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實熟門熟路的再次來到紫竹苑七號別墅,這次給他開門的是一個年齡相仿的青年,梳著三七分的油頭,身上噴灑著濃郁的古龍香水,長得倒也算英俊瀟灑,有幾分馮詩晴的模子,只是雙眼下的陰影有些重,面色也不太好,一看就是聲色犬馬之輩。
“你就是陳秋實啊,進來吧。”年輕人撇了撇嘴,語氣雖不算是鄙夷,但充滿了不屑。
“是秋實來了嗎?”
馮詩晴熱情的聲音由遠及近,見到二人正在門口便對那青年道“這就是你的干哥哥了,比你大一歲,以後有什麼事情你們兄弟倆可要互相照應著點。”
這邊廂介紹完,又對陳秋實道,“這是你干弟弟劉子豪,現在市局的警務督察處工作,你們平時多親近親近。”
“媽,你可真羅嗦。”
劉子豪不耐煩道,又伸出手來拍了拍陳秋實的肩頭,戲謔地道“你以為少給我添麻煩就行,但只要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大案盡管來找我。”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胡話。”馮詩晴繃著臉拍了一下劉子豪,“哪有慫恿自家人做奸犯科的。”
“就那麼一說,誰還當真啊。”劉子豪甩甩膀子接著道“晚上同事那有個飯局,今天就直接在單位住了啊。”
“不是說好了在家吃飯的嘛?”馮詩晴不悅道。
“你們一家三口吃吧。”劉子豪擺擺手邊說邊走,沒多會兒的功夫就鑽到別墅門口停著的奧迪100,然後呼嘯而去。
“哎,這孩子,都被他爸給寵壞了,一點禮數都沒有。”親兒子雖然走了,但旁邊還站著個干兒子呢。
“他這不是忙著應酬嘛,機關單位您比我了解,不維護好關系還怎麼混?”
陳秋實寬慰道,又遞上一個禮盒“路過人民商場,順道帶了兩瓶紅酒,女人每天喝一杯對皮膚是極好的。咱們這也買不到法國、葡萄牙的好酒,不過這是義大利進口的,口感還不錯,干媽你可別嫌棄。”
“這挺貴的吧!你那點工資可不能亂花。”馮詩晴雖然嘴上埋怨著,可心里是美滋滋地接了過來。
“孝敬干媽,多少錢我都舍得,咱長這腦袋是干嘛的,要是光靠那點錢還不得餓死了。”
“你不會做了什麼違法的事吧?”馮詩晴急道。
“您想多了,我沒事的時候炒炒股票,每個月也有些進賬,就夠我開銷的了,而且我就是學這個專業的。”
陳秋實當然不能說是訛詐代市長而發的這筆橫財,就借股票這一新鮮事物來做擋箭牌好了,反正現在知道的人多,懂得人少。
馮詩晴見他言語真誠不似作偽,也便信了,囑咐他換好拖鞋又帶至正廳。
“小陳是吧,快坐!不用客氣。”沙發上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正在仔細地看著一份晚報,見到二人進來便熱絡地招呼道。
“快叫干爹。”馮詩晴笑著為他介紹道。
“額……那個……干……”陳秋實不是嘴笨的人,但是打心眼里對這個稱呼比較抗拒,一時語塞便語無倫次。
“面皮還挺薄,你覺得不好張口就叫聲叔叔吧。”劉元峰也不在意,直接道。
“叔叔好。”陳秋實如釋重負,叫聲叔倒也不吃虧。
“你們爺倆坐這聊會天,我先去做飯,一會兒就好。”馮詩晴給他沏了杯茶,便鑽到廚房中開始忙活。
劉元峰端坐在沙發中,打量著對面的年輕人,除了剛開始有些拘謹,神態倒是挺自然。
於是笑著試探道,“上次詩晴在街上被人搶了包,還沒好好謝你呢。”
“叔叔你太客氣了,都是舉手之勞的小事,路見不平出手相助也是我們的傳統美德。”
“像你這樣見義勇為的年輕人可不多見了。我聽說你在江南第一毛紡廠主持企改是吧,最近忙得如何了?”
“已經有了初步的草案,我們打算效仿臨市的紅豆和恒源祥,先將毛紡廠不良資產剝離,再改組為股份制公司,走品牌化經營的策略,面向更廣闊的消費者市場以提高產品競爭力和利潤空間。”
陳秋實如實回道,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對方的氣度顯然在有一定話語權,在官場職位定然和王瑞山有一比,只要他想探聽就會知道,這也不是什麼商業秘密,畢竟都在摸著石頭過河。
“哦?想法不錯。”劉元峰點點頭,又道“但恐怕會事與願違了。”
“怎麼說?”陳秋實不明所以道。
“省里正計畫將輕工紡織廳改為紡織集團進行企業化運作,全省的國營紡織廠都會納入進去,集中優質資源發展紡織工業,告別過去的單打獨斗模式。你們廠是我們市在毛紡行業中的佼佼者,也會合並到紡織集團中去,雖然還沒下文,但也快了。”
“這可不算什麼好事。”陳秋實皺著眉頭道。
“為什麼?全省合一,還不好嗎?市里也不用為這些虧損的紡織廠發愁,這不是一舉兩得?”
