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啊,制作人先生!”
悠閒地坐在馬路邊的欄杆上晃蕩著穿著球鞋的雙腳,少女注意到了足音的靠近,轉過頭來,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那是我見過無數次的笑容,屬於偶像芹澤朝日的笑容。之前那個不像是她的她似乎又再次消失不見了。
“……嗯,我來了,朝日。”
“那出發的說!”
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少女興致勃勃地抓住了我的手,往馬路的另一邊走去。
我沒有反抗,任由她拉著我穿越車水馬龍的街道——在朝日邁出第一步的那一刻,馬路上所有的車都踩下了刹車,行人也都停下了腳步,用無神空洞的目光筆直地注視著前方。
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瞬間靜止了,只留下一大一小兩個穿越馬路的身影。
即使不用她說,我也能明白她為了這次見面准備了許多。
今天是終末,是一切的結局,而朝日就是書寫故事的那個筆者,精心地編織好了屬於我這個角色的最後一舞。
我早已下定決心要盡自己所能結束這一切了,但事到如今卻開始感到了動搖。
並非因為突然變得貪圖享樂,而是對自己是否能勝過朝日的算計而恐懼。
一個成年人,害怕一個14歲的孩子——這聽上去荒謬又可笑。但名為芹澤朝日的少女就是這樣的存在。
她毫無疑問是一個天才,而現在的她,是一個掌握了世界的天才。
“……我們要去哪里?”
“嗯?去制作人先生的家的說。”
“誒?但我的家不在這個方向才對……”
“啊哈哈,說起來確實是那種設定呢。”毫不在意地說著讓我不安的話語,朝日回過頭,眨了眨眼睛,“但是沒關系哦,到地方的話制作人先生就明白了的說。”
“……!”我的手驟然握緊,拉住了還想繼續前行的朝日,“朝日……!你對姐姐和日花她們做了什麼嗎……!”
我努力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嚴肅認真,但脫口而出的言語卻顯得僵硬又顫抖。
“……好痛的說。”
朝日沒有回答,只是皺著可愛的眉頭看著她那被我攥緊的小手,低聲嘟囔了一句。
“啊、抱、抱歉……”
我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沒關系的說!”朝日抬起腦袋,神情自然地露齒一笑,“我沒有對那兩個人做什麼哦?那兩個人本來也不是制作人先生的姐妹的說。”
“……?你在說些——”
“啊,到了的說。”
在一棟居民樓前停下了腳步,朝日無視了我,語調歡快地說道。
我疑惑地抬頭觀察起了這棟樓。
這是一棟再普通不過的公寓,看上去有七八層高,外牆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下多了些斑駁。
樓下的保安室是空的,大門敞開。
本應該在那里坐著的保安大叔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張空蕩蕩的座椅。
……等一下,我為什麼知道,那是一個保安大叔……?
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涌上了心頭。
我很確信我是第一次來到這里,卻莫名有種對各種通道走廊了如指掌的熟絡感。
腦袋傳來一陣突兀的疼痛,讓我下意識皺著眉捂住了額頭。
我回過神來想開口追問,朝日卻已經哼著歌小跑著走了進去,踏著輕盈的步伐踩上了通往上層的台階。我趕忙追了上去。
那種熟悉感越來越嚴重。破舊不堪的電梯門,樓梯轉角貼著的風俗廣告,不知被什麼東西砸出一個缺口、至今沒人填補的第三級台階……
——我的身體在搖晃。
與朝日那輕松前行的步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的腳步跌跌撞撞,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這種反直覺的既視感影響著我的精神狀態,讓我難以邁開步伐。
與之同時到來的還有另一種,視覺上的奇怪感受。
很難形容這種視角上的變換,硬要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把視頻的清晰度從流暢調到超清一樣。
各種各樣不曾注意到的細節出現在視野里,讓我驚訝之余開始困惑——
我現在可以肯定,自己的記憶和觀察現實的視角都出了問題。為什麼自己之前沒有注意到?
自己會找到答案的。在看到三樓那扇虛掩著的房門之後,我的內心無端地出現了如此確信的想法。
比我早一步上來的朝日倚靠在一邊的護欄上,注視著緩緩踱步走上台階的我,眨了眨眼睛。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沒有揶揄,沒有惡意,有的只有純粹的好奇。
“……這里是?”
