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磋磨
楚若婷還來不及消化自己成了無念宮聖女的事實,就被赫連幽痕給召到身邊。
他拿出一卷畫軸展開,右手打出幾道法咒,地上瞬間出現大大小小上百個陣法,光芒閃爍的鋪面大殿的青磚。
陣法極為玄奧,楚若婷不由自主被上面的咒文吸引。
她習了《媚聖訣》第二卷,對煉丹煉器和陣法認知不俗,可如今也是兩眼抓瞎,試探著問,“魔君,這是傳送陣嗎?”
赫連幽痕再次對她刮目相看。
“你眼力算不錯。”
他一甩袖袍,負手而立,“我花了叁百年時間,煉制出這件一品魔器‘焚月圖’,網羅了昆侖老賊畢生所創的傳送陣。想去何處,隨心所欲。”
楚若婷仔細看那畫上,細致的描繪著江河湖泊,山川峻嶺,包含了西江、北麓、昆南、東蘇以及隰海的大部分區域。
每個區域點,都有一點丹砂,丹砂所在便是傳送陣所在。
如非親眼所見,楚若婷壓根兒不敢相信世間竟然這般厲害的法寶。
她抬手指了一個距離最遠的東蘇小城,問:“就算遠隔千萬里,也能瞬間抵達?”
“若傳送陣足夠強大,我這焚月圖不無可能。”赫連幽痕眸中精光閃爍,似是不屑,“可惜昆侖老賊的陣法造詣,始終差了些火候。”
他指尖點在隰海某處的丹砂上,楚若婷只覺身形一晃,人便已經被傳送到了另一處陌生的宮殿。
說是宮殿,其實更像是煉器室。
隰海魔君對煉器一道果然極為痴迷,架子上珍貴的煉器材料琳琅滿目,地上隨意擱置著上百件煉廢的法器,鍛造爐有大有小,爐中跳躍的火苗橙黃藍紫,好些東西楚若婷都看不出品階。
作為一名半吊子煉器師,她忽然有種眼花繚亂的感覺。
赫連幽痕對待有天賦的煉器師很大方,他手指著室內最高處的一個蓮台,蓮台上懸浮著一盞發光的琉璃燈,冷聲道:“除了蘊魂燈你不能靠近,這里的東西都可以觀摩。”
楚若婷應是。
她目光從那蘊魂燈上移開,心道:如能從魔君身上學點兒煉器皮毛,想必受益匪淺。但魔君喜怒無常,在他手下做事,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楚若婷心思活絡開來,她雖面無表情,但赫連幽痕一眼掃過,便知道她心頭在打什麼主意。
貪婪,是每個人的欲望,恰恰也是最容易讓人掌控的弱點。
赫連幽痕絲毫不介意。他隨手拿起一面碎裂的鏡子,問:“鏡類法寶,煉制時需注意什麼?”
楚若婷怕答錯,猶猶豫豫。
赫連幽痕眼神一冷,煉器室內溫度驟降,“不回答就扔你去葬屍島。”
楚若婷無奈,只得道:“熔煉,淬火。”
“仔細講講。”
赫連幽痕身形高大挺拔,他閒適的站在那兒,就那麼打量著她。
楚若婷感受到無形的視线,帶來沉重的壓迫感。
好像回到了幼時在青劍宗考學。
只不過那會兒答不出來最多挨兩下手心,這里答不出,是要被殺掉的。
她沉吟片刻,低聲道:“熔煉不當,鏡面不平;淬火不足,法難融合。”
“何為煉器之道?”
“火攻錘煉為下,天地之靈為上。煉器亦是修行,一品法器見陽不靈,下品靈寶遇星則生。卜算吉運,或生器靈或賦神通,方能品升階進。”
楚若婷照搬《媚聖訣》里的一段煉器規則,她也不知道自己說對沒有,只求能夠蒙混過關。
赫連幽痕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才微微頷首:“有幾分道理。”
直到這時,他才算真正認可了楚若婷煉器師的身份。
“叫什麼名字?”
