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不住蔓延,把緊壓人心的陰沉,洞穿成鱗次節比的火光燭天,夜晚漸漸消退,廟中的黑暗氣氛卻是有增無減。
善於掌控一切的人,總是不習慣突然發生的狀況,擅於解決問題的人,卻喜歡面對各種困難挑戰,釋宇星期許自己是前者,而也使自己永遠保持在前者的心態,縱使意外的挑戰發生,也能在瞬間重新奪回主動權。
對上“六道盟”的兩個魔頭,放眼武林還沒有人敢輕視這組合吧。
但釋宇星除了剛開始有些許驚訝,一絲感嘆,立刻又回復成不顯露真正感覺,只是毫無敵意的淡笑,等待互相自私的對方討論如何出手。
雖然如何應招已經在他腦中達成共識。
一雙銅鈴巨目瞪著釋宇星,眼中發出深沉的恨意,井無仁卻嘿嘿笑道:“蟻色鬼,看來你也在這小子手里栽了跟斗,正好我和他也有舊帳要算,兩個一起聯手,趁早解決他吧。”
蟻啖靡暗中調息,想道:“莫名其妙中了這一下,傷勢雖然不重,但若不及早覓地治療,在這各派群集之地遇上高手就不利了,現在有人急著幫手,正好藉這老怪弄清那小子的虛實,何樂而不為。”
兩人雖同屬一個組織,但真正接觸的時間並不多,更遑論信任的程度,“魔門”一向給予孤僻自私的感覺,這不只是限於外人的想法。
為了確保戰利品,蟻啖靡指著地上的鳳姿雅,道:“畜生,你來塤uㄔi沒任何油水可撈,這個女人是我先看中的,不能分你一半,若讓你這野蠻人沾手,沒幾下就玩完了,我花這些功夫就全白費了。”
井無仁不耐煩的道:“只不過是個女人,看的這麼緊,你要的話,街上不是有一大堆,記得別留這小子一口氣,他古靈精怪的特別多花樣。”
雙方一觸即發,釋宇星只是淡然自若道:“兩位莫急著動手,要是我真的有殺身之危,“水雲晶”也將隨我埋葬於九泉之下。”
乍聞此話,蟻啖靡吃驚道:““水雲晶”在你手中?”
最近由“人道”在特定地點所留下的暗號,便是指示一項關於“水雲晶”的任務,一件性質使他積極不起來的任務。
點了點頭,井無仁哼道:“我曾看過他和“水雲仙”藍若妮的態度親昵,關系可能非比尋常,“水雲晶”在他手中也不無可能。”
釋宇星平靜道:“就是這樣,只要你們用“魔門”誓言,答應讓我們三人自由離去,我就把“水雲晶”交給你們,不然的話一拍兩散,嘿嘿,你們可沒那種本事,能在我摔下它前制住我。”
從懷中取出“水雲晶”拋呀拋,晶體細致的樣子,也說明其脆弱的程度,釋宇星暗嘆道:“雖然我懷疑你們真的需要“水雲晶”。”
要讓煮熟的鴨子飛走,而且背後的疼痛還沒消退,蟻啖靡沉下臉來,聚氣傳音道:“難道這一掌之仇就這樣放過嗎!”
井無仁也難以接受,傳音道:“我也被這小子耍過一次,心中的憤恨絕不下於你,但任務就是任務,若因私怨旁生枝節,要是驚醒了“天道”,不只是對整個武林,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件好事。”
要是旁人聽到井無仁竟肯舍下私怨,定不會相信他是井無仁,由此可知,以他的凶殘亦不敢稍逆其心意的“天道”,力量是有多麼可怕,不愧是位列“三天兩夜”里的絕代魔人。
蟻啖靡傳音道:“不過“人道”可不是要我們搶“水雲晶”,而是加強眾人對它重要性的印象,在武林大會前,假使真的搶到才是大麻煩。”
“你不會裝作故意跌倒,再遺落給那臭小子就好了。”
井無仁以畜生的智慧,一時間也想不到不讓人懷疑的好辦法物歸原主,只有用這最屬意外的意外來促成好事。
利用真氣收束音波,雖然可以讓別人難以竊聽,但若在近距離內,又有勝過對方數倍的內力,還是有辦法可以截聲循音,當然以蟻、井兩人的功力,這世上怕是沒有人可以做到。
不過聲音是說給人聽的,只要有接受的受器,無形之音亦可用眼看見。
聲音傳進耳朵造成鼓膜震動,對慣於觀察變化的釋宇星而言,只是耳朵細微的擾動提示,已足夠讓他重新分析出來源聲音的頻率,在腦中自己擴大振幅,即能轉化成一系列的文字解讀。
這次意外的證實他一直以來的懷疑,一般人都會以為“六道盟”搶奪“水雲晶”,應該是和皇帝聯手,不讓“破皇神劍”有出現的機會。
但以“魔門”的性情,又難保對神劍如此神兵不動貪念,皇帝能放心嗎?