“甭管是省里牽頭,還是私有化。都不可避免的會導致大批員工下崗,咱們市的紡織是傳統行業,大大小小的加起來從業人數不低於20萬,就算有3分之一的人員下崗,這就導致6萬個普通家庭受到影響。如果再加上其他行業的廠子,幾十萬下崗人群,失業率高企必然是社會的不穩定因素。”
陳秋實冷靜地分析道,如果把毛紡廠並到省里,這不符合他的既得利益和未來規劃,當然是舉雙手雙腳的投否決票。
“市東郊興建的新加坡工業園,可以很好的緩解就業壓力。”劉元峰卻不這麼看。
“這點我不否認。”
陳秋實接著道,“首先,工業園要形成規模和氣候並非一朝一夕。而且這些外商為什麼而來,不過是看中我們低廉的勞動力成本,技術輸出基本微乎其微,他們只會把這里當做是代工工廠,我們也只能獲取微薄的加工利潤。再者本市延續上千年的繅絲、紡織體系如果全並到省集團,就等於丟掉這塊金字招牌。”
“以你之見該如何解決?”
“由市里牽頭組成我們自己的集團公司,規劃一個完整的以紡織為核心的產業鏈,上游可以惠及化工、蠶桑養殖、下游則可供應服裝、家紡等行業。”
“資金怎麼解決?”
“財政解決部分,銀行貸款部分,適當引入民營資本和外企投資。而且政策上也不能總偏袒外資,該有的政策也應該放寬給民營企業,吸引周邊乃至全國的資本進駐才能形成產業集中化的發展。”
“唔……”劉元峰默然不語,暗自沉思,這麼搞下來可就是個大政績啊,不過也沒著急表態,又問道“對於目前的產業規劃你怎麼看?”
“馬馬虎虎吧。”
陳秋實大膽道“現在市里只盯著新加坡工業園這一個點,我覺得遠遠是不夠的。一個城市的經濟結構必須要多元化,可持續化的齊頭並進才行。可以拿出幾個縣來做改革試點,以一項產業為和核心來規劃,放寬行政審批的冗余,給予優惠的稅收政策,不愁沒有資本青睞。除了新加坡之外還有香港,日本和韓國這些鄰居,更有歐美等眾多資本可以吸引進來。”
新加坡工業園實際上有一半是在為台灣資本牽线搭橋,海峽兩岸目前有些敏感,只能借雞生蛋,所以陳秋實並未提及台企。
“你的意思是把下縣比作深圳、珠海這些口岸來進行大膽嘗試?”
“為什麼不能呢?總工程師南巡的主要精神不就是打破常規發展經濟麼,我們又不是副省級城市,全省的資源注定會往省城傾斜,總要為自己多爭取一些。”
“說的好!”劉元峰對這個年輕人的評價不禁又提高了幾分,“你看得很透徹啊。”
“透徹什麼啊,你們爺倆別聊了。快去洗手,准備吃飯。”馮詩晴此時走了出來,打斷他們之間的對話道。
三人上了飯桌,邊吃邊閒聊,劉元峰依然是忍不住的和他討論一些時政話題。陳秋實回答得則是滴水不露,讓其頻頻點頭側目,甚感滿意。
“元峰,工作問題就工作時間談,現在可是在家呢。”馮詩晴插不上什麼話不禁埋怨道。
“好,好。”
劉元峰對馮詩晴還是相當順從的,接著又對陳秋實道“你的想法不錯,但缺乏實踐的經驗,毛紡廠那里只會限制你的發揮,不如過來幫我怎麼樣?”
“對,秋實。聽干媽一句勸,年輕人志在四方,窩在一個小廠子里能有什麼前途。”
馮詩晴跟著附和道,“你們那些大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男人都得有上進心才行。”
“咳……”陳秋實輕咳了下,然後義正言辭道“我知道干媽和叔叔是對我好,但我真的已經做好了規劃。一來是要報恩,這是我的個人原則。二來毛紡廠雖小,但也未必不能咸魚翻身。我還年輕就更應該腳踏實地的積累經驗,關系的確是個好東西,可以少奮斗二十年,我根基淺薄就更應該多歷練,而且我對從政真的沒興趣,從事商業、金融運作才是我的本業。”
“你看,我跟你說什麼來著。”馮詩晴得意的對劉元峰道,“像這樣不驕不躁的年輕人不多見吧。”
“嗯,還是你的眼光毒辣,撿了這麼個寶貝兒子。”
劉元峰則是面帶笑意地夸獎著,通過這一番聊天,最起碼對其品性和才華有了初步的了解。
若是其他年輕人,恨不得當場磕頭抱大腿求著進機關單位了,這個還真奇了,卻是對從政無意,這可是官本位的社會啊。
稍微琢磨了會兒道,“既然你想從商,等毛紡廠的事情定下來,去其他國企應該不是問題吧?”
“那也得看專業對不對口。”
“肯定對口,我就等著看你在毛紡廠的成績了。”劉元峰笑著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