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聖女
被高階修士的視线鎖定,楚若婷一陣膽寒。
她猜不透對方修為,之能硬著頭皮站出來,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禮:“見過毒姥。”
毒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語調詭異:“你很面生。”
她早年煉毒,致面目全非無法逆轉,平時對年輕貌美的女修多有留意。無念宮什麼時候來個這麼出挑的美人,她怎麼都沒發現。
楚若婷拿出黛瑛交給她的玄鐵令牌,雙手呈上,語氣謙卑:“在下剛入宮,方才不小心撞見聖女聖使,避嫌躲在牆邊,讓毒姥您見笑了。”
毒姥瞟了眼她手中的玄鐵令,確實是無念魔修所屬。
“你挺機靈。”毒姥冷冷一哼,轉動手里的蛇頭杖,在地上劃出傳送陣,“不過事關重大,我不敢徇私。有什麼話,見了魔君你自己坦白吧。”
事已至此,楚若婷避無可避,她若表現出抗拒,反倒坐實她心懷鬼胎。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踩進了傳送陣。
眼前一道白光閃過。
楚若婷身子微晃,面前景色瞬間變換,由室內轉為陰暗的大殿上。
殿內空曠壓抑,正中擺著圓肚青銅鼎,燃著不知名的香,青煙裊裊。
八根巨柱支撐著房頂,每個柱上都雕刻著狻猊狴犴,張牙舞爪栩栩如生,似要掙脫巨柱將人生吞活剝。
前方是高高的十九階梯,階梯之上,鋪就獸皮金龍椅。
楚若婷頭都不敢抬,她余光只瞥見一雙黑色暗紋的皂靴。
玉郎已經死了,仰躺在那皂靴旁,殷紅的鮮血順著玉白的階梯緩緩流淌,映秋的哭聲在殿內嗚嗚哀泣。
楚若婷頭跪在一旁,心如擂鼓。
半晌,她聽見上首的人懶洋洋開口,飽含失望:“映秋,本座沒有虧待過你,你為何還不滿足呢?”
低沉的音色極為冷冽,如數九寒霜。
映秋雙肩顫抖不已,她咬牙抬起頭,滿臉血淚:“別說的那麼好聽!你不過……不過是將我當做散功的工具罷了!”
玉郎死了,她豁出去,對著魔君大罵,“赫連幽痕!在這無念宮,你可曾真正將誰放入眼過?你冷漠無情,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赫連幽痕被人直呼名諱很不高興,“散功是你作為聖女的職責。你跟聖使之間,本座從不阻攔,難道對你還不夠好?”
“呸!你就是怕我們知道你的秘密!”映秋哭著祭出法器,峨眉刺便朝赫連幽痕攻去,“還我玉郎的命來——”
楚若婷跪在階下為映秋揪心,情愛真是會讓人喪失理智。那上面坐的是隰海魔君,你怎麼敢啊!
這個念頭剛升起,映秋便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地面。
楚若婷偷偷斜眼,只見映秋嘴角流血,匍匐著向前爬行,右手還想去握住那玉郎的手,終究力竭而亡。
“映秋,你讓本座很生氣。”魔君嘆了口氣,“便讓你的魂魄,永遠禁錮於噬魂幡中,永不超生吧。”
他一步步走進映秋,錦袍順著階梯拖曳而下,步履沉重。
黑色的叁角旗幟包住了映秋的頭顱,旗幟沾染到血跡,散出絲絲縷縷的黑氣,好像有什麼東西咆哮著、嘶吼著,爭先恐後往外掙扎,像是密密麻麻的骷髏人手。
楚若婷光是看了眼,便覺識海劇痛。
赫連幽痕將旗幟收好,留意到楚若婷,問角落里的毒姥:“這人來干什麼的?”
毒姥陰測測回稟:“映秋玉郎背後議主,此人在旁邊偷聽。”
楚若婷心頭一緊。
赫連幽痕轉身,似乎累了,惰怠道:“這種事就不要來煩擾本座了,扔進葬屍島。”
這哪能行!
楚若婷急切地抬頭,朗聲道:“魔君明鑒!在下只聽到二人卿我,並未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內容!”
她目光坦然地望向高處,與赫連幽痕四目相交。
魔君並非想象中凶悍的黑臉閻王,他的皮膚幾乎蒼白。
玄衣墨發,用一條簡單的黑色發帶將頭發松松束在腦後,輪廓如利刀雕刻,眼眸深邃,薄削的唇看起來冷峻而涼薄。
乍眼一看,他像個風流狂傲的英俊青年,任誰也不會相信面前這人已經一千多歲了。
不僅如此,楚若婷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威壓,方才面對毒姥,她都忍不住冷汗涔涔。
這就是站在浮光界的巔峰人物嗎?修煉到了一定境界,便是大道若虛,返璞歸真。
楚若婷倏然升起一種向往。
她也想站在那玉階之上,俯瞰芸芸眾生。
楚若婷出神,她修為漸長,容色也愈發逼人,跪在那里,削肩細腰,靡顏膩理,雙眼瑩然有光。
赫連幽痕饒是見慣美色,也不禁微愣。
他心道:這女修長得真好。
——但沒用。
赫連幽痕不耐煩地擺手:“拖下去!”
