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又一天過去了啊……
呆呆地望著餐廳窗外升起的太陽,一種不真實感漫上了心頭。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做一個荒唐的清醒夢,卻怎麼都沒法醒來回到現實。
円香戴著耳機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一邊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歐式浮雕玻璃杯——里面惡趣味地盛著罐裝咖啡——一邊面無表情地刷著手機。
早上起來後,少女在盥洗室花了半個小時化上了妝。
並不是那種早晨特有的、趕時間的淡妝,而是相當精致的那種。
從眼影到口紅,從粉底到眉毛,每樣都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了她的魅力。
不僅如此,就連衣服都換成了高貴的黑色鑽石網紗裙。
很難形容那種第一眼望過去的驚艷感和不願挪開視线的感受:如果說昨天倚靠在情趣房間的床頭看書的,是不幸落難後被變賣到三流妓院的可憐貴族女孩,那麼如今那里坐著的少女就是即將奔赴舞會的王國公主,孤獨而冷艷。
也許円香在通過這樣的形象轉變無言地表達著什麼。是拒絕嗎。‘昨天那個自己已經消失不見’了之類的……
“雖然不知道你在那邊擅自腦補些什麼,但是絕對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就是了,Mr.幻想家。”
“誒。”
摘下耳機,將玻璃杯放到了一邊,円香在我無措的目光中嘆了口氣。
“我還以為某人在昨天的自暴自棄後會變成野獸一樣對見到的每個異性求愛呢,沒想到還是這幅多愁善感的悲觀思想家模樣。”
“啊哈哈……”我干巴巴地笑了幾聲,“再怎麼說人也變得沒那麼快啦。在喪失了制作人的資格後,把人性也統統給丟掉就太糟糕了。”
“實在發閒的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如何,手機也好電視也好。雖然不知道……”円香停頓了一下,閉上眼睛斟酌了一下措辭,“……【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看上去是現在的某人沒法解決的問題吧?”
我沉默了一會。
“……嗯。果然円香也隱隱約約感覺的到嗎。其他孩子的態度都挺朦朧曖昧的來著。”
朦朧曖昧。回想起很久之前巡說的那些話,愚笨如我也多少能夠明白一些現狀。
作出最大膽的那個猜測的話,那麼——事務所的大家早都已經如同我一樣,伴隨著紅眼症狀的消退,【清醒過來了】。
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清醒,而是處於一種即沒有被催眠異變完全控制變成無思想的傀儡,也沒有完全擺脫影響的情況。
僅僅是不再像是NPC一樣能夠隨意被操控感情舉止,但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意識到身邊異常的發生。
這並算不上奇怪。如果不像我和朝日一樣意識到那些路人可以被言語控制的詭異的話,那麼現在的生活其實和以前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一如既往的要上班上學,一如既往的和朋友家人談笑玩鬧。
唯一不同的是,以往那些日常中偶爾發生的糟糕的事——諸如不慎遺失了手帕、錯過了想趕上的巴士、在工作時遇到不好相處的人——不知不覺中全都不再發生了。
不小心丟失的手帕被正好撿到的朋友送了回來,差點錯過的巴士正巧因為司機去上洗手間而延遲發車,工作上遇到的都是和善又負責任的好人……
換句話說,僅僅對於事務所的大家來說,生活變得更加幸福美滿了。這種安逸感與滿足感,足以讓人忽視些許記憶上的曖昧和常識上的變動。
除了——
“啊,即使想不察覺到也很難吧。”
名為樋口円香的少女走到我的面前低頭看著坐著的我,眼神里那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冷淡里藏著一抹倦意。
“就像我昨天說的那樣:開始接受不該接受的事情,開始喜歡上不該喜歡的東西。聯系上周圍大家身上的變化後,有異常在發生這個結論並不難得出,畢竟這種違和感實在太嚴重了。”
——除了円香。
雖說由本人來說多少有些奇怪,但整個事務所里,最不可能和我發展成如今這種關系的,就是眼前的少女。
親情、友情、對成熟長輩的憧憬、對年長男性的那種會隨時間消失的懵懂愛戀,都和她沒有任何的關系。
她能對我產生的最為正面的感情,也就是類似對我工作成績的認可什麼的吧。
而就是這樣的她,卻硬生生被塞進了‘會愛上我’、‘會無條件接受我的情欲’之類的設定。
這種程度的違和感,絕非什麼日久生情可以解釋的。
“……不過,円香能夠察覺到真是太好了。”隨之而來的是內心升起的,難以言說的喜悅,就像在世界末日後的廢墟里找到另一個幸存的人類,“大家都能慢慢地意識到的話,事情一定會有轉——”
“不。”円香用淡漠的話語打斷了我的發言,“情況不會隨著‘意識到了’這種簡單的事情而好轉。無論對於你……還是對於我。”
“……!”