“楚若。”
赫連幽痕沒聽過。
他將碎裂的鏡子拿在手中端詳,對楚若婷道:“此物乃本座新煉制的留音法寶,在鏡中注入靈力,說出來的話可以原原本本記錄下來。”
楚若婷疑惑:“跟留影石有什麼區別?”
這鏡子還不能記錄影像。
談及他煉制的法寶,赫連幽痕格外健談,他聲音很冷肅,但難掩自傲:“留影石的內容,任何人都能看見。但此鏡,只有固定對象能聽見里面的內容。”
他說到此處,鋒銳的眉微微皺起,“不過也有局限,使用此鏡時,兩人相隔距離不能超過叁尺。”
叁尺?
楚若婷比劃了一下距離,茫然開口:“這跟兩個人面對面有區別嗎?”
都站一起了還留音?莫不是傻了吧!
赫連幽痕隱忍怒氣,將鏡子放回去,又拿起一柄折扇。
青色玉紗鋪就的扇面,上好的玲瓏玉骨,雅致精細。
赫連幽痕頗為得意:“此物名曰四季扇,耗費本座叁年心血,催動少許靈力,扇子便能懸空自搖。春夏風清涼,秋冬風溫熱。”
楚若婷:“修道之人不畏寒暑,這個東西好像很多余哎。”
“……”
“飛雲鐲小巧便攜,尋常人以為它是儲物鐲,實際上它是一件飛行法寶!”
“能飛多遠?”
“叁十余丈吧。”
“哦,那我選擇走路。”
“……”
赫連幽痕將近年來他煉制法寶一一給楚若婷展示,楚若婷都能挑出錯處。
他突然覺得面前的漂亮女子面目可憎,想將她扔去葬屍島吧,又舍不得。
畢竟這麼多年來,身邊的聖女死了一撥又一撥,也就楚若婷對煉器頗有天賦。
赫連幽痕失去了與楚若婷論器的心情,冷漠著臉,揮手讓她退下。
楚若婷暗暗松了口氣。
剛才她不是故意跟赫連幽痕抬杠,只是想用言語測試一下這位傳說中的狠辣無情的魔君,對屬下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從見到赫連幽痕的那一刻開始,她一直沒有放松。
魔君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映秋和玉郎,也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她。這番試探下來,楚若婷心里已經稍微揣摩清了些路數。
煉器這個話題,可以暫時保住她的性命。
她隱隱擔憂,這無念宮聖女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意思?猶記得映秋膽戰心驚的模樣,她說她不想再受魔君的磋磨,會是什麼磋磨呢?
魔君除了煉制的法器大多數不中用,看起來有些冷漠陰戾,不像蠻橫歹毒之人。
難道他把映秋關在水牢里,逼迫人家天天學煉器?
如此一想,是挺磋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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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若婷踩入傳送陣,回到方才的大殿上。
殿內兩具屍體已經被拖走,空中殘余的血腥味,提醒著她不能掉以輕心。
楚若婷第一時間回到最初的角落,她遠遠看見黛瑛抱著大刀,孤零零地站在飛起的檐角上。
“黛瑛!”楚若婷快步跑到檐下,非常抱愧,“剛才突發意外,讓你久等了。”
黛瑛躍至她跟前,皺眉道:“我知道你肯定會回來。今天等不到你,我就一直等。”
她說話的表情一本正經,眼睛瞳仁漆黑,又圓又亮。
楚若婷心情被吹散一絲陰霾,她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黛瑛沒有問她去了哪里,沉默著帶她前往水牢。牢門外站著四名魔修守衛,守衛們並未阻攔。
這監牢乃魔君親自煉制的天階囚禁法器,里面的關押的犯人,都被烙了神魂氣息,只要離開監牢大門數丈,便會被發現。
楚若婷跟在黛瑛身後,順著長長的階梯而下。
通道只有一面,為了防止囚犯逃跑,一入監門就有接連拐四個直角、五道門的甬道,陰暗散發著霉臭味。
順著甬道直行,兩邊是低矮的監房,零星關押著幾個看不清面容的魔修。
他們身上的凶煞之氣,楚若婷隔老遠就能聞到。
楚若婷蹙額:“這里關的都是些什麼人?”
