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25章 替天地盡道行者祭刀奮英雄恨
卻說張若芸見死了人,當時目擊此事之人甚多,早晚傳入丈夫耳中,實是隱瞞不住。
待高衙內回府後,她只得據實相告。
高衙內聽了,勃然大怒,痛斥若芸一頓,罵她不該氣死林衝。
當下將那二十個家丁傳到別院內,每人各賞了二十兩銀子,要他們守口如瓶,切不可將此事傳言出去。
高衙內心道:“林衝屍體被兩個道人搶了去,那兩人定是來自杭州六和寺。聽說行者武松便住在那寺中,他若是知道林衝死在這里,不知會不會為他報仇?”他早聽人說武松一生快意恩仇,殺人如麻,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當即去找李師師商議。
李師師聽得此事,皺眉道:“旁人倒還罷了,那武行者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當年為兄報仇,殺了山東首富藥商西門慶,後又血濺鴛鴦樓,殺了孟州兵馬都監家一十九口人,幾乎滅了他滿門。平日坊間聞說此人事跡,耳朵都聽起繭吧了,你惹上他,算你倒霉。聽說他們梁山兄弟情深義重,武行者雖斷了一臂,在六和寺做了清閒道人,只怕早晚仍會向你尋事,不可不防。”高衙內急道:“好娘子,救我一命,幫我想想法子。”李師師莞爾笑道:“姐夫,他若真要殺你,便是你養父也不一定保得住你。救你可以,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件倒也簡單,你切不可將此事告知你養父。”高衙內道:“自然不告訴他,怎敢教他老人家煩心生氣。”李師師嫣然笑道:“第二件麼,你納我義姐為妾之事,你家那大娘,答應了麼?”高衙內苦笑道:“說了幾回了,不歡而散。你知道她那人,妒心極強,絕不會答應。”李師師笑道:“就知如此。姐夫若答應了小妹這件事,定教您心願得償,快活一生。就不知你敢不敢答應。”高衙內心癢難耐,說道:“恁地時,自然答應!”李師師梨渦深現,神秘道:“你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到底李師師要他答應何事,賣個關子,此間還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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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高衙內為防避武松尋仇,便依李師師之計,暫且關了桃運山莊。
他悄悄將若貞並錦兒搬回東京,安置在李師師家,自己也隱居衙內別院之內,平日極少出府。
他欲納林娘子為妾,怎奈他那大娘心胸極窄,說他已有了若芸這個小妾,何必再納新歡,並不時搬出父親蔡京恐嚇丈夫。
養父高俅常聽蔡氏在他耳邊訴苦,怕得罪蔡京,也絕不肯答應他再納新妾。
這花太歲無可奈何,只得作罷,卻苦了若貞,直教她名花有主空許願。
更何況合當有事,若貞自那日為了懷兒生子,於百花谷與高衙內縱情合歡之後,多日不見月紅,便知已然懷上。
但掐算時日,當日她重新投入這花少懷抱任其受孕,但三日之前,也曾服侍林衝做過一回。
雖林衝身癱在床,房事不濟,片刻便即爽出,泄陽之量也遠不如奸夫,但連她自己也算不清楚,這腹中孩兒,到底是高衙內的,還是林衝的,不由深悔那日不該一時衝動,服侍林衝交歡。
只是猜想八年之前林衝便不能令其受孕,八年之後也定然不會令她懷上,孩兒當屬奸夫。
她心中既有顧慮,便有些害怕,只將心事說與錦兒一人聽了。
錦兒聽後嚇了一跳,要她切不可將此事說與高衙內聽,尤其不能教她妹妹若芸知道。
錦兒安慰若貞道:“小姐,以前你常去岳廟求子,便是因林衝不能令你受孕生子。你雖與他又有過一回房事,但懷兒之事,畢竟極為渺茫。現下你終於懷上,腹中孩兒絕無可能是林衝的,以奴婢看來,後來你與老爺歡好無數回,老爺又老久戒了避孕,只有他方能令你懷兒生子。若是貿然說與老爺聽了,他必心懷芥蒂,有傷你們的感情。更不能對二小姐說這事,醫生說她傷了身子,以後絕無懷胎可能,心中正妒嫉你呢。”若貞聽了,默默點頭,只得將此事暗藏心中,不再對旁人說起。
轉眼又過了半年,林娘子肚腹已見隆起。
這日高衙內忽派女使宛兒到李師師家告訴她,說衙內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兒,心中喜歡無限,已稟明養父高俅,假稱要回一趟河北滄州祖地,替養父祭祖半年,以告慰先祖恩德,卻是為私下帶她回老家養胎,以生下孩兒。
要她趕緊准備好行裝,切不可聲張。
大娘想要共行,早被衙內苦苦勸住了,要她留在府中守候,只帶小妾張若芸一人同去。
若貞聽後,不由感動落淚,不想高衙內為了陪她生子,竟甘願冒險欺瞞養父。
當下便向義妹李師師辭行,與錦兒打點好行裝,只等高衙內派人來接。
翌日,二女悄悄上了高衙內偷偷派來的一輛寬敞馬車,出得北門十里,早見高衙內領著心腹富安並秦宛二女使在一小酒肆旁等候多時了。