楚若婷連荊陌都沒見到,怎能這麼快就被扔進垃圾場?
她腦子里瘋狂回想《喬蕎修真記》里,喬蕎面對赫連幽痕時是如何活下來的。
想來想去,好像就是主角光環,赫連幽痕因為忌憚林城子,又見她單純迷糊,便懶得殺她。
楚若婷試想了下自己嘟嘴跺腳,被惡得一哆嗦。
好在她腦子轉得快,立刻道:“魔君!我真的沒有聽到什麼……我有隱匿罩可以作證!”
赫連幽痕慵懶地歪躺在椅子上,長腿順勢踩在椅子的邊緣,神色俾睨暗藏鋒芒,“隱匿氣息的法器,能作什麼證?”
楚若婷頂住他的視线,從儲物袋里取出一個類似銅鍾的小物件,沉聲解釋:“魔君有所不知,這中階隱匿罩,一方面能斂息,另一方面還有留影石的作用。”
反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魔君乃當世煉器第一人,五百年前傳下的留影石鍛造方,不知造福了多少浮光界的修士!實屬大公無私、古道熱腸、扶危濟困、慷慨解囊……”
赫連幽痕抬手,示意她打住。
楚若婷察言觀色,清咳兩聲,誠懇道:“故此,我對魔君萬分敬仰,從此深迷煉器。我嘗試煉制隱匿罩的時候,以留影石的鍛造方為底,沒曾想,真就煉制出這一件即可隱匿又可留影的法寶。”
赫連幽痕素來不喜歡與魔宮里的人交談。
可楚若婷偏偏說到了他最痴迷的煉器。
他攤開手掌,楚若婷拿在手里的隱匿罩,被隔空取來。
隱匿罩很精致小巧,上面還被細致的鏤刻了海浪浮雕花紋,被他骨節分明指節握著,隱約散發著淺淺的金芒。
赫連幽痕煉器與旁人不同。
別人都是專注法器的本身功能品階,他卻喜歡先將法器外形打磨的漂漂亮亮。這一點來講,楚若婷煉制的這件法寶,讓他很滿意。
赫連幽痕抹去隱匿罩上楚若婷的神識,催動法寶,看見了映秋和玉郎私會的一段。
楚若婷的確沒聽到什麼。
他“唔”了一聲,手指靈活地把玩這件小巧的法器。
雖然這隱匿罩只是中階,但煉器者對火候的把控、材料時間的投放等等方面都做到了極致。
品階不高,是因她的鍛造爐和器火太過劣質。
赫連幽痕問:“你的器火,是幾品?”
應該不會超過五品。
楚若婷討好不失尷尬地道:“……稟魔君,說來慚愧,我還買不起器火。這些法器,全是用木炭凡火燒出來的。”
“凡火?”赫連幽痕頗為意外。
他坐直了身子,陰沉的目光重新打量楚若婷。審視片刻後,忽輕笑起來,“能將隱匿罩和留影石結合,你這腦子倒挺靈活。”
楚若婷垂首,不驕不躁:“魔君謬贊了。”
楚若婷當時想的是,留影石就是為了記錄一些醃漬事,隱匿罩也是為了偷窺醃漬事,兩邊組合在一起,正好。
赫連幽痕命她將自己煉制的法器全部拿出來,楚若婷不敢私藏,將這一年在隰海岸的法寶靈寶都掏出,亂七八糟的擺了一地。
赫連幽痕就跟逛修真集市一樣,東挑挑西揀揀,然後選了兩陣盤兩件防御法寶,“這幾個東西有點兒意思。”
毒姥在旁邊站了許久。
她有些按捺不住,拄了拄蛇頭拐杖,問:“魔君,此女當如何處置?”
她太饞楚若婷的這身皮囊,若魔君要將她扔去葬屍島,她立刻把楚若婷抓來做藥人。
赫連幽痕懷里抱著一堆破銅爛鐵,聞言,居高臨下地看著楚若婷恭順的發頂,隨口道:“映秋死了,就讓她來繼任聖女吧。”
毒姥強忍不愉,低頭應是。
楚若婷跪在地上如墜冰窟,但是她不能表露出一絲抗拒,還得磕頭謝過魔君恩典。
額頭觸碰到堅硬冰冷的地面,楚若婷正好瞥見映秋被抽走生魂的臉——面色發青,嘴角血流,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