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走進去,馬彪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
“好了……”馬彪從思索中掙脫出來看著我,“要不要和他們認識一下?”他扶了扶眼鏡又說,恢復了他現在身份。
“不用了,來日方長嘛,以後慢慢認識也不晚。你說的要去吃飯?”
我說,我只有盡量打消他的顧慮,讓他放松警惕——據我所知,馬彪並不是個好糊弄的家伙。
“噢,是啊,現在吃飯是早了點。但是我有事情和你說,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說。”
馬彪拉著我的手走出來,叫了一下金蓮。
金蓮蹦蹦跳跳地從洗手間門口走過來,我才看見她已經換了一雙粉紅色的網棉跑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小不點在後面雀躍著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叫著,活像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呵呵,小鬼,好好呆在家里吧?我和哥哥有事呢!”馬彪裂開大嘴寬厚地笑著,兩顆嘿嘿的大牙非常引人注目。
小不點嘟著嘴很不情願地轉身回去,生氣地跺著腳走進“娛樂室”里去了,我和馬彪、金蓮三人出了門。
外面太陽早已西斜,不過熱力未退,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要是馬彪在海關上班或者任何地方上班,只要不在這里,我想我們還是可以一起打拼的,就像幾年前我們曾經說過的那樣,那樣該多好。
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噢,我的漢堡包!
我的洋妞!
我們在陽光下穿過幾條街道,在一處公園的長椅子上坐了下來,馬彪坐在中間,我和金蓮坐在兩邊。
“唉!今天到了這個地步,我就實說了吧!”馬彪嘆了口氣,開門見山地說。
“你說吧,我聽著。”我喜歡這種直接的方式。
“你知道傳銷嗎?”他突然歪著頭問我。
“不知道呢,傳銷是什麼?”我故作迷茫地說,等著他的解答。
“有產品和沒產品的區別!”馬彪斬釘截鐵地說。
“什麼有產品沒產品?”我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噢,這樣說你可能很難理解。”
他想起來我對傳銷一無所知,“就是有種產品,廠家生產出來以後,直接銷售叫直銷。”
他一邊打著手勢一邊解說,顯得很專業的樣子。
“是這樣的啊,可是剛才說的不是傳銷麼?”我覺得他跑題了。
“對啊!”
他兩手一攤,眼睛的的光炯炯有神,從厚厚的玻璃鏡片里射出來,“要了解傳銷,就得先了解直銷,傳銷是違法的,直銷是合法的,就這麼簡單。”
金蓮被他認真的態度逗得咯咯笑起來,那是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啊!
“別笑!”馬彪瞪了她一眼,殘忍地把這純真的笑聲生生掐斷了,“你也要仔細聽,你還又很多東西要學習呢。”金蓮連忙點頭。
“可是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呢?”我故意問他。
“我大老遠把你請來,是看中你的才華,現在就有這麼一個發財的機會擺在面前,再不抓住就溜走了!”馬彪語重心長地說。
“我也想賺錢啊,可是我們不去海關上班了嗎?”
我終於提到了“海關”這個敏感的字眼,現在說出來是這麼地陌生很遙遠,昨天還近在咫尺啊!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你怎麼就轉不過這個彎來呢?”馬彪對我的理解力感到不可思議,“還去海關上什麼班嘛,面前就是機會,就看你了!”
“誰不想賺錢呢?可是我們究竟是傳銷還是直銷呢?”我知道我往後的日子里再也不能提“海關”這個詞了。
“直銷!”
他一拍大腿肯定地大聲說,“我們可是有產品的,我們銷售的是中國綠色食品(控股)有限公司的一套保健產品,不信哪天我帶你去看我們的倉庫!”
他伸出指頭指著前方說,仿佛在那公園的灌木叢里就是他們那珍貴產品的倉庫,紅色的鈔票就在那倉庫里面一捆捆地胡亂地堆碼著。
“好吧,不需要什麼證件吧?不需要簽什麼應聘合同吧?……”我狐疑地說。
“都不需要,哪怕你是小學生,甚至沒讀過書,只要你有熱情,你就可以賺到大把大把的鈔票,月收入不會低於那些超級白領!”