原來高衙內見大半年已過,一切相安無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人手均說未見武行者來過東京,料想武松已做了清閒道人,不會再去管這世間閒事,便寬了心,不再嚴加防備。
這回遠行滄州,也只帶了四名府兵權作車隊護衛。
當下眾人在酒肆內打了尖。
高衙內與若貞姐妹共乘一車,富安並四個府兵騎馬在前引路,秦宛錦三女使坐在後車。
兩輛馬車沿著官道行馳,車夫快馬加鞭,徑向滄州馳去。
車隊一路片刻不停,直馳出五十余里,便見前面一處猛惡松林。
高衙內左摟右抱,忽兒樂不可支,衝若貞若芸二姐妹低聲笑道:“過了這野豬林,本爺便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姐妹雙花正偎在他懷中撒嬌,聽到這話,不由齊聲詫問:“什麼天高任鳥飛?卻是為何?”高衙內各親二姐妹小嘴一口,笑道:“難道你們還想一輩子受蔡氏之氣麼?從今以後,你們雙雙都是本爺的妻子了!”原來當日李師師知道蔡氏和高俅絕不會答應高衙內納義姐為妾,要他答應放棄太尉府榮華富貴,想辦法帶林娘子私奔。
高衙內聽後當即答應。
他早對寄於養父籬下受其掣肘的日子深感厭煩,更與丑妻蔡氏無絲毫夫妻之情,平日又飽受窩囊之氣,過得毫無滋味,早想棄之而去。
李師師見他答應了,便要他先將義姐帶到她家避禍,又教他在躲過武松尋仇之後,學劉皇叔依諸葛孔明之計,帶孫尚香赴江邊祭祖以至逃回荊州的三國典故,假借替高俅祭祖之名,與若貞若芸一齊遠走高飛。
高衙內將此計說了,二姐妹俱都歡喜無限,兩張俏臉浮滿幸福之色。
只聽高衙內低聲說道:“我已令朝兒她們三個先接干娘去了江南揚州,師師早在揚州購置了好大一處華麗莊園,干娘她們便等在那里,早晚與我們相會。一會兒入了這片林子,秦兒便取蒙漢酒與富安等人喝下,待他們天旋地轉人事不知之後,我們便取足金銀,轉道南下,取水路直奔揚州。這野豬林平日常有強人出沒,等他們醒來之時,定以為我們早被賊人所劫,轉回去報知高俅老兒時,怎知我們已南下江南,從此再也不回來了!”二姐妹聽罷,齊聲稱好。
若芸平日更是受夠蔡氏欺辱,心中深恨此婦,此番終於能轉妾為妻,已是滿眼含淚。
便在此時,馬車已馳入野豬林深處,忽聽一府兵在外高聲喝道:“兀那頭陀,休要擋路!這是高太尉府上車隊,還不給我滾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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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內與二女都吃了一驚,掀開車簾向外瞧去。
但見前路松林陰影之下,背身站一高大頭陀。
那頭陀身軀凜凜,骨健筋強,左臂虛垂,袍袖拂地,右手卻按著腰間一口戒刀。
眾人尚未與他謀面,已自感到似有一股寒氣襲來。
卻見那頭陀聽了府兵喝斥,竟似雕塑一般,紋絲未動。
那府兵平日跋扈慣了,見他一動不動,竟視自己如無物,一時好不耐煩,縱馬上前,放聲罵道:“兀那頭陀,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恁地敢攔太尉府家眷車隊?還不報上名來?若是怕了,便早早滾到一旁!”那頭陀冷笑一聲,說道:“我的名號,你也配問麼?”言罷,緩緩轉過身來。
只見他脖掛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株,兩道彎眉渾如刷漆,一雙眼睛好似寒星,眼光直向那府兵冷冷掃去。
那府兵吃了一驚,見他如此無禮,不由大怒,勒起馬頭,驅縱馬蹄向他頭頂踏來。
這頭陀卻輕輕巧巧閃在一旁,向馬肚閃電般擊出一拳。
那馬竟一聲長嘶,立時倒向右側。
只見人仰馬翻,那府兵早重重摔在地上,半日掙扎不起。
富安等人俱皆駭然,忙一齊縱馬上前,將這頭陀圍在垓心。
富安拔出腰刀,顫聲問道:“你,你究是何人,毆打太尉府兵,可是死罪!”只聽這頭陀冷笑:“打便打了,卻又如何?”富安見了他脖上掛了一長串骷髏骨數珠,驀地里想起一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刀尖顫抖著指向那頭陀,只覺舌頭也打不轉了,慘聲道:“你……你……你是行者武松!”那頭陀冷冷笑道:“不錯,我便是武松。”正是:說開星月無顏色,道破江山水倒流。
有分教:景陽岡上曾打虎,鴛鴦樓內盡鋤奸。
害人惡虎,見時魄散魂離;奸佞淫邪,撞上心驚膽裂。
人稱天下降魔主,實是世間太歲神。
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
梁山群豪真護法,水滸寨中最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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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武松怎會現身野豬林中?
