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回 悼紅軒湘雲得貴子 寧榮街寶玉遇劉氏
第二日一早,眾人都早早起來,馮紫英已備下了幾輛大車,將薛姨媽、寶玉
、寶釵、香菱同惜春等人安排在車內,便朝城門駛去。
來至城門,雖有兵役查問
,馮紫英搶先跳下馬來,一嘴巴抽過去,亮出軍牌罵道:“不長眼的狗東西,我
的家眷出城你也要看看不成?
”唬得守門兵士忙退在一旁,將一行人放行出城了。
不一時來至悼紅軒前,馮紫英道:“寶兄弟,到了。如今我也不進去了,再
怎麼說也是過年,雖是遭此橫禍,好在今日也算小團圓了。
你們也好好過個年吧
……哎……我已命人備下了過節一應物件,只怕一會兒便送過來了,我身上還有
事,就不叨擾你們了。”寶玉寶釵忙都道謝,馮紫英方才去了。
一時剛要敲門,門卻從里頭開了,茗煙跑出來撲通跪下保住了寶玉的腿哭道
:“二爺!二爺!果然是你回來了!”寶玉忙將茗煙攙起來,茗煙一面哭著一面
道:“寶兒奶奶,姨太太,你們都回來了……四小姐?怎麼四小姐也同你們一處
?”
寶玉道:“這里不是說好的地方,快進去。”
茗煙這才醒過神來道:“瞧我這眼力見,一見二爺回來竟什麼都忘了,二爺
,奶奶,趕緊進屋說話,二爺,恭喜二爺,雲二奶奶只怕是要生養了。
”寶玉一聽到:“哦?在哪兒呢?快帶我去。”一時眾人也顧不得說話,都急
急地跟著茗煙匆匆往後頭趕去。
才到了後院,便聽見屋子里湘雲吃痛的喊。
寶玉聽了心焦,便要推門進去。
倒是薛姨媽攔住了道:“婦道人家生養,你個爺們進去干什麼?”
寶玉道:“我……我……我聽雲兒這般喊,定是吃痛遭罪,我好歹也要去看
她一看,不然怎麼放心?”
薛姨媽笑道:“看你急成這樣,哪個女兒家養孩子不是這樣?寶丫頭,你且
同我去里頭看看。
寶玉,你只在這里等著便是了。
”說罷帶著寶釵進屋里去,寶玉還想往里頭看,卻被寶釵一把攔住,將門掩了。
寶玉在外頭聽得湘雲叫喊,不
由越發急的團團轉。
只一會兒,薛姨媽卻推門出來問道:“怎麼沒有接生的婆子?”
茗煙忙到:“姨太太,方才麝月已經一路去請了,只怕就要來了。”
薛姨媽頓足道:“胡鬧,都這等光景了,這還要去現找?怎麼不早早地准備
好?”
寶玉一聽更是急了,吼道:“還在這干什麼?還不趕緊再去派人催?”
茗煙急忙答應著一路往外頭跑。
薛姨媽道:“寶玉,你也不用急,好歹我也
生養過兩個……你們快去,多多的燒滾滾的水來,再多准備白綾……你們,快去
觀音菩薩跟前上香磕頭……”
正吩咐著,卻聽里頭湘雲卻喊道:“愛哥哥!愛哥哥!可是你回來了!快進
來讓我瞧瞧,若是再晚些只怕我就瞧不見你了。”
寶玉聽了哪里還顧得上許多,便推門衝了進去,只見湘雲正在踏上躺著,一
張臉上都是汗水淚水,將頭發都浸濕了。
一旁寶釵、迎春、可卿也都急得不行,
寶玉撲到床前,一把握住了湘雲的手道:“雲妹妹,是我回來了,好妹妹,你看
看我,是我。你可好麼?疼得可厲害?”
