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七百七十八年,武林史上記載的“皇帝時期”已過了九年,最轟動的大事應屬“天子”君悠悠劍挑魔門“三天兩夜”中的“夜冥歿”郢谷盤,但小孩子的生活圈也發生不遜色的精采故事。
釋宇星一如往常的背著木柴,哼著母親最喜歡唱的搖籃曲,來到“杏林學府”的後門,但每次都事先來開門等候的巧馨卻不見人影,不祥的預兆已經開始啟動了。
他不客氣的自己推門進入,雖然像以前般的冷清,卻隱含另一種氣氛,悲傷的感覺再次喚醒他的記憶。
殘風卷來低聲的啜泣,無助的求救訊息清楚的傳入他的心中。
釋宇星在偷閒的煉藥爐旁,找到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孤零零的背影好像和他未來的命運重迭在一起。
他從後面摸著華筱婷的頭,輕聲問道:“筱婷,你怎麼沒在煉藥呢,那我今天可不是沒東西吃了嗎?愛哭鬼是不討人喜歡的。”
華筱婷回過頭來,圓臉蛋掛著兩串珍珠淚,哽咽道:“星哥哥,我娘她又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很重,都是我的錯,因為要生下我,娘身體才會那麼虛弱,要是沒有我就好了。”
釋宇星臉色一沉,肅然道:“你說什麼,你娘是為了什麼要生下你,伯母難道不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嗎,她那麼那麼拼命的生下你,就是因為你是她最愛最重視的女兒,你現在否定了自己,不是也否定了你娘對你的愛嗎?”
華筱婷不懂這一番大道理,只知釋宇星在生氣,哭的更是傷心。
釋宇星皺眉道:“你爹可是天下最好的神醫,難道也治不好你娘嗎?”
華筱婷把頭埋進釋宇星的懷中,像是要把淚水一股腦的,都傾倒在她僅存的避風港,唯一年齡相仿的朋友。
她斷斷續續的哭道:“可是沒有‘火樹銀花’這寒熱並濟的藥當藥引,爹空有一身醫術也沒辦法救娘。”
釋宇星看著被淚濕透的衣襟,想道:“老天總那麼殘忍,以前奪走了我的爹娘,如今又那麼公平的找上筱婷的娘親,我是該同病相憐或是幸災樂禍,原來不幸的人不只我一個。”
他對此時心中有種解脫快感的自己感到厭惡,陡然豪氣一生,暗想道:“是了,筱婷難過的話,小雁兒也會不開心的,所以我要幫筱婷。”
這也是他對自己、對命運的挑戰,若能勝利,就能拯救筱婷娘親脫離死亡的厄運,卻也更加證明自己的無能為力,無力挽回十年前在自己爹娘身上的悲劇,他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想勝過命運?
即使當時他只有一歲多,但釋宇星仍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應該有能力避免這一切的發生。
他雙手按住筱婷的肩膀,問道:“那這什麼火樹銀花在哪有?”
華筱婷從來沒有期望,也沒有要求釋宇星能提供實質的幫助,所以被他突然的問題嚇了一跳,睜大哭紅的眼道:“書上說‘凝星崖’好像有。”
釋宇星訝道:“凝星崖?我住那麼久也沒看過,會不會是騙人的?”
希望那麼快就破滅,華筱婷的眼眶再度滿盈淚水。
釋宇星急忙揮手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去找找看,說不定就在我家菜園長了好幾棵。”
華筱婷當然更是“孝”不容辭的提起勇氣道:“我也要去。”
兩個年紀加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小孩,就這麼無所懼的出發,去尋找“山海界典”中的“回天本草篇”,只有一行記述的火樹銀花。
“控制奇跡的神跡,一切早已天定。”
凝星崖可說是釋宇星的家,根據他的印象,從沒看過長的像火樹銀花的東西,那有可能的就是他沒去過的地方,凝星崖的“環狀密林”就是他一直不肯冒險進入的險地。
華筱婷緊跟著釋宇星,但沒有路的森林中,滿布突出地面的樹根,常常不管她有沒有注意而照樣跌倒,所以不時的撞上釋宇星的後背。
在蟲鳴鳥唱聲中,夾雜著令人莞爾的“咚咚”聲。
釋宇星繞過一棵大樹時,華筱婷恰好又跌倒了,由於是轉角處,她失去釋宇星當依靠,就撲倒在纏滿藤蔓的樹干上。
華筱婷急忙站起來,潔白的額頭紅了一塊,釋宇星早已消失在她的視线范圍,她呆了一下,意識到處在陌生的環境不禁害怕起來,尤其眼前又有兩道銳利視线看著她,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哭聲再次響起。
釋宇星聽到哭聲,連忙退了回來,只看到筱婷用手蒙著眼睛。
他到了筱婷身前問道:“又怎麼了?”