原來當日劉明王岩搶去林衝屍身,立時飛馬返還杭州。
路上重金請火工將屍身火化了,把林衝骨灰帶到六和寺,見過武松,稟明備細。
武松聽得林衝在百花谷中嘔血身亡,屍體被高太尉府中家丁抬出戶外,心知其中必有隱情,決心親赴汴京探查明白。
當下灑淚將林衝骨灰葬在六和寺中,領了劉明王岩等六名往日梁山兄弟,換了平民服飾,一路北上,不日來到東京,潛入城郭,投店住下。
他聽劉明說只有林府對門王婆知道過往舊事,不由想到當年親兄武大郎在陽谷縣被奸夫淫婦毒害,正是禍起間壁,歸根結底,是由茶房王婆唆使潘金蓮作案。
不料林家也有這樣一個鄰舍,心想這王婆當日對劉王二人所說之話,必有蹊蹺,一切因果,只在這婆子身上。
第二日夜里,他潛入王婆家中,一把戒刀架在這婆子脖子上,當即教她嚇得魂飛魄散,立馬將林娘子姐妹二人與高衙內如何通奸一事,從頭到尾,和盤托出。
原來這王婆平日與高衙內心腹“干鳥頭”富安私交甚密,早從富安口中知道了高衙內與若貞若芸兩姐妹的一切私密底細,只是不知道林衝是如何死的。
武松這才明白,原來林娘子受親妹迫使,早就背著林衝紅杏出牆,與這花太歲做了九年姘頭,現下正住在西郊桃運山莊。
他想林衝死在百花谷,那地方必距山莊不遠,林衝之死,定與若貞若芸兩姐妹脫不了干系,而林娘子的忠烈死訊,全是這王婆編來騙人的。
他大怒之下,領了劉王等人將王婆帶出京城,將其剁成肉泥後,便直奔百花谷並桃運山莊,卻撲了個空。
原來李師師早將林娘子等人搬回東京。
武行者心道,定是高衙內早將林娘子搬入太尉府藏身。
他欲替林衝報仇,便喬裝百姓,住在府外一家客店之中,平日只央六人兄弟輪番去太尉府尋查高衙內行蹤。
不想這廝足不出府,竟連半點蹤跡也查不到。
這日等得不耐煩了,欲當晚潛入太尉府剁了高賊並高衙內等人了事,不想王岩來報,說一早看見高衙內上了馬車,欲從北門出城。
武松正愁城中行事不便,聽後登時大喜,當即領眾兄弟跟出城去,搶在前頭,早在這野豬林內設下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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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富安見真是武松,知道今日來了天罡凶神,早嚇得心膽俱裂,調轉馬頭便逃。
那三個府兵也發一聲喝,撥馬欲逃。
只聽武松冷笑一聲:“我這把刀,好久不曾發市,半夜里鳴嘯的響,正自渴血,便拿爾等祭刀。”言罷,抽出那把雪花镔鐵打造的戒刀,追將上來,寒光閃處,四匹馬後腿齊斷。
武松自斷臂之後,便改使單刀,凌厲之處,竟在雙刀之上,片刻便將四馬砍翻。
富安滾下馬來,撒開腿直向馬車慌張奔去。
三府兵一個個急待起身拔刀,武松左腳早起,踢在一人心窩上,右腿鴛鴦連環,早將另兩人踢翻,上前各搠一刀,便了了賬。
先前那問話的府兵剛掙扎起身,只覺脖子一涼,已身首異處。
高衙內與林娘子等一眾女娘早逃下馬車,見到這殺人情形,個個魂飛魄散,一時驚慌失措,亂作一團。
這花太歲臉都白了,剛要逃入林中,劉明等六條大漢早衝了出來,片刻便將太尉府車夫砍倒,將高衙內及眾女團團圍住。
富安向這花少狂奔而來,腰間早被武松砍中,倒在地上掙命,被武松上前一腳踏實胸口,口中連叫“好漢饒命!”劉明等人將高衙內、林娘子、張若芸、錦兒、秦兒並宛兒六人一個個推到武松目前跪好,只見武松瞧了瞧高衙內,說道:“你便是那號稱東京第一花太歲的高堅高衙內?”高衙內只覺褲頭一熱,竟嚇得尿了,尿水淋了一褲,那里還敢說話,只點點了頭。
武松見他嚇得凶了,便衝富安說道:“你便是那'干鳥頭'富安?”富安慘聲哭道:“嗚……正是小人……小小家中尚有八十高堂,只求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武松道:“好,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武松今日只為哥哥林衝報仇而來,高衙內與張氏二姐妹通奸一事,我已尋得茶房王婆,問了個一清二楚。你只須說出他們是如何害死我哥哥的,便饒你一命。”富安當即說道:“與小人無關,與小人無關啊……全是高衙內的小妾張若芸害死林教頭的……只怪她一人啊!”當下便將張若芸如何背著高衙內賺取林衝放棄林娘子,並活活氣死林衝之事,全盤說出。