湘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拼盡全身力氣雙手攬住了寶玉的頭道:“愛哥哥,
我只當你被歹人抓了去,再也見不著你了……”
薛姨媽也跟進來道:“雲丫頭,你只管放心吧,寶玉如今已經被太皇太後赦
免了,再沒有一點事了。”
湘雲聽了將信將疑道:“愛哥哥,可是真的?”
寶玉含著淚笑道:“自然是真的,難不成娘還能騙你?”說罷忙將懷中赦令
與湘雲看。
薛姨媽含淚道:“傻丫頭,都什麼時候了,還只想著你二哥哥……好了,如
今你也放心了,這里畢竟不是爺們呆的地方,寶玉,你只在外頭等著吧,別在這
里添亂了。
”寶玉無法,只得又好生安慰了湘雲一番,方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寶釵掩了門,寶玉只得在門外往里張望。
一時婆子端來了熱水等物,都抬了進去。
只聽薛姨媽道:“好丫頭,再用點力,就要成了。”另一頭只有湘雲呼天搶
地的喊叫。
寶玉只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住團團轉。
又過了一炷香功夫,只聽湘雲一
聲聲嘶力竭的喊叫,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不一時,可卿轉出來一面擦眼淚一面道:“玉郎,是個男孩兒!”
寶玉忙問:“雲妹妹可好?”
可卿笑著點了點頭。
寶玉見了大喜先將可卿摟住了親了一口,又要往里頭衝
,可卿忙攔住道:“玉郎,不急,一會兒有你進去的時候。”一面好歹將寶玉攔
下了。
正說著,只見外頭茗煙麝月匆匆忙忙的帶了一個婆子一路小跑著趕來。
寶玉
見了怒道:“怎麼這麼久才來!如今孩子都生養下來了,你又來做什麼!”唬得
麝月同那婆子都跪下了。
寶玉剛要接著罵,卻見寶釵從里頭出來,先白了寶玉一
眼道:“怎麼?當了爹就不懂禮數了?老媽媽,孩子生養下來了,還請快往里頭
處置處置吧。
”那婆子這才起身進去了。寶玉剛要問,寶釵又將門掩了。可卿拉住寶玉的手道:“玉郎,不用急了,好在母子平安。”一面按著寶玉
坐了,輕撫著他的臉道:“玉郎,你在里頭受苦了。”
寶玉牽住可卿的手道:“好卿卿,倒也沒受什麼苦,倒是讓你們都跟著擔驚
受怕了。”
寶玉哪里坐得住?
雖然只不到半個時辰,竟如過了幾年一般。
終於寶釵又探
出頭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寶玉,進來吧。”
寶玉忙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闖了進去。
只見湘雲扔躺在床上,那婆子
在忙上忙下。
薛姨媽懷中抱著一個嬰孩,朝寶玉笑道:“寶玉,是個帶把兒的,
你當爹了,我當姥姥了。快來看看,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寶玉忙湊上去,只見薛姨媽懷里的孩子已經被好好的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張
皺巴巴的小臉,一雙眼緊閉著,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啼哭。
寶玉看了一回,忙又轉
身一把摟住湘雲道:“雲妹妹,你受苦了”
湘雲也哭道:“愛哥哥,不苦,只要咱們的孩子沒事兒就好,讓我抱抱!”
寶玉忙又轉身要去抱孩子,薛姨媽卻白了寶玉一眼道:“去,你會抱不成?
毛手毛腳的當心摔著可不是鬧的。
”一面走了幾步,輕輕將孩子放在湘雲懷中。湘雲將孩子輕輕抱了,眼淚又如斷了线的珍珠一般滾落,口中喃喃道:“好
兒子,咱們娘兒總算見面了,你可見得你爹了?”