華筱婷躲到釋宇星背後,嚇的不敢探出頭來,只用發抖的手指,指道:“星哥哥,有妖怪在看我。”
釋宇星仔細一看,竟是一個全身被藤蔓掩蓋的“生物”,看不出是個人,但那眼神卻像蘊含深不見底的智慧,彷佛森羅萬象盡在其掌握之中,看透一切世情的冷漠卻傳送著溫和的友善,不會讓人生出無隱私的警戒反感。
釋宇星問道:“你是什麼人?”
周圍的藤蔓像是有意識般,自動向外退了開來,現出一名盤坐在樹洞內的男子,久未修剪的頭發胡須藏住了他的實際年齡。
他身上穿的銀灰色衣服異常的新,是釋宇星從未見過的質料。
燦爛的銀,陰沉的灰。
他一開口就是奇怪的話,道:“邪星,你怎麼會來這?”
釋宇星不高興的道:“我才不是什麼邪星,我叫釋宇星。”
那人對釋宇星的否認並無理會之意,淡淡道:“名字並無意義,只是比較好稱呼而已,你剛剛問我是誰,外界的人都叫我‘常世引’。”
華筱婷怯聲道:“叔叔,你有看過火樹銀花嗎?我要找來救我娘的。”
常世引露出奇異的神色,低聲道:“乖孩子,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奇跡,一切早已天定,再多的嘗試也只是盡量滿足對自己的不甘心。”
華筱婷露出迷惑的神情,年紀幼小的她還無法明白太深的道理。
常世引接著轉移話題,嘆氣道:“你很喜歡那個男孩嗎?未來或許會讓你失望,等待並不一定有所回報,但你還是會選擇這條不討好的路,身為人就是這麼傻、這麼痴。”
“我能相信你嗎?”
釋宇星突然插話進來,剛剛的話筱婷或許不懂,但是他卻有著比稚嫩外表更為成熟的思考能力,常世引其實是暗喻筱婷的娘必定沒救了,是他亂猜的還是他有什麼根據。
若是對付一般人的話,釋宇星絕不會直接詢問,而是會以旁敲側擊的方式得到想要知道的答案,但現在的常世引給他一種無法猜度的感覺,為了避免自我想像的成分太多,直接詢問反倒可能有些許收獲。
常世引沉默了一下,道:“你比君淚虹有趣多了。”
速度急快的白色影子突然從天而降,直撲華筱婷的頭頂,華筱婷自己毫無動靜,根本沒有發覺,常世引亦毫無動靜,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只有釋宇星摟住筱婷往外滾開,但背上卻已留下深可見骨的爪痕。
一只全身雪白的野生雪貂,發亮的四爪抓住深綠的樹枝,倒吊在空中用紅色的大眼看著地上的侵入者。
華筱婷還搞不太清楚狀況,只覺得被釋宇星壓的喘不過氣,直到黏搭搭的血滴在身上,熱呼呼的感覺使她又哭了出來。
釋宇星勉強仰起身來,無力的道:“別再哭了,受傷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華筱婷淚花打轉,委屈道:“星哥哥,會痛嗎?”
釋宇星暗中苦笑道:“不然這些血是流好玩的啊,筱婷總愛說廢話,我怎麼會舍身救這笨女孩呢,是了,筱婷若受傷,雁兒會難過的。”
他卻沒想到,這些都應該是屬於他這年齡的天真童語,毫無修飾的體貼關心,赤裸裸的表達出來,他也沒發覺,他不敢承認的將為筱婷做的事,都歸於是為了雁兒,其實他內心中也很關心這唯一的青梅竹馬。
他害怕面對自己的善良,人類最脆弱的特質。
小小年紀的他反顯得太過世故,失去幼稚無忌的特權。
他對著常世引道:“那只是什麼怪東西,是你養的嗎?”
