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到幾十尺的距離,嘻笑愉悅的聲音不時傳來,鬧嚷嚷的快曲對比這里的沉靜像是另一個世界,不甘心的死屍好像對著釋宇星發出悲聲,殘破的窗戶,飛濺的血液,在在證明現實只是參不透的迷夢。
就算天翻倒過來,他也想不到來尋樂卻是這樣的結局。
本來嬌羞的小翠,像是換了個人,全身充滿陰冷的殺氣,如同這個地方般充滿了許多不可解的謎。
避到房外的梁雋華神情凝重,暗驚道:“這是什麼妓院,連個ㄚ頭都有這種功力,若不謹慎行事,在這栽了跟斗可不值。”
小翠推門出來,淡然道:“你既知道我們的秘密,不裝傻避禍,還敢在此殺人,應該早就有所覺悟了吧。”
梁雋華在武林打滾這麼久,哪曾遇過人用這麼不客氣的話對他講,喝道:“你是什麼身分,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小翠,來者是客,怎能對客人如此無禮。”
優美的曲线出現在廳房外的涼亭檐上,在柔和的月色下,這突然出現的女子融入光與影的對比,彷佛來自深夜中,最神秘的動人精靈具體呈現在人世間,斜臥的姿勢使這女子的萬種風情更加突出。
白皙的小腿從低垂的裙擺中泄漏出春光,似有生命流動的光澤,細訴著內心豐富的感情與知性,腳踝的微妙凹陷釋放出無窮的魔力,箝鎖著每個人的靈魂深處,自甘墮落的投入被征服的命運。
梁雋華和釋宇星同時目瞪口呆。
釋宇星的“純粹智”是摒棄了情感才能做到的,而“美”的定義卻是以情感為基礎,有了好惡之意,才能有分辨美丑的價值觀。
所以他不應這麼“容易”覺得這女子美麗,但事實上他此刻正覺得這女子異乎尋常般美麗,這對釋宇星來說絕不正常。
他立刻察覺不對勁,這必是此名女子正施展奇異的方法,直接將“美”的訊息強迫灌注於他的潛意識中。
但為時已晚,釋宇星最自傲的記憶力,此刻反而將這幕最惡毒的美景深鑄心中,忘也忘不掉。
梁雋華對著風華絕代的美女,氣焰立刻下降不少,退後一步戒備道:“就是你唆使妓院的人暗中盜取男子的元氣嗎?”
女子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搖頭道:“男人本來就是為了我‘神樂天’而存在的,用你們無趣的生命換取一夜的快樂不是很劃算嗎?”
梁雋華頓時吃了一驚,竟在這里遇上魔門“三天兩夜”中,以迷惑人心著稱的神樂天。
以前的武林第一美人公認是“水雲仙”藍若妮,唯一艷名與其並駕齊驅就是神樂天了,一正一邪,藍若妮傾心“魁京城”第七代“魁首”舒仲聞,武林當然響起一片心碎聲。
相反的,神樂天的入幕之賓以魔門的作風來說,並不能算多,但都是修為深厚的正人君子,她似乎特別喜歡誘惑意志堅定的人,以證明自己的魅力,這些也只是推測而已,因為元氣被吸盡的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不過未能入選而傷心的人也不在少數,這世上想在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可不少。
一直以來傳說有“三大魔窟”,但除了“無間鬼府”、“六道盟”外,另一個卻總是不見其蹤,釋宇星皺眉想道:“莫非這香艷的‘極樂銷魂窩’就是最後一個魔窟,嘿,消息一傳出,這里就難以太平了,那就是神樂天早已打算殺人滅口,才會自承其身分。”
接著不禁搖頭想道:“是我天生倒楣還是宋老頭跟我相克,他現在不知在哪快活,無憂無慮的貢獻精元給人家,可憐我在這嫖妓要嫖到地府了。”
梁雋華似乎也想到此點,肅聲道:“看來說什麼也沒用了,想要我的命,就看尊駕是否有本領。”
暗中咬牙提聚功力,手掌發出黯淡的紅光,使出“大正劈掌”的“中流砥柱”以緩探敵,連續三掌的勁道和角度毫無偏差,形成微妙的牽引作用,一氣呵成彷若一掌般無空隙。
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從上往下降臨一堵重壓,搶先占住神樂天四周的制空點,循一右曲弧度拍向神樂天的面部。
對付魔名遠播的神樂天,梁雋華竟無所畏懼,主動出擊。