說來也怪,那孩子一到了湘雲懷里卻止了哭,將一張小嘴大大的張著。
薛姨
媽笑道:“小東西這是要堵嘴呢,雲丫頭,還不快喂他兩口奶吃!寶玉,你且到
外頭去吧。
”寶玉卻只裝傻,一雙眼笑的都要合在一處了,卻是眨也不眨的看著這母子二人。
外頭又是砰砰幾聲炮仗想,不覺已是時過中午了。
寶玉同湘雲的孩子落草竟
正是臘月三十這一日。
雖說是賈府遭此劫難,總也算給悼紅軒眾人臉上帶來了一
絲笑意。
廚下早預備好了飯菜,寶釵可卿等連催帶捻的幾次方將寶玉拉扯出了湘
雲的產房。
寶玉仍道:“好姐姐,再讓我看一回!雲妹妹,你身子不方便動彈,
我讓她們將酒菜都給你端進來。”
寶釵白了寶玉一眼道:“你竟是樂傻了不成?湘雲剛生產,你竟是大酒大肉
的,是想讓她落下個病根不成?”
寶玉一拍腦門道:“是了,快快讓下頭熬一鍋蓮子大棗粥來,雲妹妹要補補
氣血才是。”
寶釵笑道:“好了,就你知道疼你雲妹妹不成?我早叫她們准備好了,這不
,這就端上來了。
”一面說著,果然麝月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湯進去了。寶玉也笑道:“我知道寶兒最是心細的了。”說著在寶釵額頭上親了一口,
卻忘了寶釵額頭上有傷,只碰得寶釵啊了一聲,寶玉忙道:“好寶兒,可是碰到
了?都是我不好,又讓你疼了。”
寶釵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妨事的,誰不知道你是個無事忙,如今真有了事
兒,自然更要胡亂忙了,好了,快去吧。
”一面拉著寶玉往外頭去。眾人來至前廳,正中一張圓桌上早已擺好了冷熱葷素一桌子酒菜。
寶玉忙招
呼大家入座,先讓薛姨媽在上頭坐了,自己挨著薛姨媽也坐了,寶釵、可卿迎春
三人謙讓了半天,寶釵方在寶玉左手邊坐下,再往下可卿和迎春也都坐了,一張
桌子仍空著大半。
昔日里每逢年節,賈府哪次不是滿滿的坐上幾桌人?
如今竟連一桌都坐不齊
全,眾人都低頭不語。
迎春更是偷偷摸起淚來。
寶釵因強笑道:“雲丫頭是不能
走動了,不然還要熱鬧些。襲人,麝月,鶯兒,你們三個也坐。”
襲人道:“二奶奶,哪里有我們坐的地方呢?”
寶釵站起身來,將三人逐一按在椅子上道:“這大過年的,哪里還顧得上那
麼多規矩,再說,你們不也都是二爺的人嗎?
今日除了我娘再沒有長輩,還有那
麼多講究?”薛姨媽也在一旁附和。襲人等三人才坐了。
寶釵回到座位上頭,將杯中斟滿了酒,又暗暗的捅了一下寶玉。
寶玉這才回
過神來,見好歹也算湊齊了一桌人,又知道大家心里頭都是不好過,只得站起來
強笑道:“雖是咱們府上遭此不幸,可幸今年過年,咱們娘兒幾個還能在一起喝
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來來來,一起飲了這一杯。
”說罷一抬手將杯中的酒喝淨了。
眾人也都跟著喝了,寶玉又張羅著大家吃菜喝酒。
眾人卻都提不起精神來,
只強顏歡笑。
寶玉心知肚明,也不好提及,到後來也不說話,只把著酒壺一杯杯
的自斟自飲起來。
寶釵端著酒杯站起來道:“今天過年,又是二爺長子落草的大喜日子,姊妹
們一起飲了這杯,一來為二爺得了太後赦令逃得一劫,二來為了雲妹妹母子平安
。
”說著將酒喝淨了。眾人也都跟著喝了。寶釵方坐下,又道:“只可惜雲丫頭現在出不得房,不然現在這屋里肯定要熱鬧幾分,現在她不定又找誰劃拳行令呢
。”
寶玉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聽了這話想起平日里酒席上湘雲果然是不喜歡那些
文縐縐的酒令,倒更喜歡同晴雯等猜拳取樂的,不禁也為之莞爾。
又想起昔日里
那些情形,不由嘆道:“哎,若是有了鳳姐姐在,定是早就逗得大家前仰後合了
。”
寶釵聽了這話忙假意咳嗽幾聲,寶玉卻道:“好寶兒,我知道你們都小心翼
翼的說話,不想掃了大家的興,可我心里有話,不說反而更難受些,你就讓我說
個痛快吧。
老祖宗是最愛熱鬧的,就是自己不吃酒,也愛看著咱們玩耍,且總要
鴛鴦姐姐做令官給我們行令,那是多麼快活?
