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港區,三井俱樂部。
宮下北的車緩緩停靠在俱樂部的地下停車場內,梁家訓第一個跳下車,將後面的車門打開,伸手擋在車門上方,等著宮下北從車廂內鑽出來。
這兩天東京來了一場倒春寒,氣溫驟然降了三四度,竟然又有了一種寒冬的感覺。
從華盛頓回來,或許是疲累的原因,宮下北得了一場感冒,昨天才有了些好轉,因而今天出門的時候,穿的比較厚實,一件呢料大衣披在身上,頭上還戴了一頂鴨舌帽,纏在脖頸間的圍巾也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風都不透。
等到他下了車,隨行的保鏢們便簇擁著他朝電梯的方向走去,他的目的地是俱樂部的頂樓,今天,在這個地方,長信銀行的7大股東召開會議,商討關於長信銀行資本充足率的問題。
就在宮下北前往華盛頓的幾天里,受國際清算銀行整頓的影響,包括長信銀行在內的8家日本金融機構紛紛出現了股價暴跌的局面,其中,長信銀行的股份從每股超過600日元的價格,下跌到了每股574日元。
如果長信自身的資產不存在問題的話,類似這樣的跌幅並不會對銀行的運營造成太大的影響,但問題在於,如今的長信已然處在了風雨飄搖之中,股價的暴跌直接影響到了長信自身資本的充足率。
在日本,金融機構的資產結構遵從的是《巴塞爾協議》的規定,而按照相應的規定,銀行自有資本占總資本的比例不得低於百分之八。
由於經營狀況的惡化,再加上這一輪股價的暴跌,導致銀行賬外收益銳減,自有資產與總資產的比率已經接近了百分之八的限制,如果銀行方面不采取有效措施遏制這種狀況,那麼正盯著它的國際清算銀行恐怕會立刻調整對長信的信用評級。
而對於目前的長信銀行來說,要想提高資本充足率,可行的辦法只有三個:第一,通過銀行發行的債券來補充資金;第二,加快回收貸款的速度,將放出去的資金收攏回來,填補資金空缺;第三,制造利好消息,拉升銀行股價。
在這三個方案中,第一條顯然是不可行的,別說目前銀行的經營狀況不佳,就算是經營狀況良好,短期內也不可能發售足夠的債券。
至於第二個方案,倒不是不可行,但一旦采取了這個方案,從長遠來說,長信銀行將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為什麼?
很簡單,目前長信面臨的困境,就是不良債權高企不下,大量的貸款無法收回。
而在這種局面下,能夠還回貸款的,顯然都是那些優質客戶,這些優質客戶是銀行生存的根本。
如果長銀選擇在這個時候大量收回貸款,那麼無法還款的客戶仍舊是還不回來,而能夠還款的優質客戶肯定不會再選擇與長銀合作,最終的結果,就是長銀的生存根基丟失,即便是短期內存活下來,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所以,從現實來看,長銀目前可以選擇的方案,其實只有一個,而這僅有的一個方案,也不是那麼容易執行的。
順著電梯直上頂樓,從電梯間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鋪著地毯的走廊上站滿了人,這些人一個個全都西裝革履的,其中還有那麼四五個 老外,估計不是秘書就是保鏢。
看到宮下北從電梯間里走出來,這些人紛紛靠向走廊兩側的牆壁,將走廊的通道讓出來,同時鞠躬行禮。
准備好的會議室在走廊的最左側,一個不是很寬敞的大廳,中央的位置擺放了一個橢圓形的會議桌,當宮下北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會議桌邊已經基本坐滿了,一個個名牌標明了與會者的身份及其所代表的股東。
從長信銀行的股權結構來說,宮下北並不是大股東,他從赤本老頭手中繼承的長銀股份還不到總股份的百分之三。
那麼長信銀行的最大股東是誰?