此時神樂天斜臥檐邊,這種姿勢最難以發力,若勉強反擊的話,動作未免狼狽,美女最是心高氣傲,通常不願在人前失態,更何況神樂天不是平凡的美女,而想避開這掌,唯有順勢翻身下來,此正中了梁雋華的計。
武學修為一但到達某種境界,雖未真正交手,也能光憑目測觀人,多少掌握一些虛實,但梁雋華自開始便覺得神樂天只是個弱質女子,不足為懼。
神樂天是魔門傳說中的罕有高手,對方實力高出自己,“看不穿”對手虛實乃是正常之事,但讓梁雋華明知不對,還是不禁“看穿”神樂天的嬌弱無危,產生落差的誤導印象,就足以表示他的精神修養差人一大截,所以他的活命關鍵,就在於神樂天的自尊心有多強。
果然不出所料,神樂天如他意的翻身下來,梁雋華不及到達涼亭,就將延續“沉舟破釜”的凝重掌勁下劈,使身形被制造出的重力空間快速下壓,整個人下沉到和落下的神樂天一樣高。
刹那間變招成綿密不絕又呈左右互迭規律的“氣賦流形”,兩團密不透光的掌影,以神樂天為中心溶成一團,狂風暴雨的攻勢,連遠在一邊的小翠都看起來呼吸困難。
神樂天狀若女神在空中橫陳,衣裙邊緣如飛翼張開般,柔韌的銳利內力沿切线聚集,立刻射出雪片狀的真氣,硬拼梁雋華的殺招。
梁雋華雙掌置中,外圍的虛招輕觸神樂天的真氣,產生一連串的爆聲,自己則縮形成线從空隙加速向前,神樂天已在雙肘的攻擊距離內。
神樂天下墜之勢忽然一滯,已被攻擊處為支點旋轉了起來,身體不自然的扭動起來,既妖艷又詭異,天與地似乎以她為中心扭曲在一起,使人泛起不知身在何處的疏離感。
梁雋華一時間竟不知該攻向那個地方,維持主動的氣勢無法持續,眼看就要如飛蛾自投羅網,隱藏在內的雙掌突然一甩,數十支暗青色的毒針,不知廉恥的散了開來。
神樂天笑道:“你也是魔門中人嗎,也會用這麼省力的手段。”
她毫不閃躲,袖子隨著轉動而繞出美麗的圓形,一卷一帶,每支毒針針尖連針尾,黏勁深厚莫測的貫穿出去,形成一條長達一丈的針,物歸原主親切的刺向梁雋華的眉心。
梁雋華嚇的連忙落地後仰,險險避開腦袋被刺穿的厄運,但額上卻已出現一道紅痕,若不是早服過解藥,現在他就毒發身亡了。
本是威風八面的“青天判官”,卻像斗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生命掌握在別人手中的窩囊感,令自視甚高的他極度不甘。
在退無可退的絕境下,梁雋華反冷靜下來,沉聲一喝,雙掌一擺,竟是用過的招式“氣賦流形”再次出擊,足不點地撲向神樂天。
神樂天微訝道:“這麼快就技窮了?”
向左側身,使兩團掌影的合並時機延遲,雙手迎向左邊掌團,欲吸不吞的牽制梁雋華,右足連環踢散右邊掌團。
但想破之招此刻卻已不成招,聲勢浩大的掌團向兩旁散去歸於平淡,露出的梁雋華卻從下往上踢出一腿,神樂天的“坎心穴”竟被凌空壓來的腿勁震的隱隱作痛,眼看便要受創。
誰能想到大正劈掌的最後殺招竟是“沉冤告天”的腿招。
一切顯得極端不合理,以神樂天的武功和智慧豈會一直處於被動?
神樂天小巧的一轉,這時梁雋華才看到神樂天的面容,艷麗至引人心跳加速的五官,卻不會讓人升起褻瀆之意,白皙嬌嫩似豆蔻年華的肌膚,讓人無法聯想她已成名二十余年。
如游魚般閃到梁雋華左下方,神樂天如白玉般的手,宛如地獄來的勾魂使者,在梁雋華左脅空隙輕托了一下,大正劈掌最重要的“重心”竟然偏移,整個人被強大的失衡狀態推翻到地上,連調整身形都來不及。
高下強弱之勢一目了然。
有人的武功不高,窩在地方上當個小霸王,也不失為一種選擇,但周遭的吹捧諂媚,卻是野心的最佳溫床,一但被唯我獨尊的假象蒙蔽,走出自己稱雄的井底,才知道自己並不是天選中的人,想再退回去卻已沒機會了。
梁雋華現在雖還未透露出心中的欲望,但從他暗練“五羅毒心掌”,就知他絕對不是肯滿足於現況的人。
武林中的這種人多如過江之鯽,但真正能披荊斬棘的走到最後,得到名垂青史的榮耀,卻是寥寥無幾。
神樂天如今便是梁雋華通往夢想的障礙,若過不了這關,只不過武林又多一條敗者之魂,少一份疑心妄想。
身為一級高手,此刻卻屁股著地的屈居人下,連梁雋華這麼虛偽的人也無法不現出慚色,但他不愧是老奸巨猾,隨即站起拍拍衣服的泥塵,喜怒收斂的無影無蹤,體內卻慢慢將心法轉換成武林的禁式。