顰兒若是喝到這會子上,一定又偷
偷的往桌下倒酒了。
如今好好的一家子,竟落得如此田地,我……我……”說到此處早已泣不成聲了。
眾人一聽這話本就都各自垂淚了,見寶玉哭成這樣,哪里還把持得住,頓時
屋里眾人都哭個稀里嘩啦。
過了一會子,寶釵方道:“寶玉吃醉了,可卿姐姐,
同我扶寶玉回房歇息吧。
可卿站起身來,二人一左一右駕著寶玉往後頭去了。
留
下眾人哪里還有心思吃酒?又哭了一回,也都散了。
朦朦朧朧也不知過了多久,寶玉忽然聽得一聲“寶玉”,似是鳳姐的聲音,
朦朧間睜開眼,只覺眼前漆黑,雖辨不出方向卻是一處曠野中。
心中正自恍惚,
只見眼前好象有人走來,那二人走進了寶玉才瞧得真切,原來是兩個男子,奇的
是一人身穿一身白孝,頭戴尖帽,帽上寫著:“你也來了”,臉上也是煞白,卻
是一副詭異的笑容。
另一個則是一身黑衣黑帽,冒上也有四個字:“我來捉你”
,臉上卻是一臉凶惡。
寶玉不由唬了一跳,心道:“難不成這就是那精怪書上講的黑白無常?”正
要躲避,又轉念想道:“既然見了無常,我必是已經死了,身為鬼魂,又何苦來
怕他們?
大不了抓我去地府罷了。
不如我倒要問他一問,可有看過我林妹妹?
”因撞著膽子道:“借問二位仙人,問此是何處?”
那白衣人道:“此陰司泉路。你壽未終,何故至此?”
寶玉道:“如何至此我也不知,只是還有一事請教。適聞有一故人前幾日身
患重病,又遭劫難,不知二位仙人可知道她的下落?”
那人道:“故人是誰?”
寶玉道:“姑蘇林黛玉。”
那人冷笑道:“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無魂無魄,何處尋訪!凡人魂
魄,聚而成形,散而為氣,生前聚之,死則散焉。
常人尚無可尋訪,何況林黛玉
呢?汝快回去罷。”
寶玉聽了,呆了半晌道:“既雲死者散也,又如何有這個陰司呢?”
那人冷笑道:“那陰司說有便有,說無就無.皆為世俗溺於生死之說,設言
以警世,便道上天深怒愚人,或不守分安常,或生祿未終自行夭折,或嗜淫欲尚
氣逞凶無故自隕者,特設此地獄,囚其魂魄,受無邊的苦,以償生前之罪。
汝尋
黛玉,是無故自陷也。
且黛玉本歸太虛幻境,汝若有心尋訪,潛心修養,自然有
時相見。
如不安生,即以自行夭折之罪囚禁陰司,除父母外,欲圖一見黛玉,終
不能矣。”
寶玉聽了呆了半晌,又要發問,那黑衣人卻道:“真他娘的晦氣,今兒出門
忘了看黃歷,偏偏遇上這麼個運旺時盛的人來。
如今還和他囉嗦什麼,我們速速
轉去別處吧。”
那白衣人卻道:“依我愚見,他是陽,我們是陰,我們犯不上他,他卻也無
法我們,說幾句話又如何?”