釋宇星從“魔殛天”推論皇帝的實力,總覺得皇帝沒理由懼怕區區的一柄死物,其中一定有問題,如今從這兩人的傳音秘語中,至少得知皇帝和“魔門”並不是真正想妨礙“破皇神劍”的開鋒。
表面上阻止,故意表現出很在意的樣子,暗地里卻在緊要關頭松手,難怪在這麼“四神”的勢力下,藍若妮還能順利守著“水雲晶”直到現在。
“轟!”
破廟的瓦頂突然破碎,灰塵、屑木、碎瓦片並不散亂,像是受到無形之手的堆砌與編排,一朵蓮花形象被創造在場中,雪白長衫隨著落勢拂揚,說不盡的閒適飄逸,足點蓮心獨立,一切如真似幻,像是遠離塵世的夢。
紫色劍氣引動層層氤氳仙氣,井無仁泛起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只覺來勢如大地滋養萬物,處處揭示生機,跟傷害"絕對聯想不到一塊。
一時間竟生不出擋御的念頭,純然忘了劍泛紫光,絕對是殺人的利器。
寒鋒近身陡然驚醒,激起求生意志,雙手忽然鼓脹,如疾駛車輪般互相交叉絞動,一股內息在全身運行一遍,“凶獸戲”中的絕招“暴蟒纏”發揮致盡,狠辣的近乎於拼命。
但是結果卻背叛了期望,井無仁每一式皆使不完,就自覺找不出需"攻之處,只能無奈收招導致氣血窒礙,但一把劍向著自己殺過來,又哪里可以放心的束手,被迫再次出手,於是陷入停不下的輪回窘境。
此人卸移為主的精妙劍法,令對方有力難施殺手,燦爛輕盈的磊落光明,只是一劍便達成無數劍制敵的效果,完全守勢不含凌厲的劍氣,反而充滿了真如的圓滿佛性,為的是幫人斷除惑、業、苦。
如此滿懷好意"的一劍,讓人難以拒絕這一劍。
在原位連換數十種身形,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圈子,每個旋圈,真氣均隨之增聚,絕不是弱者的井無仁,以固定之態,變化之勢,不理虛實外在,右掌總算勉強斜劈打在劍身。
本應破入敵人護體真氣的“百禽氣”,出乎意外的席卷而回。
纏綿入里的錐心刺骨,完全和原先佛法劍術截然不同的內勁,卻又是如此熟悉,違背天理循環,導致斷滅的邪詭真氣,冷漠的足以令人心裂膽碎。
“是他!”
