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確實睡得很香,也許不管是誰,慢慢地適應了環境之後也會變成這樣子的吧?
我是自己醒來的,而不是被馬彪叫醒的或者是被早上忙亂的收拾床鋪的嘈雜聲吵醒的。
今兒早上沒人叫我起床,也沒人起床,這可是讓人納悶的大好事。
能在早上睡覺這是多麼難得的事情啊,我正躺在床上假寐的時候,想起了高三那時候有個老師——教生物的還是教物理的不太記得了——他說了一個青蛙的故事。
說是科學家們(我記得說的是科學家,盡管從下面的內容來看有點象閒得無聊的潑皮)做了一個實驗:就是抓來兩只活著的青蛙,然後在火上(應該是兩個煤氣灶孔吧?)
放上兩只鐵鍋,往里面放入水,慢慢加熱,先把一只青蛙從開始就放進去,另外一只等水開了再放進去,結果先放進去的那只因為剛開始的時候水溫還是很暖和的,就懶懶地伏在鍋底不動,等到水溫燙得灼傷了它的腳掌的時候,四周的水溫已經把它煮成一個半熟的青蛙了,再也無力跳出慢慢升著溫的鍋外了。
而另外一只——水開了才放進去的那只,一放進去就燙得蹦出來了,姑且免去了被煮熟的厄運。
我也不知道這只青蛙最後是不是也被什麼別的辦法弄死了,但是老師言之鑿鑿地說已經從鍋里跳出來了。
這倒像是生物老師說的,大概是為了弄清楚類似於“應激反應”之類的對比實驗。
我知道很多生物實驗的例子,卻從來也沒有做過一個生物實驗,甚至連一只老鼠都沒養過,就盲目地相信這些實驗的真實性——這些實驗得出來的結論被權威的機構和相對權威的人奉為真理到處宣揚,於是我就信了。
就像上面這個故事,直到現在我仍然很難想像一只青蛙會乖乖呆在水下面不呼吸,我看見的青蛙可都是活蹦亂跳著的——除了死去的。
結論只有一個,就是先有了結論,再有人胡編亂造地(不是我的生物或者物理老師,他們和我一樣傻)編一些貌似合理的所謂實驗來支持這個結論,如此而已。
這個青蛙的故事說來說去就是為了說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環境是對人有影響的,環境如果慢慢地對人產生影響,人有可能會覺察不到這種影響慢慢地融入其中,直到死去!
這個虛假的結論讓我有了一些害怕,也許我就是那只被慢慢煮熟的青蛙了,我居然可以這麼舒舒服服地睡覺!
這讓我多少有些羞愧不安,我就在這種羞愧不安中睡了好一會兒,直到尿意漸漸積累,積累到膀胱都裝不下了,我才爬起來衝到洗手間去把清晨第一泡尿“嘩啦啦”撒出來。
從洗手間快樂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廚房里有人在叮叮當當地做菜,有一個是胡大勇,還有一個我叫不出名字來得男孩。
他們正在灶台上忙得不亦樂乎,灶膛里淡藍色的火苗正在過節似的舞蹈,胡大勇腰上系著一條髒乎乎的圍裙,看得出來他才是掌勺,而那個笨拙的家伙像個助手,一會兒去幫忙碗水,一會兒去剝大蒜……
——這些都是在胡大勇的指令下完成的。
“嗨!帥哥,起這麼早啊!”
胡大勇一轉身便很容易地看見了我,我正站在廚房門外扶著門欄往里瞧那一大盆冒著星星點點的油花的水在“絲絲”地沸騰。
“哎喲,我們的大廚師,你才早呢!”我呵呵地笑著,“今兒是怎麼了?”
“領導要來嘛,我給你們露一手。”大胡子樂滋滋地說,揮舞著長把的勺子。
“嗨……我這記性!”我一拍腦袋,想起來了,“你昨晚說過的嘛,都不出去了?我看大家都在睡覺。”
“出去?那是你們的事了,你得自己問問金蓮。”他說著朝我身後努了努嘴,什麼我們的事?難道他們不是每天都要出去的麼?