黑衣人道:“放屁!俗語說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卻是
一般,陰陽並無二理。
別管他陰也罷,陽也罷,我們還是躲他遠些的好,速速去
吧。”說著二人飄飄的去了。
寶玉見二人遠去了,自己卻仍摸不著去向,只得四處亂走,恍然來至一處園
子,那情景卻同瀟湘館無二,寶玉大喜,忙走進去,正見一女子背對著自己撫琴
。
那女子聽見聲響,止了手中的琴,悠然站起身轉過來,正是林黛玉。
寶玉喜道:“林妹妹!原來你在這兒呢,可找的我好苦!”說著就要撲過去
。
那女子卻冷冷的看了寶玉一眼道:“哪里來的野小子?混撞到這兒來了?還
不快來人給叉出去?”
寶玉一聽不由愣了,只以為黛玉是在和他玩笑,細看黛玉臉上神情卻又不大
像,只得苦笑道:“好妹妹,別唬我。”
林黛玉冷笑道:“呸。誰是你妹妹,好個沒臉的。”
寶玉急道:“好妹妹,是我啊,我是寶玉啊。”
林黛玉道:“胡說,你怎麼會是寶玉!這才是我的寶玉呢。”說著,門後已
經轉出一個翩翩美少年來。
寶玉看了不由得大驚,那人相貌衣著正和自己舊時一樣無二。
那人走到黛玉
身畔,攬住了黛玉的腰肢道:“好妹妹,是怎麼了?”
林黛玉道:“不知哪里混進來一個野小子,要冒充你呢。”
那人道:“你是誰?”
寶玉喊道:“我是寶玉!林妹妹,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賈寶玉啊!這小子又
是誰?居然冒充了我來哄騙顰兒,居心何在?”
林黛玉卻並不答話,只將身子轉過去,把臉埋在了那人胸口。
那人道:“哼
哼,沒錯,你自然是個假寶玉了,我才是甄寶玉!
你侵占了我家財物,我不去找
你也就罷了,你如今又要來騙我的林妹妹?
還不快滾?
來人呐,快把這假寶玉給
叉出去!”
話音未落,便從屏風後頭轉出兩個彪形大漢來,架起寶玉兩條胳膊就往外拖
去。
寶玉猛力掙扎卻哪里撼得動?
只在口中大喊林妹妹不止。
猛覺身上一疼,有
人在自己耳邊呼道:“寶玉,寶玉,快醒醒!”
寶玉這才猛醒過來,原來是場夢。
見寶釵兩只手捧著自己的臉,眼中盡是淚
。
可卿端了茶來遞給寶玉道:“玉郎,不怕,只是吃多了酒噩夢魘住了罷了。”
又想起夢中情景,不覺又呆住了。
寶釵兩手輕輕在寶玉兩個太陽穴上按揉,柔聲道:“夢見什麼了?可是夢見
顰兒了?”
寶玉嘆了口氣,將夢中情景都講給二人聽。
寶釵道:“如此顰兒定是還在人
世呢,寶玉,你且喝點茶再好好睡上一覺,明兒一早咱們就各處尋訪,定能探聽
到顰兒和妙玉姐姐的下落的。”
寶玉卻坐起身來問道:“是什麼時辰了?”
可卿道:“酉時了。”
寶玉下了床,越發回想方才的夢境,再也坐不住了,因道:“拿我的衣服來
,我要去找林妹妹她們。”
可卿道:“玉郎,都要掌燈了,若是要尋也不在這一時半刻,好歹等明兒天
亮了再出去吧。”
寶玉卻是不依,寶釵因道:“姐姐不用管他,只怕你這會不讓他去,他飯也
吃不下覺也睡不得的。
不如依了他到干淨。
”又問寶玉道:“我只問你,你要到哪里去尋呢?”
寶玉聽了不由一愣,自己只是心下一時衝動,卻又知道到哪里去找呢?
因問
道:“寶兒,依你說到底該去哪里找?”