武松問完,說道:“原來恁地。誰是張若芸?”富安道:“便是那穿紫裙的婦人!求好漢饒我性命啊!”武松笑道:“你與人為奴,為虎作倀,做下這傷天害理之事,今日卻饒你不得!”言罷手起刀落,只見“干鳥頭”這顆鳥頭,已滴溜溜滾在一旁。
若芸只嚇得面如白紙,見武松眼光向她掃來,見頭勢不好,卻待要叫,早被武行者把腦袋揪倒過來。
林娘子原本以為,那日丈夫林衝雖狠心棄她而去,但他畢竟尚在人間,此時她才知道,原來林衝早被親妹張若芸害死,一時萬念俱灰。
她知此事歸根結底,實因她與高衙內通奸後自己始終未將真相告訴丈夫,眼見親妹命在當場,心下大為不忍,急叫道:“叔叔,且饒了家妹。一切罪孽全因奴家而起,你要殺,便殺奴家一人吧!”武松聽得這一聲“叔叔”,心中一動,不由想起當年那人。
向張若貞看去時,見她眉目間與那人果有幾分相似,又見她不顧性命,一意維護親妹,這份舍己為人的拳拳親情,倒令他好生佩服,不由衝林娘子道:“你便是張若貞?”林娘子萬念俱灰之下,原本清澈的目光早已散亂無神,竟毫無懼意,只道:“正是!”武松點點頭道:“你且莫急,一會兒便來殺你祭刀。林衝哥哥靈魂不遠,看兄弟與你報仇雪恨!”言罷,兩只腿踏住張若芸兩只肐臂,扯開胸脯衣裳,從劉明手中取過一把尖刀。
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銜著刀,右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髒。
又肐察一刀,便割下張若芸頭來,血流滿地。
那邊高衙內並錦秦宛三女使都掩了臉尖叫,見他凶了,都不敢動,知道今日大事不好,只得隨順他,個個只等受死。
正是:莫思身外無究事,且盡身前有限杯。
善惡到頭終有報,高飛遠走也難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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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殺了張若芸,王岩用酒為他淨了右手,他便又從劉明手中取回戒刀,緩緩轉過身來,一刀便向林娘子粉脖上劈來。
若貞驀然想起,今日這一幕,似早在九年前一場夢中見到過,原來冥冥之中,自己早有此報。
她一時目光瞧向遠方,眼神中竟流露出一絲欣慰:“衝郎,奴家對你不住,這就下來陪你……”這一刀眼見就要砍中若貞蝤頸,武松猛然間看到她那眼神竟與當年那人無異,吃了一驚,刀口將將觸及她那粉嫩肌膚,竟砍不下去,立時收住。
只聽錦兒並高衙內同時叫道:“且慢,殺不得啊!!”以武松刀法之快,若非他自行收刀,旁人如何來得及阻住他。
只聽武松問道:“如何殺不得?”這一問好沒來由,連他自己也深感驚訝。
他一生殺人無算,從未如今日這般出現片刻猶豫,自己也不知是何緣故。
只聽錦兒道:“端的殺不得!她,她腹中懷有,懷有林衝的孩子。”武松又吃了一驚,將戒刀壓在若貞肩上,衝錦兒喝道:“我哥哥的孩子?你此話當真?”錦兒忙道:“奴婢如何膽敢欺瞞清忠祖師爺!您若殺了林娘子,便是害死了林衝的骨肉啊。我叫錦兒,打小便是林娘子的貼身丫鬟。我家小姐一生敬重林衝,害他的只是她妹妹,與我家小姐無關啊。”當下便將林衝風癱在床,林娘子衣不解帶服侍他三天三夜,又服侍他行了房事,終於懷上林衝孩子之事,說與武松聽了。
又說林娘子之所以委身高衙內,全是受了她妹妹張若芸的言語逼迫。
武松哪里肯信,問若貞道:“她這話可是真的?”若貞目光呆滯,只淡淡一笑道:“真假便又如何?叔叔,奴家多謝您不顧自身安危,為我夫君報仇。你要殺便殺,只痛痛快快一刀了事。奴家罪有應得,死時絕不皺眉。”武松見她肚腹隆起,果已懷孕,只不知腹中胎兒,究竟是林衝的,還是她奸夫高衙內的,一時躊躇難決,說道:“我武松這一生,吃軟不吃硬。你若當真求我,我便饒了你。”若貞淡然道:“只求一死,叔叔不必多言。”倘若林娘子開口向他求饒,武松這一刀早砍了下去,當即教她身首異處。
但若貞一意求死,反教武松心下佩服:“這女子與眾不同,倒也是個人物。適才又願為她親妹抵命,這樣的女人,我平生從所未見!”他將刀口割在林娘子粉頸之上,見一絲鮮血已然破肉而出,她仍面無懼色,不似作假,不由又向她目光中瞧去。
只覺那目光當真與當年那人一模一樣,也是一副桀驁淡定的模樣,不由心中一陣巨痛。