“不出去了,大家在一起吃飯,歡迎領導來考察!”金蓮的聲音在我後面貿然傳過來,她不知什麼時候像個幽靈一樣飄到了我的身後。
“什麼?”
我轉個身來,我還打算和她今天去新田廣場的呢,“你是說我們不出去了?”
我感到很是失望,又有點恐懼了,難道今天我就要吃到那天晚上看見的那些爛土豆和爛菜葉子了?
她不再穿昨天那件橙黃色的帶衣領的棉布連衣裙了,而是換上了那條顯得她的腿修長而筆直淡藍色水磨的鉛筆牛仔褲,還是米白色的高跟涼鞋,只是上身穿了一件花領的白底碎花襯衫,胸部在蓬松松的花團似的領口下被夸大了,衣角扎在牛仔褲里,腰上系了一條淺棕色的皮質腰帶,這種裝扮顯得她的腰更加纖細了,臀部也大了許多。
我剛說完,金蓮還來不及回答,“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哎,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它象征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殺豬般的歌聲從大廳里和娛樂室里傳出來,不約而同地傳出來,嚇得我一楞,頓時傻了眼,剛才不都還在睡覺的嗎?
歡樂的人們抱著疊成方塊的被子推開門,一下子全都憑空冒出來了,在走道上絡繹不絕地唱著歌朝著儲物間行進,臉上掛著眉飛色舞幸福的神情。
又是《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這首歌都被他們當著國歌來唱了,金蓮也有板有眼地打著拍子唱起來,簡直是一群瘋子!
我就不該回來!
我得去整理我的床鋪了,本來還打算回去捂一會兒的。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每個人都笑得像朵花兒,彬彬有禮地點頭問好:“帥哥,早上好!”
有幾個還打算扔掉被子來和我握手。
我想他們是弄錯了,我可不是什麼領導?
在來這里之前還沒有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
在我洗臉的時候,金蓮又是幫我擠牙膏,又是幫我接漱口水,又是給我遞毛巾……
簡直比我的老娘還要體貼入微,這樣顯得足夠生分,甚至讓我懷疑昨天是不是溫柔纏綿過,懷疑我們曾在那家小旅館里卿卿我我過。
“你不必這樣!”
我有點惱怒地跟她說,我還不至於病到需要人照顧的地步,而這個人為什麼偏偏是金蓮?
昨天,是誰發出飢渴的呻吟?
是誰在靈魂里發出滿足的嘶喊?
我都快被這些天才的演員們弄得錯亂了。
“在我們這個大家庭里,人人都是平等的!”金蓮仿佛變了一個人,臉上掛著那讓人惡心的笑容說。
她在跟我說平等?!難道她要我相信這里是無憂無慮的烏托邦王國?!我幾乎就要火冒三丈了。
“娛樂室”里又開始了那些百做不厭的游戲:斗地主、玩彈珠、下象棋、唱歌、說笑話……
從衛生間洗漱完出來,金蓮拉著我進了“娛樂室”,看著我不大情願,一直在說服我:“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在家靠鄰里,在外靠朋友』嘛,在一起玩玩又不會少塊肉!”
我只得找了個靠牆的位置坐了下來,金蓮也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歪過頭去不想理她,卻看見了馬彪和小杏兒正低著頭三人圍成一圈斗地主。
其他的人一下子向著我們“呼啦”圍了過來,爭先恐後地要和我握手,要跟我做自我介紹,我差點沒被他們氣得抽筋了——不是都介紹過了嗎?
握手雖然禮貌,也用不著隨時隨地都要握手吧?
但是這里的人都是這樣,非要和你握手,你不握手仿佛你就不是他們中的一份子。
握到馬彪那寬大的竹節似的滿是骨頭的手掌的時候,我暗暗地在手掌上加了勁力,痛得他齜牙咧嘴地掙脫開去,我還以為他真的是麻木了不知道疼痛呢?
握著小杏兒那嬌小的手掌的時候,我故意久久地握著不放開,小杏兒含情脈脈地把嬌媚秋波暗度,我面無表情地用眼睛的余光瞥著金蓮,她淡淡微笑的臉漸漸變了形很難看地裂開去,我還以為她是真的沒有了感覺了呢?