我開口問道。
脫出口的話語生澀干啞,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大汗淋漓的事實,然後便是席卷全身的疲倦感。
被催眠後那種超人般的體質仿佛突然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因為運轉效率拉到最高而開始不堪重負的古舊機器。
“是制作人先生的家的說。”
……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只有那個雖然狹小,但足夠溫馨的七草家。
溫柔可靠的姐姐,有些叛逆但始終是懂事好孩子的妹妹……即使沒有長輩,這個家也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支撐了起來,足夠遮風擋雨。
我想開口反駁,但被某種類似直覺的東西阻止了。
最後,我沉默地換了一個問題。
“門的後面……有什麼?”
朝日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
“在那之前,制作人先生能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她的語氣忽然變了,氣質也隨之一變——變成了那個清晨站在隧道門口說出奇怪話語的少女。
冰冷,缺少人情味。那不是朝日,只是一個看上去長得像她的存在。
我打了一個寒顫,以沉默的方式作為回應。
“——經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後,制作人先生是怎麼看待……【催眠】的?”
“危險的東西。”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親手使用起來會為它能夠做到的事情而感到震驚,但這種力量不應該被任何人所擁有,整個社會的秩序都會因此而被破壞。”
“正論。”朝日從護欄上跳了下來,隨意又敷衍地鼓了兩下掌。
我抬起頭看向她,她正微笑著,但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那制作人先生有想過,沒有這種‘危險’的——”朝日用雙手比了一個引號的手勢,“——力量,那個叫櫻花的孩子會遭遇什麼樣的事情?”
我皺了皺眉頭,張嘴正打算反駁,卻立刻被朝日打斷了發言。
“‘沒有我的安排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制作人先生是想這樣說吧?”雖然是問句,但少女的口氣里並不帶有任何疑問,她也確實說出了我想說的。
然後她搖了搖頭。
“並不是哦。賭鬼的父親,破裂的家庭,經濟的窘境,這一切都是在我干預之前就存在的【既定事實】。事情終歸會發展到那種地步,而我只是出於將一系列故事展示給制作人先生看的目的,用催眠的力量將這一切加速了而已。”
朝日打了一個響指。
“換句話說,櫻花終究會陷入不得不獨立生存的境地,而那個賭鬼老爹終究會在哪天因為欠債打起把他的女兒——他少數擁有的‘資產’——賣掉的主意。成為富人的一次性玩具,某個俱樂部的地下奴隸,又或者廉價賣給一個有點小錢又好色的變態上班族……結局差別不會太大。看人一向很准的制作人先生的話一定明白吧?櫻花那樣的性格指向的未來。”
“…………”
她說的沒錯。
逆來順受、缺少主見、渴望認同。
這樣的女孩也許在名為‘富裕’的溫室里能夠茁壯成長,但一旦被丟到現實的底層環境,眨眼間就會被殘酷的社會吞噬的一干二淨。
“你想要表達什麼?催眠拯救了她嗎?”我忍不住反問道,“可以用來拯救那孩子的方法絕對不止催眠這種邪道方法一個。介紹遠離這座城市的工作也好,通過自媒體宣傳逼迫那個父親履行責任也好,同樣是一個外人站出來提供幫助,沒有一定要利用催眠行使正義的理由。”
“但除了催眠之外……”朝日在我的面前站定,仰頭直勾勾地看著我。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里卻燃燒著讓人心悸的黑色虛幻火焰,沉重而渾濁,“沒有一個辦法能夠改變【根本】,不是嗎?”
“——”
……【根本】……?
“——我的問題問完了,該回答制作人先生的問題了呢。”少女微笑著轉移了話題,背著手面對著我往後退了幾步,“門後面有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她頓了頓,歪了歪頭,似乎是在觀察我的反應:“是【一切的真相】,哦。你真的確定想要進去嗎?”
“……如果那里隱藏著解決異變的鑰匙。不是為了這個的話,我也不會一路走到這里來了吧?”