在我驚愕的目光下,円香突然提起了自己的裙子前擺。
在那漂亮的鑽石網紗裙下面,是充滿誘惑的黑絲吊帶襪,以及……暴露出已經濕透了的少女蜜穴的、絲綢情趣內褲。
“——即使是現在,我們也在被一點一點改變著。你也多少能感覺到吧,從身體到思想。”
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羞恥舉動而產生什麼表情變化,円香放下裙子,閉上了眼睛,用仿佛在葬禮上念悼詞的語調繼續說著。
“怎麼說呢……就像是毒癮一樣的東西。明明知道自己在親手踐踏自己曾經堅守的事物,卻感覺不到恐懼或者厭惡,反而想要進一步去做下去,而且越是去思考就淪陷的越快。”
仿若被一盆冷徹心扉的冰水澆在了頭上,我陷入了沉默。
她沒有說錯。在剛剛円香掀起裙子的那一瞬間,我腦海里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做’,而是……
【好想侵犯她】。
我的思想在被支配著。
更糟糕的是,我甚至沒法對意識到的這個事實產生負面的感情。
無法感到恐慌,無法感到焦慮,所有負面的情緒在到達一個閾值後就會被像是垃圾桶里的垃圾一般清空。
這很普通。這是我自身本來就有的欲望。一個聲音在內心理所當然地說著。
那是我自己的聲音。
“……說老實話,我已經無數次想過放棄了。”
那是從未從名為樋口円香的少女口中聽到過的、懦弱的話語。
她跨坐上了我的大腿,將俏臉湊了過來。
我能清晰地看見她那塗著艷麗口紅的櫻唇、完美無缺的絕美臉龐、還有那紫色眼瞳里流露出來的,惹人憐愛的脆弱。
心跳在加速。我下意識抱了上去,摟住了少女的後背。円香沒有抗拒,無言地摟住了我的脖子,眼神迷離。
“昨天來之前就想過。”她繼續喃喃地說道,“如果昨天在我的責問下你沒有任何悔改的意思,或者今天一覺醒來後你變成了沉淪於欲望的野獸,我就徹底放棄對腦內那個聲音的抵抗了。反正不論如何,再過幾周,或者幾天,我最後也會變成那副模樣。”
“……如果那時候我那樣做的話,你就不會說出剛剛那番話了嗎。”
“呵呵。”円香的嘴角彎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這表情不知為何卻讓我感到一絲安心,“啊,是啊。讓我想想,按照腦內那個‘我’的想法的話,我會說……”
“——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你了,Mr.花心王子。”用異常溫柔的手法撫摸著我的頭發,円香看著我的眼睛,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既然你如此渴求我的身體的話,那麼我就將我的全部交給你好了。從今往後,我就是你一個人的所有物了。”
“噼誒!”
餐廳門口傳來的東西掉落聲以及小動物般的悲鳴聲,在這一刻把這充滿曖昧與悲情的氣氛砸了個粉碎。
“對對對對對對對不起——”臉紅到耳根的小糸捂著臉站在那里,行李掉了一地,“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
円香的表情一瞬間呆滯住了,仿佛死機了的電腦般僵在了那里。
“啊哈哈……是小糸啊。”稍微清醒一點的我尷尬地放開了摟住円香後背的手,“是、是什麼時候……?”
“那、那個,我、我也是剛剛才到……”小糸那脆生生的聲音聽上去快要哭出來了的感覺,“只、只是不小心聽到最後那一段……”
“…………”
我猛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可能火上澆油的問題。
沒有勇氣去看懷里円香的表情,感受著脖子上那逐漸從擁抱過渡到鎖喉的力度,我僵硬地對小糸露出了一個微笑,一邊試圖用眼色來提醒對方:“這、這樣啊。正好我們差不多也吃完了,能拜托小糸稍微去外面等一下嗎。很快就好。”
“啊,那、那個,對不起!不、不用管我繼續也沒事的!”嬌小的少女繼續捂著眼睛——意味著我的眼色並沒有什麼用——一邊往門外蹭去,聲音也越來越弱,“只是……可以的話……盡量不要把吃飯的地方弄得太……”
啊。
在円香放開我的脖子的那一刹那,我理解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然後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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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雙腿並攏局促地坐在房間的小沙發上,小糸不安地小聲詢問道。
“不,不是小糸的錯。”揉了揉臉頰上仍在陣陣發痛的地方,我寬慰道,“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好事吧。”
“誒……?是、是這樣嗎。”
小糸的臉上透露出了一絲迷茫。
沒錯。
至少在円香站起來打我耳光的那一刻,名為‘羞憤’的感情成功衝破了她內心催眠的障礙,證明了只要情緒足夠激烈,所謂的思想扭曲也是能被克服的存在。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要喝點茶嗎?給。”
“啊……!謝謝您,制作人先生。”稍微恢復了一點平靜,小糸乖巧地接過我遞過去的茶杯,突然想到了什麼,疑惑地歪了歪頭,“那個,剛剛好像聽到了制作人先生的叫喊聲,請問發生了什麼嗎。”
“嗯?啊,沒什麼。在通電話而已。”我打了個哈哈,拿著另一個茶杯在旁邊坐了下來。
准確的說,嘗試打了電話。
在送走暴躁程度MAX的円香之後,我再次試著給朝日打了電話,然而一如既往的沒有被接通。
在那之後,我又對著賓館幾個顯眼的攝像頭大喊大叫了一會,也沒有得到理睬。
——必須再和朝日談一談,越快越好。這是我得出的結論。
和円香的交流帶來了很多有用的訊息,也讓我感受到了事情的緊迫性。
先前的某些猜測是錯誤的,譬如自己已經完全清醒了,以及事態不會進一步變糟。
恰恰相反,隨著時間的推移,無論是我還是其他小偶像都會被徹底改造成另一種樣子。
而事情唯一的突破口,就在掌握了比我更多情報的朝日身上。
已經沒有時間慢慢地陪朝日做實驗了。在我‘現在的想法’還沒有被抹去之前,必須將這一切做一個了結。
既然那孩子不願意現身的話……那麼就想辦法把她引出來。
“小糸。”
“噼誒?”
“能幫我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