那是井無仁不久前,從釋宇星身上感受到的氣勢,因為過分強烈執著的“邪見”使他心懷畏懼,竟然不敢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動手,後來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如今卻又再度遇到了同樣的感覺。
邪氣自周邊向中心長驅直追,五髒如千枚細針在亂鑽亂刺,忍不住吐出一口汙血以其勁,井無仁腳步不穩的退出廟口,頃刻間已消失無蹤。
另一道青色劍光隱而不發,遙指蟻啖靡周身大穴,蟻啖靡見井無仁失利,並非在十足狀態下的他,哪里敢獨自一人逞強,連忙落荒而逃。
兩人能這麼順利的離去,只因來者的劍光已經指向釋宇星。
緊盯著劍尖,釋宇星衣袂無風飄拂,精氣神被逼迫的合而為一,險險低抗催發過來的劍氣。
要是稍不留神,就可能因氣機聯系而死於對准頭額的一劍,另一道劍光則毫無阻礙的在他身邊揮灑,留下了數道憷目驚心的傷痕,但其實淺而不傷肉,應該是對方並非真的想要取他性命。
遭逢變故至今,釋宇星的目光還未來得及朝這人的面目看去,不過從劍法意境上已告訴他此人是誰,那是他最討厭的心法。
“一劍傾心。”
※※※
一陣疾風吹來,河水打上岸堤的聲音沙沙響起。
鄰近於“潼山關”的“潼水”,平日連綿不絕的商船已經被管制,改由繞遠途上北再南下,白白浪費一倍的時間,但只要看到岸上穿戴獅紋特別服飾的會眾糾集,把關外東南面一帶占據,無以名之的氣氛就足以讓人不生怨言。
為了迎接“邀天才女”應采菱,享有此地絕對權勢的“獅咬會”,要封鎖一條重要的運輸航道,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但向來不賣任何人面子的“傲獅”龐追赤,竟也出現在此,就可知道靠著無雙樂藝,遍訪武林的應采菱,不只是受到皇帝賞識,也因其在盲目崇拜武學的武林中,不入俗武的作風,反而贏得習武之人異乎尋常的敬重。
這只眼高於頂的獅子,臉容卻出乎意料的相當古拙,兩邊生滿細針般不修邊幅的短髯,但鼻梁高挺跟一般武林人士不太相同,深藍似黑的雙目閃閃有神,予人一種與表面不符的印象。
站在他身旁的當然還有轉了性的龐正泉。
如此的戒備森嚴下,卻有一人從“獅咬會”隊伍中走出,來到龐追赤的正前方,看他的衣飾穿著分明不是會眾,但混在人群中卻完全不引起注意,直到他主動現身,大家才發現有他這個陌生人存在。
長相像是街上到處可見的平凡武人,但是卻有著靈巧矯逸、健美無瑕的完美體型,一雙特大手掌充滿奇異的魅力,這名年約二十五的青年拱手道:“晚輩鐵存忠,特來向龐會主請教一個問題。”
光是“南武新秀”的名聲就夠響亮了,但以暗殺起家的“黑豹”,其中的“獵豹”更是令在場做過壞事的人,心中的不安登時增加。
“南武聯”在明有執法“三清鑒”之下的“置天行”聶隱娘,在暗則是專職刺殺的鐵存忠,兩人乃齊名的罪惡制裁者。
只是望著岸邊的龐追赤,毫不理會鐵存忠的說話,在他眼中,武林人是低賤的種族,自己根本沒有回答的必要。
面對龐追赤的漠然,鐵存忠本來就不冀求回應,於是自顧自的道:“吾弟鐵存義的屍身於此時前一刻鍾被發現,就藏在“潼山關”南部一條暗巷內,致命傷是貴會的“獅咬八擊”,能否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此話一出立刻震驚全場,若是處理不好,勢必挑起兩大幫會的戰火。
龐正泉深知父親性格,代表出言道:“若要殺人藏屍,怎會如此草率,又怎會用獨門絕招留下线索,這擺明是嫁禍之計,但既是在“潼山關”發生,我們也不能置身事外,敝會將全力緝拿凶手,以慰令弟在天之靈。”
說起話來沉著冷靜,有種從容自若的特質,龐正泉確實是改變了。
鐵存忠冷冷道:“吾弟身上並無其他傷勢,是一刀斃命,能有這種功力,又兼習有“獅咬八擊”,世上只有一人吧,如此著跡只怕是要立威。”
心中泛起怎會如此的疑問,龐正泉皺眉道:“或許令弟是先被其他武功或藥物制住,再遭人模仿敝會之學殺死。”
鐵存忠沉聲道:“傷口血液結痂乃順著刀勢,性動而質輕,證明吾弟是在生機強盛時被這一刀所殺,絕非被制住氣血的狀態,如今說什麼也無益厘清,還是以實力解釋吧。”