“鑰匙……也可以這麼說吧。”少女摸了摸下巴,“但我必須事先說明,真相可能比制作人先生想象的要殘酷許多哦。”
頭痛的感覺再一次傳來。她說的是真的——一個聲音在我的耳邊說道。那是我自己的聲音。
“現在回頭的話還來得及。”從剛剛開始,朝日的那個句尾口癖就消失不見了,語氣平淡而肅然。
她在很認真地勸說我,唯獨這點我還能夠從眼前這個變得陌生的少女身上感受得到。
“就這樣和大家過著幸福又美滿的生活,享受著愛與被愛的感覺,沒有煩惱地度過一生。是Happy End哦?制作人先生上周在旅館也過得很開心吧?”
腦海里閃過了Noctchill大家的身影。透、雛菜、小糸……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了円香那張淒美的面容上。
我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的正人君子,朝日。這段日子確實讓我多少認清了自己。”我抬起胳膊,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即使將一切隱藏在工作這面盾牌的後面,我也無法否認自己始終對事務所里的小偶像們抱有除了期待她們事業成功之外的欲望。她們不僅是我負責的偶像,也是充滿魅力的女孩、女人。無論是不是催眠的緣故,當她們對我毫不掩飾地表露出好意的時候,我無法做到堅守本分這件事都是不爭的事實。但是……”
“扭曲別人的心情去滿足自己的欲望什麼的……我還沒有厚臉皮到能夠坦然接受這種事情的地步。”
我抬起腦袋。朝日無言地看著我,精致的俏臉上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她往旁邊走了一步,讓出了通往房間的通路。
“…………”
頭痛消失了,但那股不安的感覺仍舊彌漫在心頭。我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方才走上前去。
我握住了門把手,停頓了兩三秒,將門用力推開——
那是一個空空如也的房間,除了一張桌子之外一個家具都沒有。而在那桌子上,靜靜地躺著一部手機。和被揣在我兜里的那部同一款式的手機。
那是——
————
————
——【我】的手機。
在大腦認知到這個事實之後,讓人難以忍受的劇痛襲擊了我的腦袋。
潮水般的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涌入了進來,使得我發出了痛苦的哀嚎聲,跪倒在了地上。
被催眠屏蔽的回憶,被催眠強加的設定,一切的一切都仿佛鏡子般、因為【再一次見到催眠手機】這條條件被滿足而被粗暴地擊碎了。
從手機里突然出現那個奇怪的軟件,到自己因為欲望襲擊了燈織以及其她的小偶像們,再然後沉迷於力量後設法用催眠控制了整個人類社會,最後的最後受孤獨的折磨而發瘋催眠了自己——
在這些記憶里,自己的視角就像一個觀客,但我無比的清楚,做出這些事的……全都是自己。
豪言壯語變成了可笑的自欺欺人,仿若一心想要打倒惡龍拯救公主的勇士,有一天突然發現所謂的惡龍子虛烏有,綁架凌辱公主的一直是自己這個精神失常的越獄囚犯。
強烈的惡心感彌漫全身,我俯下腦袋張開嘴干嘔起來。
“啊……啊……”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明白了那一個清晨朝日所說的話語。【事情已經不會繼續變糟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催眠洗腦,惡墮調教,記憶中的自己早已將這些事情對事務所的小偶像們做了個遍。
每個人都已經經歷過了無數次精神上的清理和重置,但肉體上的一些改變終究是沒有辦法被掩蓋的。
被催眠後的自己潛意識里忽視或者扭曲了那些細節,而如今,一切都重新變得清晰,清晰到殘酷。
紋身、穿孔,因為性愛以及懷孕導致色素沉淀、變得發黑的乳暈,還有松松垮垮的私處。更加糟糕的是——
“——是時間哦。”
朝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紋身能夠被清除,穿孔能夠被填補,大家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問題都能通過各種現代手術解決。”
少女踱步走到我的面前,笑眯眯地掀起自己的裙子。裙子底下沒有穿著任何褻褲,微微濕潤的少女小穴裸露在外面,粉嫩誘人。
“但時間帶來的後果不能。制作人先生也意識到了吧?”
隨意地放下裙邊,朝日掏出手機,點亮了屏幕,放到了我的眼前。
在手機屏幕上,清晰地記載著此刻的日期。
那是我因為催眠的緣故而一直下意識忽視掉的,真正的日期。
2023年,11月6日。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
少女微笑著,藍色的眼瞳里燃燒著難以言喻的光芒。她的面容比記憶里來得成熟,很快我便意識到了,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芹澤朝日,19歲。請多關照。”
她眨了眨眼,向我伸出了手。
“——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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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咿——站住——”
“呸——!呸——!哈哈哈——”
寬闊的草地上,兩個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小男孩正在互相嬉笑追逐著,爭搶著一個小皮球。
似乎是托兒所老師的中年女人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手機,時不時地抬起眼確認一下孩子們的位置,隨後便嘆口氣托著下巴,重新把視线投向屏幕。
“哇!”