“無念宮不禁武。魔修大都好勇斗狠,經常一言不合就打架。有的魔修殺紅眼入了魔障,就會被囚在這里。”
牢里不能用神識,楚若婷只能挨著挨著找過去。到了最盡頭的內監,她看見了端坐在水牢角落里的男子。
荊陌抬起頭,四周光线昏暗,可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清透澄亮。
荊陌雀躍地撲向牢門,濺起一片水花,“楚楚!你怎麼來了?”
黛瑛舉刀,劈開鎖鏈,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這個時候魔君在閉關,我會用一段假神魂瞞過監牢,你們走吧。”
“走?”荊陌一愣,“走去哪里?”
黛瑛皺眉:“你不是要跟她永遠在一起嗎?那就離開無念宮。”
荊陌卻有些猶豫,他惴惴不安地說:“我走了,誰來做魔君的傀儡?我答應過魔君,一定要償還他的恩情。”
荊陌突然想到了點子,望著楚若婷,“楚楚,我不能失約魔君。要不,等我變成傀儡,我再跟你一起走吧!”
楚若婷目光靜靜地落在他臉上。
男子面龐干淨雋秀,瞳仁像黑色曜石浸在清水里。
楚若婷突然很生氣,她怎麼可以為了這樣一個笨蛋孤身闖進無念宮?
還想帶他走?
隰海魔君手握焚月圖,藏在哪里都會被找到!
眼睜睜看著荊陌去送死又做不到,他偏偏成了她修煉路上的心結!
某個瞬間,楚若婷甚至想親手殺掉他,一了百了。
“楚楚?”荊陌輕輕歪頭,眼底迷茫不解,“你怎麼不說話?”
楚若婷回神,剛涌起的殺意煙消雲散。
她怎能產生這樣的想法。
荊陌少了魂魄,他什麼也不懂。
……正因為他什麼也不懂,他才會闖入她的心,她為他來到這里。
楚若婷平復了一下心情,轉過身來,對黛瑛道:“我們不能走。”
“哦。”
黛瑛也不問為什麼,將鎖鏈恢復好,抱著刀端端正正站在一旁。
楚若婷莞爾。
所以更不能走了。
她和荊陌離開,黛瑛卻留在這里。魔君審問,她會不會是下一個映秋?誠然,黛瑛肯定沒想過她自己的安危,但楚若婷不能不為她著想。
再者,她如今是無念宮的聖女,想走也不好走。干脆留下來,徐徐圖之。
想到此處,楚若婷忽然開口詢問:“無念宮的聖女,需要做什麼?”
荊陌搖頭。
還是黛瑛出聲解釋,說魔君因功法原因,患有頭疾,經常因頭痛無法入定,聖女需要為他吟唱歌曲。
且在每年中秋的月圓之夜,魔君會發作一次陽毒,只有聖女可以幫忙散功。
但那些聖女不知是何原因,最終的結局都死了。
楚若婷面沉如水。
她想到了有關隰海魔君抓正道女修當爐鼎的傳聞。
唱曲兒不算難,楚若婷更關心後一點。
“這散功如何散的?”
“打架!”黛瑛聲音清朗,“以前的聖女,都在月圓之夜跟魔君打架。”
楚若婷凜然一驚。
怪不得前任聖女遭不住,跟渡劫老魔打架,沒缺胳膊少腿兒簡直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轉念又想,映秋被赫連幽痕打了那麼多次也沒死,說不定此事還有貓膩。
她心中有數,頷了頷首,“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