寶釵嘆了口氣道:“依那孫紹祖說的,定是從蘭兒口中探聽到了什麼,將我
和娘從梨香院里拿了,我想橫豎顰兒她們兩個只怕也是蘭兒說出去的。
你是從獄
神廟里出來的,那里卻只有男丁,依我看顰兒也並沒有在那處……”寶玉道:“那又能到哪里呢?”
寶釵道:“當下不如先回寧榮街,看看可否再混進去,想那櫳翠庵里都是些
個不相干的人,那些老婆子尼姑或許仍有人在庵里,若是能問問她們,只怕能問
出些倪端來。”
寶玉因道:“好,我這就去。”說著便要往外頭去。
寶釵攔住了道:“你且讓我陪你去一遭。”
寶玉道:“這怎麼使得?好寶兒,你剛離了龍潭,如何又跟我去得虎穴?”
寶釵道:“皇太後的赦令里不是也有我一份?況且那會子我也進去看望過顰
兒一回,好歹比你熟絡許多……”
寶玉卻不等寶釵將話說完便打斷道:“寶兒,你再怎麼說我也是不容你去的
。
何況你現在頭上還有傷,哪能跟著我亂闖?
再者,若我此回有個三長兩短,有
你在家里主持大局,我也放心。
”寶釵拗不過,只得千叮嚀萬囑咐,方讓茗煙跟著寶玉一同去了。
二人來至寧榮街已是起更時分,只見街上家家關門閉戶,一片沉寂昏黑,哪
里還有昔日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
寶玉見了想著老太太太太等一眾女眷還都拘押
在府里,不由得又落下淚來。
茗煙因悄聲道:“二爺,這晚上時分只怕不好找借
口混進去,依我說咱們不如繞到園子那頭,找個背靜處翻牆躍進去才好。
”寶玉點頭稱是,二人將馬遠遠地栓了,方步行來之園外,寶玉踩著茗煙肩膀
,二人先後翻過牆去。
園子里並沒有差役巡邏,二人借著樹影假石摸到櫳翠庵前
,仍是不敢叫門,翻牆進去。
來至里頭只有一個耳聾的老婆子,寶玉二人也不敢
大聲問,那婆子聽得模糊,答的更是糊塗,二人只依稀聽得是來了許多官差,將
妙玉等人帶了去。
寶玉在庵堂里轉了一回,只見室內物品凌亂,一間禪房里被褥
凌亂,想必是顰兒害病時靜養的處所,如今這般凌亂,足見被帶走時匆忙。
寶玉
將被子抓起貼在口鼻處,似是上頭仍有陣陣女兒香,不由又是一陣傷心。
茗煙好
歹勸住了,二人本再想往里頭走走,看看能否見得女眷情形,哪知離得老遠,便
見一隊隊的人提著燈挎著刀的巡邏。二人只得作罷,又原路返回。
來至門外,茗煙道:“二爺,如今此處也打聽不出什麼,這般亂撞也不是道
理,只是此刻以關了城門,咱們是回不去了,依我說咱們先遠遠地離了這寧榮街
,找個僻靜的小客棧歇了,明日去找馮將軍,讓他再去打探的好。
寶玉知道茗煙說得在理,只得又沿著來時的路返回,仍是翻牆而出。
二人朝
拴馬的地方摸去,行至一個門洞口,忽聽得有個老嫗輕聲問道:“敢問,這位可
是寶二爺?”
唬得寶玉茗煙都是一跳,原來二人只顧低頭走路,卻沒注意一處門洞里正蹲
坐著一個人影。
茗煙忙道:“哪里是什麼寶二爺寶三爺的?這位老婆子,你想是
看花眼了?”
那人站起來走進兩步,道:“寶二爺,你可不是寶二爺,二爺你好好看看,
是我,劉姥姥!”
寶玉這才看得清楚,正是那昔日里來過兩回的劉姥姥,忙上前兩步道:“姥
姥,怎麼是你?你怎麼大晚上的蹲踞在這里?”