驀地里想起魯智深圓寂前交給他的那篇頌子:“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里扯斷玉鎖。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武松心道:“好個金繩玉鎖!師兄深知我心,知道我始終放不下潘金蓮、張玉蘭,走前仍教我放開心結,我竟然忘了!金蓮啊金蓮,為何我至今還放你不下,又來動刀殺人?我若真殺了她,到底是為了林衝報仇,還是放不下當年的舊事!”想罷,心意已決,緩緩收起刀來,還入鞘中,說道:“不想你倒膽氣過人,也罷,今日便不殺你!”他見高衙內臉現喜色,心道:“此人對張若貞還真有情義,並非只圖淫欲。”想罷一把將他提將過來,說道:“你這淫徒,害人不淺,今日若殺了你,倒便宜你了。你莫高興得太早,只是今日我殺的人多了,不想再殺罷了。先暫且留你一命,將你拿到林衝墓前,再殺不遲!”武松將高衙內放倒在地,轉身衝眾女道:“念在她腹中懷有胎兒,今日饒爾等一命。”言罷叫王岩取過筆墨,飛筆寫了一封書信,交與王岩道:“好兄弟,勞你領四個弟兄,帶她們到滄州柴大官人府上,教大官人先收養這幾名女子一段時日。待張若貞產下胎兒,斷了奶後,再將她和孩子一並帶到六和寺來。我要親眼瞧瞧,這孩子到底是不是林衝的後人,再來決定殺不殺她。若那孩子長得像這淫徒,便將高衙內和張若貞一齊在我哥哥墓前殺了,也好祭奠亡靈。其中備細,全在這封書信上,柴大官人一看便知。”王岩拱手領命,與四個兄弟押著眾女上了兩輛馬車,徑向滄州馳去。
劉明早將高衙內綁了個結結實實,武松單手將他提到馬背上,與劉明一齊翻身上馬,取小路直奔杭州而去。
正是:乾坤宏大,日月照鑒分明。
宇宙寬洪,天地不容奸黨。
使心用幸,果報只在今生。
積善存仁,獲福休言後世。
千般巧計不如本分為人,萬種強為,爭奈隨緣儉用。
心慈行孝,何須努力看經。
意惡損人,空讀如來一藏。
詩曰:在世為人保七旬,何勞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頭終有盡,浮花過眼總非真。
貧窮富貴天之命,事業功名隙里塵。
得便宜處休歡喜,遠在兒孫近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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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武松押著高衙內回到六和寺,將這淫少關在林衝墓邊一棟木屋之內,只等王岩等人來日將張若貞並新生兒帶到林衝墓前,驗明那孩兒生父之後,再行祭奠亡靈。
光明荏苒,轉眼便過了半年。
這一日,一道人來報,說寺外來了一個紅衣女子,要見清忠祖師。
武松笑道:“你恁地糊塗,我早說過,若非緊要之事,不再與任何女子相見。”那道人道:“祖師莫怪,我也是恁地回她。但那女子早料到祖師會有此說,她給了小道一個銘牌,說祖師若是看了,定會見她。小道不識字,不知上面寫了什麼,她還與小道賭了一千兩銀子,說祖師看了後若仍不見她,便輸與本寺作香火錢。小道心想,既然如此,祖師還是不見她的好。”武松奇道:“什麼銘牌?拿來一瞧。”那道人遞過一個金燦燦的鍍金銘牌,武松尚未看清那銘牌上寫的什麼,已是全身一震,心道:“這是我水泊梁山的頭領符節,為何會在那女子身上?”取過來瞧時,果見背面刻有“梁山泊天巧星”六個小字,翻過來一瞧,只見正面鑄有“浪子燕青”四個燙金大字。
武松知道這符節決計作不得假,他乍然見到往日兄弟的符節,不由虎目含淚,忙說道:“快快有請。”那道人心中嘀咕:“明明是祖師爺自己糊塗了,卻來說我。如不見那女子,輕易便得了一千兩善錢,祖師卻非要見她。”當下只好將那女子請了進來。
武松見那紅衣女子身姿颯爽,眼中含笑,十分美麗之中,倒了七分英氣,不似尋常人物,忙單手作揖,說道:“不敢苛問施主名諱,施主可是我兄弟燕青的舊日朋友?”那紅衣女子笑道:“清忠祖師大名播於四海,小妹李師師今日得見尊容,甚感榮幸。燕青是師師的義弟,若非師師持有天巧星符節,也見不到大名鼎鼎的行者武松了。”武松驚道:“施主便是東京那位花魁娘子,封號'飛將軍'的李師師?(注:李師師曾被宋徽宗敕封飛將軍)。”那紅衣女子抿嘴道:“可不敢當,小妹正是李師師。”武松心道:“當年宋公明哥哥得遂招安心願,全仗這李師師與天子周旋,此女實與我梁山有恩,倒不可怠慢了。”