馬彪情緒越來越激昂,細小的唾沫星子甚至飛濺出來打在了我的手背上。
“那我現在就是中國綠色什麼公司的員工了?”我歪著頭問他,盡量使自己的臉上露出切盼的神情來。
“那要看你的意思了,如果你寧願回到重慶去拿那點微薄的工資,我也不勉強你!我們這里來去自由。”
他一口氣說著這麼長的話,有些回不過氣來,他緩了一口氣又說:“當然了,作為好哥們,大老遠把你從重慶請過來,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我說,他提到了“重慶”,這讓我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馨兒,不知道如果她看見了會不會笑起來,“說的什麼昏話呢?好兄弟' 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的嘛!”
我連忙把遙遠的思緒牽扯回來說。
“這句話說得好,這才是好兄弟嘛!我還擔心你因為不了解我們這個行業而反感它呢!害我繞嘴繞舌說了這麼大半天。”
馬彪如釋負重放下心來,“她就是你的導師了,有什麼不懂的你就問她吧,金蓮入行比你早,知道的東西比你多,能者為師嘛!”
他把身子往後面的椅背上靠了靠,好讓我看見我美麗的“導師”。
“那你呢?”我看了看金蓮,金蓮不好意思地微笑著,哦!我的“導師”。
“我啊,現在可是講師了,負責給大家上課,明天上課的時候你也來吧!”
馬彪不無驕傲地說,“噢,對了,你以前不是戴眼鏡的麼?”
馬彪到現在才發現我沒有戴眼鏡。
“這個啊,近視眼可以做手術的嘛,花了三千塊哩!”我想起在學校的時候看見做近視眼手術的廣告牌子,就胡亂地說了一下。
“真好啊!真好啊!有空我也去做一個,這眼鏡太他媽煩了!”
馬彪一邊說一邊把眼鏡取下來,用手背狠狠地揉著他那可憐的深陷的眼眶。
陽光斜斜地低射在我們身上,一片金黃。
馬彪越揉越起勁,好像有顆沙子掉在眼睛里面不肯出來。
“哎呀,你們先聊著吧,我去那邊看看有沒有水龍頭,用水衝洗一下!”他一邊說一邊起身揉著眼睛走了,看來那顆沙子真的很頑固。
“金老師!”我看見馬彪走遠了就對金蓮說,她正看著別處。
“別這樣叫,你比我大,我還要叫你哥哥的啊!”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你還是叫我金蓮吧!”
“好吧,你來了多久了?”我聽馬彪說她資歷比較老道。
“別聽他瞎說,我才來一個月,什麼都不知道呢。”她搖著頭說,發絲在晚風里飄散。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不知道……”我說,我想起她和小不點在洗手間門外偷窺我的事來。
“你說吧,沒事的!”她把身子朝前傾,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掌抵住下巴,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
“你……和小不點為什麼要偷看我上洗手間?”我把一直憋在心里的這個問題說了出來。
“和誰?”她說,她不知道“小不點”指誰——也許他們不是這麼叫的吧,“你是說那個江西小妹妹?”
“嗯嗯,就是她了。”我說,原來是個江西的妹子。
“哈哈,她叫黃杏,我們叫她' 小杏兒' ,不叫' 小不點'.”金蓮咯咯地笑起來,“你倒會給別人起綽號的嘛!”
“哪里?看見她個子小嘛,還沒成年吧?”我說。
“才不是呢,別看她個子小,已經滿十八歲了,人小鬼大的家伙呢!”金蓮笑呵呵地說。
“你們為什麼在別人上洗手間的時候偷看別人呢?這可不好。”我發現越說越遠了,趕緊把話題拉回來。
“唔……這個嘛,有人叫我們來看,我們就來看了,也沒辦法的啦!”她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得出來。
“那是誰叫你們來看的呢?彪哥?”我說,我彼時並沒有意識到問這個問題太敏感了,過於急切和直接了點。
“不是,不是,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金蓮果然緊張起來,頭搖得像博浪鼓一般。
“哦……”我沉吟著,既然不是馬彪,那上面還有更高級別的人了,我突然想到老李,他是不是就是那個人呢?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露過面呢,“在洗手間里你看見什麼了?”