在長久的握手之中,小杏兒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訕訕地紅了起來——正在這時候,有人在外面“咚咚”地敲門,馬彪飛也似地跑去開門了,我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不會是員警找上門來了吧?
門一開,就聽見馬彪發了狂似的興奮地大喊:“領導回來了!”
這句話仿佛電視劇里面的公公對著臣僚門威武地宣告:“皇上駕到!”
,“娛樂室”里所有的人像潮水一般涌向走道,推推搡搡尖叫著向門口擠,金蓮也像屁股上安裝了彈簧,一下子彈起來飛跑出去了,仿佛害怕錯過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困惑地跟在後面站在“娛樂室”門口朝外看,大胡子在廚房里把勺子一扔,“鏗鏘鏘”一聲響,勺子掉在地板上,無辜地跳躍翻滾著——它的主人拋棄了它也跑過去了;胡大勇生怕落在後面,邁開步子在走道上跑開了,看起來准備來一個短距離衝刺,不料一個趔趄歪著像牆上撞去,臉重重地擦在牆上“喀嚓”一聲響,他哼都沒哼唧一聲,捂著臉繼續跑。
我遠遠地看見有幾個女生“撲通通”跪倒在了領導腳下,這是什麼領導啊?
這麼牛!
細看才知道,我忍不住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暗笑起來,原來她們只是用衣袖在幫領導擦皮鞋。
領導是一個身體下寬上細的年輕女人,三十歲不到的樣子,長著兩個狹窄的、高低不大對稱的肩膀,皮膚還算沒有松弛,頭發烏黑油亮地扎在腦後,下半部身體很是不協調——兩條驚人的粗壯結實的雙腿,典型的蘿卜腿。
細小的形狀奇特的粉臉上擦了一層厚得跟石灰牆的粉,就像秋日里早晨驢糞蛋上下了薄薄的霜,一張擦得跟豬血盆似的嘴唇,一雙眼袋很大的標志著縱欲無度的肉胞眼,兩道粗黑的掃帚眉,鼻孔朝天,黃燦燦的齙牙向外露著,脖頸上掛著一條看起來很高貴的珠子項鏈(我覺得就是地攤上白色透明的塑膠珠子!)
,項鏈一直垂到了敞開著的胸襟下面,耷拉在豐滿的乳房中間,戴著兩個黃燦燦的水滴形的金耳環,穿一件皺巴巴的黑底桃紅的連衣薄紗裙子,怪模怪樣地同向她涌過來的熱情的崇拜者逐一握手,並妖氣妖聲連連說著:“你好!辛苦了!你好!辛苦了……”
等到她笨重的邁著步子走到我跟前來,帶著自信而友好的笑容向我伸出雙手的時候,我才看到她右手腕上帶著一圈銀白刻花的鐲子,腳下赫然是一雙淡灰色髒兮兮的網棉跑鞋!
“帥哥,早上好!介紹一下,我叫朱大粉,來自河南新鄭,你們可以叫我粉姐。”
“你好!”
我淡淡地說,握著這雙肥嘟嘟的手都讓我惡心。
見我態度冷淡,她自信地笑著回到那個掛著深藍色布簾的辦公室里去了——那里曾鬼使神差地做了一次我和小杏兒的炮房,不知道地面上是不是還殘留著精斑的汙跡。
依依不舍的人們回到“娛樂室”里來,馬彪從儲物間里扛來長長的一大塊木板,其他人七手八腳地在“娛樂室”中央把木板支起來,這就算是餐桌了吧?
我猜。
我真佩服她的父母給她取了這麼恰當的名字,我倒寧願叫她“豬大糞”;我也佩服給她擦鞋的人們,能把網棉的跑鞋當著皮鞋來擦,還煞有介事擦得那麼仔細,這些人到底吃了什麼神奇的藥丸才讓她們變得這樣?
擦鞋的人中有高大的馬彪,金蓮和小杏兒要不是我握手耽擱了她們寶貴的時間,我想她們是很想趕上去擦鞋的了,我下決心——一定要離開這個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