當下說道:“承蒙施主當年善待梁山,感激不盡。不知我燕青兄弟現在何處,可是有了危難?”李師師心道:“這武松果然明不虛傳!旁人見了我,早已魂不守舍,他卻絲毫沒有動心,還在關心他往日兄弟,確是一條好漢!”說道:“我這義弟是個豪情浪子,心在四方,運游四海,人蹤不見,小妹也不知他身在何處。”武松奇道:“不知施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李師師道:“清忠祖師是爽快人,小妹也是明人不說暗話。小妹今日來,只為救兩條人命。”武松訝道:“兩條人命?卻不知是誰的命這般值得,竟勞動'花魁娘子'大駕?”李師師道:“祖師哥哥折殺小妹了。小妹要救的,一個是林娘子張若貞,一個是高堅高衙內。”武松吃了一驚,心道:“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竟教她知道高衙內被我押在這里?今日若不殺了她,只怕後患無窮。她一個弱女子,我一拳便能了賬,但她竟然毫無懼色,顯是有備而來,只怕現下寺外已布滿朝廷兵馬,說不得,只好將她扣為人質。”
李師師見武松漠然不應,知他心意,掩口笑道:“祖師哥哥,若是朝庭知道高衙內關在六和寺里,還會等到今日才動手嗎?您且放心,小妹只是一人前來,您無需防范。您那日在野豬林行事,有個車夫是小妹的手下,他當日並沒有死,逃回來把一切都告知了小妹。但您羈押高太尉養子之事,小妹卻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武松見她言語坦然,不似作偽,心道:“她這話倒是說的不錯。我若貿然對這女子出手,怎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且她看究竟有何圖謀。”當下冷然道:“不知那兩人與施主有何干系,竟勞動你來救他們?你不怕我殺了你麼?”李師師嫣然道:“小妹以為,行者武松威名赫赫,絕不會輕易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實不相瞞,那林娘子,正是小妹的親姐姐。那高衙內麼,說來羞人,卻是小妹的舊相識,故而救他。”武松又是一驚,忙道:“你說什麼,張若貞是你親姐?”李師師道:“正是!小妹以前也不知道,還曾與她義結金蘭,只是後來找到一個人,他將一切前因後果,盡數告知小妹,小妹方知自己的身世,知道張若貞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姐姐!”
武松奇道:“你找到一個人?卻是何人?”李師師從懷中取出一把烏木短劍,遞給武松道:“您一看便知。”武松將那短劍拿在手中,只見烏木劍柄上刻有“入雲龍公孫勝”六個小字,正是當年天閒星布道作法常用之物,不由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是公孫師兄的法器。你說他告知你身世,如此說來,你真是張若貞的妹妹?”李師師道:“何止如此。要說起來,他們張家與你們梁山那菜園子張青也有些淵源呢(見本書第十回),您便是瞧在張青份上,也該放過我姐姐一命。”武松越聽越奇:“張青哥哥?”李師師笑道:“是啊。說來話長,祖師哥哥,我們便這般站著說話麼,你也不請小妹吃一杯清茶?”武松忙喚侍從沏上兩碗香茶,請李師師坐下。李師師這便將張蔡兩家過往的恩怨情仇,以及入雲龍公孫勝為何將她從蔡京手中劫去,托李媽媽將她訓養為絕世藝妓,以便來日與君皇周旋,助梁山好漢招安一事,一並說與他聽了。
武行者聽罷,不由嘆了一口氣道:“原來她家有恁多苦難,我梁山兄弟受招安一事,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罷,既然如此,施主又有恩於我梁山,加之張若貞已為人母,便饒了她一條性命,但她須來我哥哥墓前贖罪。”李師師心下大喜,一時明眸流轉,妙目直瞧著武松,忙問道:“她自然該來,那高衙內呢?”武松沉吟道:“施主雖恩惠過梁山,但自招安之後,我等兄弟受盡奸臣利用,十亭中折了七八亭,遠出公明哥哥意料之外。施主的恩惠,也只說的上功過參半了。高衙內這廝雖沒起過害死林衝之心,但造孽非小,雖是你的舊相識,他這條命,卻也饒不得。”李師師撅嘴嗔道:“就知您有這一說。祖師哥哥,小妹若偏要您饒了他呢?”武松冷笑道:“莫倒是你只是一個弱女子,便是皇帝老兒親來,武松也饒他不得!”李師師掩口一笑,忽道:“話也不要說得太絕。若是小妹拿一人之命來換高衙內的命呢?您答不答應?”武松見她夾纏不清,冷冷地道:“你休要多言,我武松在世間再無恩仇糾葛,任何人的命,也換他不得!”李師師掩口笑道:“若是宋公明的命呢?”武松這一驚非同小可,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怒道:“你休得造次,竟敢拿公明哥哥的命來說笑!他早死於奸賊手中,你再說時,皇帝認得你,武松這拳頭卻認不得你!”李師師俏嘴一嘟,說道:“小妹哪有說笑。您若真以為宋江被蔡童高楊四奸賊害死了,那也由得你。”言罷,起身便走。