我決定換一個話題。
“你還有臉說,你壞死啦!”金蓮捂著臉說。
“我壞?”我不知道她指的是聞內褲的事還是擺弄那話兒的事。
“你知道那內褲是誰的嗎?”金蓮把捂著臉的手拿開了,我看見她的臉上紅了,耳垂的尖端也紅紅的,就像剛才在一堆篝火旁烘烤過的樣子。
“管它是誰的呢?你不要說出去就好了,多難為情的!”我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再次重申我的請求。
“我又不是大嘴巴,我干嘛要說出去呢?”
金蓮說,她的話我可不敢信,上面她差點把指使她偷窺的人供出來了,“你還有這癖好啊?那麼多內褲你不聞,就聞那一條?”
她認真起來。
“也不是啦,看著挺漂亮的,就忍不住了,怪香的!”
我說,我才不是有什麼怪癖呢,要是那條內褲不像馨兒穿過的那一條,我想我也不會如此低俗下流的。
“壞蛋!壞蛋!……”她突然紫脹著臉,揚起手來不停地打我的肩頭。
“怎麼啦嘛?這是……”我抓住她的手不讓她打,她剛才好像把手打痛了,從握手里掙脫出去用嘴吹著。
“你……你就是個流氓,那是我的!”她低著頭小聲地說。
“啊!”
這回輪到我驚訝了,“你的……我不知道是你的嘛!別生氣了,好嗎?”
我還真怕我的“導師”生氣了,要是那樣的話從她嘴里套什麼話就沒機會了,他們也許會給我換一個難以對付的“導師”。
“不生氣才怪哩!換成你不生氣嗎?有人用鼻子聞你的內褲那里……”她直起頭來伸直腰杆一本正經地說。
“哈哈哈,我才不生氣呢,愛怎麼聞就怎麼聞,用舌頭舔都無所謂。”我大笑起來,笑得都快背過氣了。
“不是啦,我是說你是女的啦,假如!”金蓮著急起來。
“噢,女的呀,那就只給我男朋友聞啦!”我說,我想也是這樣的,被別人聞了感覺怪怪的。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金蓮真的有點生氣了。
“好啦,開玩笑的,這麼小氣,還跟我急起來了!”我說,這樣說下去她可能會發飆的,“你就看見這個?”我涎著臉故意問她。
“難道還能看見別的什麼啊?”金蓮說,矢口否認,看來也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嘛。
“那我還聽見小不點,噢,小杏兒,小杏兒說什麼' 好大啊' ……”我涎著臉繼續不依不撓地說。
“這個你都聽到啦?她是那麼說的,不過她是她,我是我啦!我才不覺得——”金蓮快口說著,不知不覺說漏了嘴,“不是,我才沒有看見呢!”
她趕緊補充說。
“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彪哥去哪里了?現在還沒回來!”我說,我才發現馬彪過了這麼久還不見不來,不是說去找水管的嘛。
“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給他打個電話吧,時間也不早了,都快七點鍾了,可以吃東西了!”金蓮掏出電話來給馬彪打電話。
我的肚子聽到“吃飯”這兩個字,馬上“咕咕”地抗議起來。
這小子,說不准拋下我不管了吧?
還好金蓮的電話打通了,說馬彪正在山西餃子館等我們呢,叫我們趕過去,我人生地不熟的,怎麼知道山西餃子館在哪里。
“我知道,走!”
金蓮把我從木椅上拉起來,拉著我往回穿過幾條街道,生怕我這個犯人從監護人的手里逃脫似的,她的手掌很柔軟,暖暖和和的,要不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我寧願就這樣被她拉著,做她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