小皮球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砸在了我的小腿上,在地上彈了幾下後安靜地停了下來。
黑發的那個小男孩有些拘謹地小步靠了過來,彎下腰撿起了球,用和剛才截然相反的、細若蚊吟的聲音說了句什麼。
大概是對不起三個字,我想。
黑發小男孩急匆匆地跑開了。雙手背在腦後悠哉地逛過來的另一個綠發小男孩頓時瞪大了眼睛。
“喂!等一下!”
綠發小男孩衝我扮了一個鬼臉,便連蹦帶跳地向同伴的方向追去。我張了張嘴,即將脫出口的話語終究變成了一個虛弱的苦笑。
“制作人先生不去打個招呼嗎?”冰涼的觸感從左側臉龐傳來。
我回過頭,手上拿著兩罐罐裝咖啡的朝日嬉笑著看著我,將剛剛用於惡作劇的那罐咖啡丟進了我的懷里,“好歹是親生骨肉吧?”
我望向了兩個小男孩的背影,隨後低頭疲倦地捂住了臉。
“……對兩個從懂事起就沒見過面的孩子說自己是他們的父親?”
那是自己荒唐之舉帶來的結果。
記憶中的自己有段時間異常地嗜好出產PLAY,但生下來之後便對嗷嗷哭著的嬰兒失去了興趣。
一共二十九個被隨意拋棄的孩子,就這樣丟給了遠離市中心的托兒所——禮貌的說法,其實不過是孤兒院罷了。
那個‘我’對自己下的催眠里,有著【和小偶像做的時候不會做安全措施】這個格外惡劣的一項。
此刻我才想起,第一次和冬優子櫻花她們在愛情賓館做的時候,那種違和感究竟來自何處。
說老實話,此刻的心情除了憤怒之外更多的是恐懼。
我無法想象,在這最近幾個月里,又有多少小偶像再次懷上了自己的孩子。
只要去見一面——不,只要發個消息就能確認了吧。
但我沒有這個勇氣。
輕聲哼著歌在我的旁邊坐了下來,朝日仍是那副輕松的模樣。
時間,更多的是之前的我那無止境的獸欲,已經徹底扭曲了眼前這個名為芹澤朝日的少女。
因為那頑固的催眠抗性,我沒有辦法徹底地抹去她的記憶。
這不僅讓她成為了我被自己催眠後唯一幸存的那位,也讓她變成了那個自始至終,完完整整地承受了所有調教的女孩。
以前的那個‘我’將朝日視作有趣的實驗品,視作最後這個自我催眠的游戲里通關的鑰匙。
但顯然,那個‘我’過於自大盲目了——少女在催眠的主控權被丟開之後,就毫不客氣地占據了‘我’的位置。
“啊,對了,來猜猜看那兩個孩子的媽媽是誰吧?”朝日側著頭,面帶笑容地伸出一只手,“計時開始!五、四、三——”
“…………”
沒有因為我消極的反應而氣餒,朝日在計時結束後得意地公布了答案:“鏘鏘!黑發那個的媽媽是小糸小姐哦~另一個的媽媽是日花小姐!性格很像吧~?有時候會想到底繼承了制作人先生的什麼了呢~”
“……朝日。”
“誒?啊,是想問我的孩子在哪里嗎?嗯,那兩個孩子的話現在大概還在自己房間——”
“——朝日到底想要什麼?”
“…………”
我用疲憊的眼神看著她。朝日停下了漫無目的的嘮叨,漂亮的眉毛揚了揚,從鼻子擠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輕哼。
“制作人先生覺得呢?”
“我不知道。”
“猜猜。”
“…………”我沉默了片刻,“統治世界?”