武松急忙搶上去攔在她身前,說道:“且慢!你先把話說清楚!”李師師笑道:“堂堂打虎英雄,清忠祖師爺,還來欺負奴家一個小女子麼?”武松急道:“今日你不把話說清楚,休想出這寺院!”李師師幽幽嘆道:“原以為您是個英雄好漢呢,沒想到也來欺負女人。好吧,實話對您說了吧。高俅等奸臣假借賜御酒之名,派人去楚州欲毒死宋公明。那日高衙內在府上聽得消息,偷偷跑來說與小妹聽了。小妹敬重你們梁山好漢的為人,不忍見忠良死於非命,派心腹騎快馬趕赴楚州密報宋江。你哥哥智謀過人,怎會想不出偷梁換柱、金蟬脫殼的法子?死的那個,是與他相貌相似的一個死囚而已!”武松大喜道:“此話當真?公明哥哥現在何處?”李師師道:“小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你們兄弟的情義來說笑。他現與李逵、吳用、花榮三人在淮安府城外蓼兒窪隱居。小妹也怕您當真對我動粗,來之前專程去了趟蓼兒窪,好不容易找到宋江,求他寫了一張字條。”言罷,從袖口中取出那字條來。
武松接過看了,只見字條上寫道:“武松兄弟:蒙師師娘子相救,現已逃出楚州,避禍隱居淮安蓼兒窪。只因此間風物,與我水泊梁山相似。若能於此地圖一終老,幸之甚已。萬望安好,勿以為念。宋江親書。”武松看了,確是宋江親筆無疑,眼中不由滾下淚來。
他不想讓李師師瞧見他落淚,向她納頭便拜,說道:“施主與我宋江哥哥實有大恩,適才無禮,萬乞恕罪。”李師師忙將他扶起,甜甜一笑道:“何罪之有。您如此重義,小妹端的好生敬重。只不知高衙內這條命,值不值得一換?”武松笑道:“罷了罷了,能救得我哥哥,也有他一份功勞,今日便放了他。還望施主以後能教他好生為人,不要再做那傷天害理之事了。”李師師笑道:“小妹自當管教他,讓他脫離高俅掣肘,只避世隱居罷了,再不去奪人妻室了。”當下,武松命劉明取一黑袋子將高衙內罩了,抱到李師師車上。
李師師也叫人扛來兩大箱銀子,抬到先前那道人面前,說是輸與六和寺的香火錢,直驚得那道人吐出長舌,半晌收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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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月。
這一日,寒風蕭瑟,王岩等好漢押著林娘子並錦秦宛三女使,從滄州柴進府上回到六和寺,令若貞跪於林衝墓前。
若貞左手懷抱嬰兒,不見高衙內,只道他早被武松殺了。
見到親夫墓碑,不由悲從中來,手撫碑文,失聲而泣道:“官人,奴家今日便來陪你……”寒風吹得若貞鬢發拂面,武松見她哭得悲切,不由嘆了口氣,緩緩走上前來,從她手中接過那嬰兒。
見這孩兒臉蛋紅撲撲的,豹頭環眼,果是林衝之後無疑,心下大喜,說道:“這孩兒與我哥哥生得好像!嫂嫂,過往之事,我已然盡知。既然林衝哥哥有後,武松要將這個孩子收在寺中,傳他一身武藝。”若貞聽武松竟叫她嫂嫂,呆了一呆。
想到武松取了孩兒去,當即便要殺她祭奠亡夫,臉上竟浮現一絲笑容,淡然道:“多謝叔叔。這孩兒是個男孩,奴家為他取名林松,是謝你不辭辛勞,為義兄報仇之德。林松他得您照拂,福分不淺,今後定能有所作為……奴家早該下去陪官人了,如此也去得安穩了……”武松將嬰兒交給劉明,從懷中取出一頁紙,憫然道:“我在你丈夫房中檢點舊物之時,找到了這頁紙。紙上文字,是他回京尋你之前寫下的,你看看吧。他從未對你忘情,過往所以棄了你,實為你後半生著想,盼你安好,你也不必輕生了……”若貞接過那頁紙,只見上面寫了一首詩:牆頭斜陽畫離哀,寺院非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愈八年,廟園梅老若痴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思妻蹤淚潸然。
若貞看後,淚如雨下,痛哭道:“官人,奴家對不住你!”驀地里從懷中取出一把解腕尖刀,全力向她那美麗的胸膛刺去,霎那間刀尖已至胸口!
