎮定……
他可以做到……
他必須做到!
他努力放松身體,緩緩躺了下去,希望自己的表情不至於太僵硬,臉色不至於太難看。
然而,當第一鞭抽下,那張鬼魅般的假面出現在面前,面前的一切突然如盛滿沸水的玻璃杯一般炸裂開來,鮮血、哭泣、絕望、疼痛……無數真實的虛幻的碎片在頭腦中紛紛呈現,一聲變了調的尖叫驀然破空而出,在那陰冷而狹小的空間里幽幽回蕩,那是極度恐懼和壓抑下的狂亂呼喊,如同迷路的孩子在漆黑的夜里絕望的呼救。
片刻之後,羽意識到,那聲音正是從自己的喉嚨里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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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從未經歷過如此漫長的一天。
忍把牽引鏈輪流束縛在他的乳頭和分身上,讓他戴上眼罩跟著自己爬行,有時候系上鈴鐺,有時候不系。
但他總也無法達到忍的要求,不管訓練多少次,木瓶還是橫七豎八地撞倒一地,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忍戴著那詭異糝人的面具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揮動鞭子……
他以為自己總會適應,他以為一次次的強迫重復總會減輕恐懼,但事實證明,總有些事情他無法做到,總有些極限他無法突破。
不管經歷多少次,那魔魅的假面,揮舞的鞭影,下體的劇痛,總能讓他失聲尖叫。
這三樣東西構成了一個他無法突破的魔障,將他牢牢地困死當地,好像被符咒降住的游魂,再辛苦再努力也只能讓自己傷痕累累。
忍一定察覺出來什麼了吧,但無法從他的神情看出任何異樣,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重復,並沒有向他逼問迫供。
羽不相信他會這麼簡單地放過自己,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計劃,一定有……他在忐忑不安中結束了一天的訓練,以至於到了入睡還不敢相信忍竟真的這麼放過了他。
調教師不會這麼遲鈍吧,他都感覺自己已經足夠失態了,為什麼會放過他呢?
有陰謀,有古怪……他不停地強迫自己思考,其實是害怕入睡又被噩夢所糾纏,然而身體畢竟太過疲乏,他最終還是跌入了夢鄉。
好的不靈壞的靈,噩夢果然如期光顧,但這一次,分明有所不同。
不再是昏暗的學校禮堂,倒像荒郊野外的墳地,空中漂浮著若干死人慘白的臉,在熒熒鬼火間幽幽浮動,卻看不見牙齒和眼睛,只有冷森森的黑洞。
這片幽冥鬼蜮之中,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棵枯樹,枝葉都已經零落枯死,只剩下光禿禿的主干仍然如長矛的矛尖直刺夜空。
樹上赫然縛著一個全身赤裸的少年,淡如水色的唇,爬滿丑陋鞭痕的肌膚,在夜風中恐懼得發抖。
他知道,那就是少年時的自己。
夜霧依然在身邊繚繞流動,皮鞭依然在揮舞肆虐,但執鞭人戴的面具卻不再是刻著武田家徽的青銅面具,而是冷漠枯藁的能樂面具,竟有幾分……象忍所戴的那個“瘦男”面具!
面具後的那雙眼睛,冷淡、酷厲,卻又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悲哀,是忍麼?
好像不是。
忍的眼睛里,不會流瀉出這樣深刻的痛苦。
那種掙扎在欲望與理智間的矛盾,那種在迷亂和幻覺的邊緣游走的惶然,從來不曾在忍的眼眸里出現過。
是誰?面具下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怎會擁有那樣熟悉,卻又那樣陌生的眼神?
他仿佛已經見過千萬次,卻怎麼也無法想起。
“啊——”他大叫一聲,霍然驚醒,夜色寂寂,只聽到遠方海岸的回響,現在他已經十分熟悉那深沉而又哀傷的浪濤聲。
被夢中那種極端驚恐卻無法逃離的惶懼所感染,羽轉了轉脖子,連接在項圈上的鐵鏈叮當作響,黑夜中聽來特別清晰。
那無機質的聲響沒來由的讓他感覺安心,他挪動了一下,用臉貼近鐵鏈,那冰冷的金屬質感漸漸讓他的心跳緩和下來。
他被束縛,被看管,但有人看守他就意味著有人守衛他。
他是安全的。
這里是現實,他仍然存在,不是時空里的一抹游魂。
羽不由自主地微笑,用臉蹭了蹭鐵鏈,很舒服。
夜還很長,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神志有些恍惚,但有東西依靠,心情平靜了許多。
那鐐銬束縛他,卻也保護他,他盡量縮緊了身體,把脆弱的內心安置在這些鋼鐵盔甲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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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仔細地檢查著調教台上那具身體,經過昨天的撕扯和鞭打,乳頭和分身都有明顯損傷,雖然自己已經足夠小心。
看樣子今天是不能進行牽引訓練了,但這一點當然不必跟奴隸說明。
忍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突然道:“昨天晚上你的叫聲簡直能吵醒整個俱樂部的人。”
對方的眼皮明顯一跳,隨即道:“對不起,主人。”
忍直視著他,淡淡地道:“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麼?”
“沒有,主人。”
蒼白的手緩緩游移到他的心髒位置,聲音也變得低沉柔和:“你知道,有時候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就是積極面對。”
“如果,你願意把你的心里話告訴我,配合催眠,也許,可以打開你長久以來的心結。”
羽心里一跳,他不懷疑催眠有這樣的神奇功效。
如果長久糾纏他的噩夢可以一朝解決,那當然求之不得,他已經被這個夢折磨了好多年。
然而眼前這個男子,分明對他心懷惡意,敏感部位的疼痛還是那麼鮮明,在這個人面前袒露心靈,豈非開門揖盜?
可是,他真的好希望能有人聽他傾訴,這秘密在他心里已埋藏了好久,就快要炸裂開來。
不需要建議,就帶一雙耳朵都好,他真的有點承受不住了。
但調教師擁有的顯然不止一雙耳朵,還有一把刀子。
誰知道這把刀會剜除腐肉,還是扎進他的心里?
一室寂靜,心事翻騰,他到底要不要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