劉姥姥顫聲道:“阿彌陀佛,我就知道寶二爺福大命大,不能有事的,果然
是沒事。
我是前日里才聽到府上出了事,這不就急急地趕來了,雖然我老婆子出
不了什麼力,想想平日里太太奶奶們對我們家的好,哪怕是來看上一眼也算是我
們的心意了。
怎麼好好的就這般了呢……”說著不禁嗚咽的哭了起來。寶玉也不禁流淚,嘆道:“一言難盡,劉姥姥,你多早晚來的?”
茗煙道:“二爺,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這數九寒天,姥姥也不能在外頭一
宿。不如我們先取了馬,再找間客棧住下,有什麼話說不完?”
寶玉點頭,三人便朝遠處走,尋了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要了兩間房,來至
房內,寶玉忙問道:“姥姥,快說說你都看見了些什麼?”
劉姥姥抹著眼淚道:“我們那里畢竟沒有城里靈通,我是聽隔壁人家說起,
年前他家里進城置辦年貨,隱約聽說一家姓賈的王府上壞了事,外頭都是官兵。
我聽了就嚇壞了,心想著可不能是咱們府上吧?
這不,一過了年就急急地趕進城
來,剛一來到寧榮街就看到這許多官差,我再一打聽,果然是咱們府上壞了事,
因問得老太太太太們還在府里押著,我只想著橫豎進去讓我看上一眼,再給老太
太太太們請個安磕個頭也是好的,可那把門的死活不讓我進去,我一個老婆子又
有什麼法子,可就這麼回去了也不甘心,只好躲在外頭,尋思能碰上個熟人,如
此挨到黑間,果然讓我碰上二爺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寶玉忙問道:“姥姥,你既是在外頭打聽,可都聽到些什麼?可有人說起過
林姑娘和妙玉師父的去向?
林姑娘你是認得的,妙玉你也見過,就是那日在櫳翠
庵中送過你茶盅的那個。”
劉姥姥聽罷搖搖頭道:“倒沒聽說,怎的,難道連妙玉師父這樣一個出家人
都不肯放過的?
到底是犯了什麼事兒?
”寶玉也不好說太多,又問了劉姥姥還打聽到些什麼。
劉姥姥一面抹淚一面將白日里所聽到的都說了,橫豎不過是些街頭
巷尾傳言,寶玉聽了不由低頭不語。
末了,劉姥姥又突的想起什麼,一拍大腿道:“寶二爺,還有一件事。我今
兒一早進城來,正好碰上一隊官差出城,我便在路旁看熱鬧,果然好大陣仗,好
些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差壓著一輛車一路去了。
聽一旁的人說,是中什麼王府里的
人,說是要壓著一個要緊女犯去南邊找什麼贓證……”
寶玉聽了頓時跳了起來,抓住劉姥姥肩膀問道:“姥姥,你可聽仔細了?是
不是忠順王府里的人?”
劉姥姥道:“果然,就是忠順王府,再沒有錯。”
寶玉又急問道:“可知道他們去哪了?”
劉姥姥支吾道:“這個我卻不記得只知道是往南邊去的。我聽他們說這冬日
里的不能走水路,只能走旱道了……”
寶玉聽了哎呀一聲,心道這走水路無非是去蘇杭一帶,黛玉便是生在姑蘇,
長在揚州,難不成那被押解的女犯便是黛玉不成?
如此想來,便再也坐不住,即
刻就要追上去。
茗煙忙勸道:“二爺莫急,姥姥說是今兒早上看見的,只怕現在
他們早已出城了,現在城門早已關了,二爺就是想追也只能等到明兒早晨了。
況
且依我說就咱們主仆兩個,即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寶玉聽茗煙說得在理,只得又坐下來嘆了口氣道:“我一想到林妹妹,就什
麼都忘了,倒是你仔細。”
茗煙又道:“二爺,咱們不如明兒先回去一趟,一則告訴諸位二奶奶知道,
二則我覺得應該和馮大爺商量,他定是能有個主意的。”
寶玉道:“好,就這般。”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