武松大吃一驚,右手道袍迅疾拂出,電光火石之間,已裹住她手腕,向外疾扯。
勁力到處,若貞只覺再也拿捏不住刀柄,只聽當啷一聲,那刀已落在地上。
若貞放聲悲泣道:“你,你不是要殺我麼!為何不讓奴家自行了斷!!”武松慨然道:“嫂嫂,你決意尋死,足見你對林衝並非忘情負義!武松認你為嫂,也不枉了。世間恩怨造化,情欲兩難,又豈是一死了之說得清楚。我過往曾殺了自己愛過的親嫂子,時常惡夢纏身,夜不能寐。師兄魯智深教我解開心結,現如今不再殺你,便是看得通透了。你走吧,放心把林松交給我便是,從此海闊天空,好生為人!”言罷,從劉明手中接過那嬰兒,邁開大步,袍袖隨風飄起,已飄然而去。
錦兒、秦兒並宛兒連忙涌了過來,一齊跪倒在若貞身畔。
四女在林衝墓前,抱頭痛哭。
正是:滄海橫流,如頌英雄本色。天若有情,方顯自在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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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盡頭,春光明媚,又是草長鶯飛的季節。
若貞與錦秦宛三女使從市集買菜回來,自去院中晾曬衣物,錦兒等便在廚房整治午飯。
她在杭州城效外租下一個小院,與錦兒等人在此已住了月余。
剛晾好一件白裙,恍惚聽見間壁主人臥房內似有人聲,隱隱約約竟似女子嬌喘聲音。
她自搬到這里來,隔壁房子便一直無人租住,始終空著,不想今日來了租客。
她心覺奇怪,左手持著一根拍衣短棒,輕手輕腳,向那臥房走去。
近到房前,那聲音又傳將出來,這回聽得真切,只聽一女子悶吟道:“姐夫,輕些嘛……別再弄了……不要讓我娘等得急了……早些接了姐姐去吧……嗯嗯嗯……這般大……弄得人家那里好脹啊……”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只是那女子似悶在被中,傳出來的聲音嗡聲嗡氣,很是失真。
只聽一男子也悶聲說道:“等你姐多時了……只不見回……怎能虛耗時光……自當,自當先快活一會……”若貞心下墜墜不安:莫不成是那女子背著她姐,在這里與她姐夫挨光?
這,這還了得!
“她忽兒想起當年便是因為無意中偷聽到親妹張若芸與高衙內通奸,才引出後來那許多造孽之事來,當既轉身欲走,卻聽那女子又悶吟道:”大淫蟲……輕,輕點嘛……就知,就知欺負小妹,早知今日你這般壞……便不去冒這大險,救,救那黑三郎宋公明了……“若貞聽後大吃一驚:”宋公明?
她說的可是當年的梁山之主宋江?
聽說他,他不是早死了麼,怎麼竟被這女子冒險救下?
她究是何方神聖人?
“若貞好奇心起,見窗框並未掩緊,露出兩指寬的縫隙,便靠近窗前,輕輕支起窗戶,向里一望。
這一望,果見房內一張大床之上,兩個人裹在被窩里正做那快美羞事,只是兩張臉都被一床春被捂住,看不見人。
只聽被內早傳出沉悶的抽送水聲,那男人卻仍在被中不住聳腰抽送,悶哼道:“我若是死了……你母女幾個……哪里,哪里去尋本爺這般好的官人……今日接了你姐去……明日便去揚州,與干娘相會……定教你們快活一生……哦,肏得好爽……好妹子,你將山莊偷偷搬到揚州……做得當真隱秘……”若貞只聽得一顆心“撲通”亂跳,卻聽那女子浪吟道:“可美了你……從此母女三收……害得奴家從皇上那里騙回《清明上河圖》……用來,用來換了揚州那處大莊園……供,供你淫樂……”“說……說起來……還多虧出了這事,旁人皆以為本爺早沒了……哈哈……若非如此……你又怎能定下決心,離開那臭老兒……到江南來陪我隱居世外……”“冤家……膽子越來越大了……敢說他是臭老兒……你不,不要命啦……哎呀……好深啊……輕……輕點嘛……”若貞心中難以置信,一個聲音只在腦海中反復響起:“他,他沒死?不會的,不會的,當日錦兒仔細問過劉明,說他早就死了……難道?不,不會的……”她越想越驚,卻見兩人在被中越做越歡,那女子也越叫越浪,猛然一聲長吟,似已到了巔峰。
若貞只看得呼吸急促,一時忍耐不住,終於輕輕“啊”的一聲,叫出聲來!
這聲音雖然小,但那男人已然聽到,猛轉過頭來,只見窗口站一極美少婦,正支窗窺視,定睛一看,不由又驚又喜。
若貞右手支著窗框,更是驚得目瞪口呆,霎時之間百感交集,往事如浮花戀影飛過,也不知是喜是憂,左手一顫,那根拍衣短棒已掉落地上。
倆人脈脈對視,都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正是:春風又綠江南岸,神州大地散淫邪。
惟願此書成絕響,人間不見貞芸劫。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