常世引絲毫沒有起身相助的意思,道:“它是守護‘星石’的靈獸,你們已闖入它的個體距離。”
釋宇星皺皺鼻子,道:“哼,什麼靈獸,那個畜牲,我非吃了它不可。”
他低頭對華筱婷道:“筱婷,你用眼睛捉住那小白鼠的視线,千萬別因為害怕而避開,這種小動物都會先看敵人的眼睛來判斷空隙,你只要死盯著它,它就不會輕舉妄動。”
釋宇星翻個身,本來隱藏在他身下的華筱婷露了出來,筱婷雖然害怕,但她更聽釋宇星的話,死命的張眼瞪著雪貂紅通通的雙眼。
釋宇星將腰帶取下,纏繞在右手前臂上,低聲道:“筱婷,看著我。”
華筱婷聞言轉頭,雪貂感覺到敵人的松懈,立刻放爪躍下,就在要吃到筱婷這塊美味的食物時,釋宇星的右手恰到好處的送上門去,雖然有數層布料保護,但還是被雪貂的利牙穿過。
失血過多的釋宇星沒有多余的力氣攻擊,只能將手連雪貂移到臉前,用他最潔白的美齒狠狠的咬下去。
可憐的雪貂吃痛的張牙舞爪。
常世引眼中神光乍現,暗想:“一切要素都已完成,該停下來了。”
以他身處的樹洞為中心,藤蔓變的隱約透明,隨著一定的韻律搏動,樹枝中的汁液呈現異常的混濁暗紅,竟像人類的血液流動,整棵樹瞬間轉為如太陽般的火紅。
樹洞中的常世引身上冒出銀色的十二道毫芒,聚集延長包裹住釋宇星,傷口刹那間結疤,雪貂已溫馴的蜷縮在常世引懷中。
眼前的神跡只有釋宇星看到,聽話的華筱婷一直看著釋宇星,所以看不到自己身後發生的事。
釋宇星心中閃出一絲明悟,這就是火樹銀花啊。
常世引以帶著強大攝服力的語調,自語道:“諸葛愚因為有著紀錄山海界典的使命,我才會救他一命,想不到他把我寫成火樹銀花。”
此時釋宇星還沒獲得足夠的知識,當然不知“智腦”諸葛愚是七百年前的人,若是他知道的話,肯定會把常世引當瘋子。
但他已能確知這次的任務失敗了,若常世引真是書上所說的火樹銀花,剛才連本人都暗示筱婷她娘注定是沒救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畢竟還是無法戰勝命運。
杏林學府於三天後舉辦了喪禮,小雁兒多了一只雪貂當玩伴,這次的奇異冒險成了釋宇星和華筱婷兩人的秘密。
“這就是來自‘遺跡’的種子嗎?”
“沒錯,邪星現在還不能死,他還要活到與驚日碰面的時候,現在只有‘太虛仙法’能救他。”
“可是靈月會選擇誰呢?”
被“傾世元身”消耗宗氣的釋宇星,只感到虛虛晃晃的,彷佛被某種力量吸引,隱藏在“智覺腦海”的“凋亡印軌”,牽引著他的意識回歸於無比深廣的復數意識集合體。
這世上所有一切的生命皆起源於“萬象腦海”,蘊含永恒的奧秘和經驗,即是傳說中指向的“上下神祈”,他藉由制造各種型式的工具,代替他去累積更多的力量,無止盡的學習,最後利用設定好的“死亡”指令,回收已無利用價值的工具,奪取所謂工具自身努力的一切。
這種不公平的現象被稱為“自然”。
釋宇星此時正經歷這最自然的過程,一步步的邁向死亡。
就像雨滴溶入大海,即使會被吞沒而失去自己的形狀,從此成為大海的一部分,但本質相同的水卻是雙向交流的。
想吸收外物,先要開放自己,連以神為名的他也不例外。
釋宇星接觸到神時,就像回到似曾相識的遙遠記憶,令人無法抗拒的接受任何安排,就在他的智覺腦海將溶未溶於萬象腦海時,他的智慧、能量快速的被吸收,但同時他也體驗了這龐大意識的一切。
這個時間點,神亦是他,他亦是神。
但這同步的時刻短暫至近乎無,根本連神都感覺不到,每一刹那他都吸取著數億生靈,釋放出數億生靈。
處於上個世代最顛峰的“遺跡”和這個世代的極致“太虛幻境”,兩種截然不同的終極力量,巧之又巧的在這幾乎不存在的時機,硬是將釋宇星的殘存意識“鏟”了出來。
想要獲取力量的無限能源體,卻在神或自己的惡作劇下,反被釋宇星無意中帶走更多,那是身為人永遠無法踏入的領域。
這一切只是意識在虛無飄渺內的進化,永遠沒人會知道它的發生。
但真真正正的具體調制也在現實中進行著。
數股暖意從釋宇星全身的正經十二脈,奇經八脈緩緩貫入,盎然生機連續激發他本身的潛在極限,重造他已受損的經脈,外來之精和本身之氣,兩神相搏,合而成形。
每條經脈開始自體震蕩,幅度頻率越來越大,漸漸互相共鳴,穴位激烈的移位再歸位,超極化的改變直接刺激神經的感覺末梢,不絕於耳的爆炸聲在釋宇星腦中響起,翻天覆地的革命引發最難以承受的巨痛。
但奇異的熱能彷佛包含著永恒不變的愛意,源源不絕的撫慰釋宇星,痛苦雖未消失,卻已經可以忍受,最後形成一渾圓無瑕的周天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