也不見他有何動作,但四周的空氣卻以他為中心旋動起來,由緩轉快,帶著螺旋似的盔甲,踏出一步,足以令人心顫的一步。
起腳時的俐落迅捷,緊緊擷取住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但當踏下腳時,卻剛好到了以龐正泉阻擋所有視线的交集點,予人一種他突然消失的錯覺,使得“獅咬會”雖然人多勢眾,還是無法來得及采取聯手的陣仗。
趁著龐正泉陷入孤軍之時,這一步包含的特殊心法,引導繞著他旋轉的勁氣貫通於拳勁上,形成集中的柱狀勁氣。
龐正泉雖然不願意動手,但這一拳匯聚“造化天地”的真氣,威能破天,若任他發揮極致,難免在頃刻間就有敗亡之虞,於是不退反進,適時切斷對方上漲的氣勢,手中尖刀連續三下出手。
先往左右虛劈“山崩”、“地裂”兩擊守勢,僅僅借護體真氣擋掉對方前兩道勁氣,這才一刀平推,“天空”攻勢硬撼“暗殺術”。
一招過後兩人都是心中懍然,鐵存忠隔空與龐正泉硬拚一刀,發覺這一刀挾帶的不像“獅咬會”的“萬丈心”霸道真氣,反而類似道家無為而為的柔勁,把自己貫滿的氣勁全數彈回來。
以他之能,當下亦被迫的措手不及,只能以雙掌結成鐵壁抵御,但一股後勁跟著涌來,充滿焚燒萬物的無情味,狠辣的令人在心理上感到難受。
臻至“練氣化神”的“殛天魔咒”,卻不能逼退鐵存忠,龐正泉也不禁為之心折,對方果然功力深厚,不辱新秀之名。
鐵存忠怒道:“原來凶手是你。”
本來他以為龐追赤才是殺弟仇人,但龐正泉的內勁正跟鐵存義的傷痕原理吻合,先生後死,皮膚切口完好,深層肌肉卻以壞死。
這只把龐正泉搞的莫名其妙,哪里知道被同門師兄"釋宇星陷害了。
對方因情得勢,像一頭找到獵物的惡豹般前俯,兩腳一撐,呼的一聲,挾著疾風直衝過來,似是弱弱飄絮毫不費力,但大家無不感到他這一撞重過千斤,實有無可抵抗的威猛力道。
龐正泉不露出絲毫虛怯的表情,尖刀電光激閃緊封門戶,橫截敵人中路,鐵存忠左臂前伸,攻到龐正泉右臂外側,向左橫拿。
這巧妙一奪如在對抗驚濤駭浪的岸堤插入一根針,小小細縫足可使綿密防衛擴大漏洞,龐正泉登時立腳不穩,在招式上屈居下風。
“哼!”
出現在眼前的只是刀鞘,但方圓數丈的空間,卻倏地充斥數不盡的刀影,被這驚天動地的“海闊”勢切割開了,可怕至極點。
隨著怒哼,龐追赤已經與鐵存忠交上手了。
沒有對戰時劍拔弩張的昂揚氣機,見微可知龐追赤已達宗師境界,要知就算是一流高手,只要想准備出手進攻,即使無視生死成敗,呼吸心跳不變,但舉止總會自然露出殺伐迫人的氣勢。
只是這小征兆,就能讓人警覺利用,只有像他連氣勢都控制的收發由心,才能令鐵存忠這樣的暗殺行家失卻先機。
面對心理上的刀影,鐵存忠實際上的拼命晃動,以毫厘之差險險避過不存在的攻擊,臉上卻泛起一片紅潮,已經大耗真元,他是不能不閃,因為若被刀影擊中,等若自己看不破對方,志氣一但被奪,將會施展不出真正的本領。
“萬丈心”心法講求一往無回,攻勢毫不停滯,向鐵存忠胸前點去。
鐵存忠伏身避開,右手迎著來鞘打出,刀勢卻已直劈下來,急忙縮頭,刀鞘在左臉擦過,差不盈寸,換作別人,說不定早因心膽俱裂而敗。
但他天生心志比一般人堅毅,不然哪能契而不舍追殺畏罪潛逃的犯人,即使現在居於不利,仍是以求勝為最終目的而應變招式。
雖然見招拆招,陷於被動,但他守的密不透風,令對手滴水難入,龐追赤一時之間也難以收拾他。
突然角度變化,濤翻浪卷的一刀,迫的鐵存忠中途變招,疾翻而上,左右合抱敵人門面,龐追赤一刀硬把鐵存忠的拳勁消卸,這著“水長”卸勢登時害得鐵存忠像用錯了力道般,難過得差點吐血。
接著勁氣疾吐,在場眾人皆知這是“獅咬八擊”中的“山高”破勢,卻難以想像竟能如此毫無間隙的改卸為破。
鐵存忠再擋一擊,被震得血氣翻騰,五髒六腑像倒轉過來般,真正殺著卻是下面無聲無息挑起的“石爛”絕勢,就在鐵存忠陷入必死絕境,准備以“造化天地”硬挨這一刀時,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一直占著絕對優勢,傲氣凌天的龐追赤竟然跪倒在地,跟著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