接著左手移至前方,掌心漸漸變成令人心悸的黑色,龐大的內聚之力連神樂天亦被牽引的重心不穩,“五羅毒心掌”彷佛要吞噬所有的生命,舞爪張牙的等待坐以待斃的獵物送上門來。
五羅毒心掌雖是毒辣絕倫,但對自身的經穴也有反噬之險,剛剛才殺過一人時,已有點氣血不暢,所以直到此刻梁雋華才決定再使出。
神樂天仍是那麼巧笑倩兮的誘人模樣,輕飄飄的任憑氣流卷入,絲毫不懼任何外力施諸於她身上,像是有完全把握能應付所有變化,對付梁雋華只像是雌豹抓老鼠般的在戲耍。
梁雋華冷冷一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在後的右手猛然擊出,如火紅似的大正劈掌不偏不移的擊在左手背,黑色的光芒像盛大的煙火爆裂開來,撲天蓋地的席卷神樂天。
他竟然能同時施展至剛與陰柔的心法,雖不是純陽與完陰的至極融會,但已非常了得,梁雋華的實力比外傳的更加可怕。
將兩種截然不同性質的掌勁,藉互擊之法釋放出來,也算是一種取巧的方法,顯然他仍無法隨心所欲的發揮這陰陽同施的奇功。
神樂天露出出現以來的第一個訝意,雙手於虛空中一撥,姿勢美的無以復加,嬌軀勉強的回飛一丈之遙,但黑芒仍肆無忌憚的狂掩她右半身,惜玉憐花之意蕩然無存。
沒有嘶嚎聲,沒有驚怖意,只余浩劫過後的寂靜、陌生。
半身染血的神樂天,俏臉不帶人間感情的莊嚴,朱唇由緊閉而綻放出璀璨的笑容,只是受傷後的笑容顯得更加詭艷,更加讓人窒息。
在她身上的鮮血也像被賦予魔力般的動人心弦,一點一滴撞擊在地面的聲音慢慢迷惑眾人的心智。
永恒的美竟像能違背常理,不受傷害的保持下去。
對這無法理解的現象,本來還以為重創神樂天的梁雋華,潛意識的恐懼漸漸被喚醒,突然打了個冷顫,彷佛從一個惡夢跌入另一個更可怕的惡夢,永無掙脫的可能。
一切的事情什麼都沒發生,神樂天仍像最初出現那麼優雅慵懶的半躺在涼亭檐邊,高高在上、如皇如後。
梁雋華眼中只看到一片狹隘的土地,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倒在地上,失去所有掙扎的力量,只知生命正緩慢但肯定的流失不知何方。
釋宇星臉色亦非常難看,一開始便著了道。
神樂天的“傾世元身”已藉初見面時,刻意營造的情境,以無上心法溶入他心中,他只看到梁雋華從剛剛一開始就倒在地上,這麼莫名其妙的決戰反而令人驚懼,雖不知原因,但肯定不會是好事。
“奼女妙身”是經過肉體交歡,松懈對方的定力警戒,再透過身體間接粗略感應蘊藏人體一切有形無形構造的“智覺腦海”,從中稍稍取得“瀏覽”生命、智慧、潛力、元氣、宗氣等等的印軌,便可由這虛渺不切實際的訊息轉移對方的力量至己身。
但過程繁復冗長,多了許多關卡,獲得的只是表淺支持生命的元氣,真正陰陽焠煉的宗氣卻不得其門而入。
傾世元身則是以人性無法拒絕的“美”震撼動搖人的意志,利用刹那間的心靈失守狀態,以自己的精神乘隙緊鎖對方的精神,所以可直接深入,避過多重的防衛障壁,一絲不漏的“儲存”對方資料,解析到宗氣的層級。
雖然神樂天並沒有針對他,但釋宇星的宗氣本錢實在太薄弱了,連在旁觀看亦受到牽累波及,他被奪取的能量不及梁雋華的萬分之一,卻已足夠要掉他的小命。
他感到傾世元身正藉由剛剛的精神烙印,直接與他的宗氣印軌產生難以拒絕的聯系,竊取人體賴以成靈的乾坤宗氣。
若不是純粹智先天上和傾世元身處於相反的理論,釋宇星連在身上發生什麼事都不會知道,就會陷入幻覺中,在自己想像的世界死去。
但知道又有什麼用,眼皮越來越重,身體的力氣都離家出走了,若是一般人想到血海深仇未報,可能會激起殘余的生命力掙扎,釋宇星卻只是一笑置之,無趣的仇恨比不上神秘的死亡更吸引他。
只是死在妓院有點不光彩,希望後世的人別誤會錯估他某方面的能力,反而是釋宇星現在最大的遺願。
在眼睛閉上前的一刻,釋宇星看到了燦爛的銀,陰沉的灰,這奇異的顏色勾起許久以前的回憶。
他也不知這次的“死亡經驗”將讓他在精神和肉體做出重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