“才不是那種一點都不有趣的東西。”唯獨此刻才能從眼前的身影中看到些許以前那個朝日的痕跡,那就是對‘有趣的事物’的渴望。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
“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感激制作人先生哦。除了做愛的樂趣之外,制作人先生的放任也給了我很多機會探索整個世界的樂趣呢。”
她回過頭,用平靜的目光看著我:“世界真大啊~一開始掌握了那種力量後,我興奮了好久。我並沒有像制作人先生當初那種肆意更改他人的想法,只是抹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到處旅行。”
“…………”
“然後嘛……”朝日用纖細的手指點了點下巴,“發現,果然更多的是完全不有趣的事情呢,這個世界上。”
腦海里閃過了櫻花的身影。突然隱約意識到了朝日的想法,我下意識嘶了一口氣,驚訝地看向了她。
少女看著我的反應,莫名地笑了。
“就像制作人先生想的那樣哦。不覺得很無聊嗎?人生出來的那一刻就分為了三六九等。也許有很多有才能的人,因為攤上了像是櫻花父親那樣的父母而被埋沒,早早地夭折,或者最終被丟在一個完全不符合他們才能的位置,性格被扭曲,智慧被消磨,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也許有很多天生的蠢材,因為家境優越的緣故走上了不屬於他們的位置,一邊無謂地消耗著社會資源,一邊將那些有才能又努力的人壓制在社會底層。”
“但是,這些都是——”
“——是人類社會運作必定產生的結果,對吧?”
朝日又一次打斷了我,隨後搖了搖頭。
“我知道喔。成功後便會想著惠及後代,自己的親生骨肉終究比陌生人值得信任。第一個成功者只要能保證後繼者永遠不犯致命的錯誤,就能讓他最開始打下的基業永久性地傳承下去。即使人類的數量翻了數倍,即使比他後代聰明強壯的人出現很多個,他的後代也能夠牢牢地占住那個位置。啊,抱歉,一不留神說了太多呢,總而言之的話……”
她背過手與我對視著,精致如同人偶般的臉龐上不帶著任何感情。
“我果然想讓世界變得有趣一些。所以,想要用這股力量改變一些最根本的東西。越過法律,越過世俗道德,越過生物本能……徹底地改變一些最根本的東西。”
那是過於天真的話語,放在以前更多的會讓我聯想到‘憤世嫉俗’、‘過於理想主義’等詞匯。
但是,此時此刻,說出這番天真任性到滑稽程度的話的人,有著足夠的力量兌現她的言語。
她還是那個我記憶中天賦高的令人恐懼、什麼事情都能輕易學會的天才少女。
但是缺乏正確的引導、又被喪心病狂的自己做了那些事情,種種的環境造就了如今的她。
這是我五年半前種下的苦果。要論罪魁禍首的話,有且只有我一個。
我一時啞口無言。
“呐,制作人先生。”
朝日向我伸出了手,語氣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認真。
“制作人先生也明白了吧?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這個事實。身孕、年齡、體質、被送進孤兒院的孩子……等等等等,事務所的大家已經和偶像這個詞距離的太遠了。先不說能否徹底解除催眠的影響,即使最終做到了,283事務所也會一瞬間身敗名裂。”
“…………”
“將一切交給我吧。我會再一次把制作人先生催眠,這一次會是完美無缺的催眠。制作人先生和事務所里的其他人會忘掉有關催眠的所有事情,繼續過那種像夢一樣的幸福生活。”
朝日露出一個微笑,讓我聯想到了穿著西裝的推銷員,亦或者披著人皮的魔鬼。
“大家的身體不再衰老,痛苦的記憶也會和身上那些丑陋的痕跡一起消失。永遠年輕,永遠維持著偶像巔峰期那完美的時刻——也永遠對制作人先生抱著愛戀的感情。就像童話里的故事一樣,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時間。”
“…………”
她走上前來,將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這就是結局前最後的分岔口了,我的腦海里突兀地冒出了這樣的想法。我沒有抬頭和朝日對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只白淨的手。
只要我點頭,一切都會變成最美好的樣子。
不用擔心幾十個仍須撫養的孩子,不用擔心自己犯下的一切罪孽,拋開所有責任,回到平穩幸福的生活。
那些孩子還是會像仰慕一個真正盡責的制作人一樣仰慕我,即使是性格最別扭的小偶像,也不會拒絕被我抱上床鋪、褪去所有的衣物。
事業有成,坐擁後宮——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那也許已經是巔峰了。
只要我點頭,就能從山底飛到山頂。不費吹灰之力。
那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