答案是日本政府,因為在長銀創建之初,日本政府便以認購優先股的方式,向長銀投入了大量的資金,長銀自有資金的百分之五十,都是由日本政府投資的。
除此之外,大藏省資金運營部還購買了大量的長銀債券,按比例算的話,長銀發行的債券有百分之四十都在大藏省資金運營部掌控著。
所以說,長銀一旦破產,受損失最大的還是日本政府。
不過離奇的事情就是這樣出現的,日本政府和大藏省是長銀最大的兩個股東,但長銀歷屆的董事會議,都沒有來自這兩方的代表,就像今天這個會議上,也沒有這兩家股東的代表參加——這就是資本主義制度下金融業與政府之間的關系,很神奇。
而除了這兩個大股東之外,持股比例占據第三位的,就是日本農林金庫,這是一家特殊法人機構,它掌握著長銀超過百分之十的股權。
出席今天這場股東會議的,還有來自國外金融機構的人,比如說有來自摩根·斯坦利的代表,他們掌握著長銀390萬股的股權,持股比例與宮下北差不多,也是不到百分之三。
有來自戈德曼·撒克斯公司的代表,他們掌握著長銀270萬股的股權,持股比例不到百分之二。
剩余的股東,還有來自東京共同銀行的代表以及來自立邦信用銀行的代表等等等等。
東京共同銀行是不久前才成立的一家銀行,它由中央銀行發起,聯合了幾家私營金融機構共同出資,總資本不過400億日元,而這家銀行成立的目的,則是為了東京協和與安全信用這兩家金融機構。
目前,後兩家金融機構的資產和負債已經全部被共同銀行接手,這些資產中也包括了長信銀行的部分股權。
主持今天這個股東會議的,就是來自東京共同銀行的代表,此人名叫西本太郎,今年60歲,曾經在大藏省任職,去年退休後就進了共同銀行,是共同銀行三監事之一。
宮下北找到了有“赤本北”名牌的座位,入座後便開始閉目養神,他知道類似今天這樣的會議上,是談不出任何東西的。
西本太郎代表的是共同銀行的立場,說白了,就是日本央行的立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提出的解決目前危機的所謂辦法,無非就是:股東增資、取消派紅、削減開支等等等等。
而在當前的局勢下,任何一方股東都不可能繼續向長銀增資了,大家希望看到的,是日本政府、大藏省增購一筆長信銀行的債券,幫助長信渡過這場危機,而不是從自己的腰包里掏錢出來。
按照大藏省金融局提供的統計數據,長信銀行的貸款余額占據日本民間金融機構貸款總額的百分之四以上,一旦長銀破產,日本的GDP將會下降百分之一,丟失就業崗位將超過70萬,同時,將引發全日本金融業的動蕩,造成借貸市場的持續萎靡,從而對國民經濟造成難以估量的打擊。
正是考慮到這樣的嚴重後果,長銀的眾多股東一直以來都很“穩”,因為他們相信日本政府不可能坐視長銀倒閉,借用公共資金挽救長銀是早晚的事。
但作為一名穿越者,宮下北很清楚長銀的未來是什麼,在前世的時候,這家日本跨國性的銀行的確倒閉了,它所帶來的,則是日本一系列銀行、金融機構的雪崩式瓦解。
當然,它帶來的更深遠印象,便是日本金融業界的長時間萎靡,銀行死死攥著手里的錢,對於那些投資項目,不看到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他們是一分錢都不會借貸出去的。
這種轉變,也導致了大量的日本企業開始向國外轉移,比如說向貸款非常便利的中國轉移,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前世的2019年,當時的日本政府甚至出台政策,為那些願意從中國回到日本的企業提供資金補貼。
但這個政策出台的時間有些晚了,而且也並為人看好。
還是那句話,宮下北沒興趣挽救長信銀行,更沒興趣重振日本經濟,他現在考慮的,就是盡可能從長信銀行日益萎縮的屍體上多吸一點血,而在這一點認識上,估計他能同在場的大多數股東們取得一致。
會議很快開始,作為會議主持人的西本太郎開始闡述長銀目前面臨的危機,會場上很安靜,與會的代表們一個個神思不屬,都不知道他們的腦子里在想些什麼。
西本太郎拿出了共同銀行所提出的方案:由共同銀行出資300億日元,聯合股東們出資300億日元,總計籌資600億日元,以充實長信銀行的資本金,應對目前的危機。
所謂的共同銀行出資300億,實際上就是由央行提供這筆錢,而剩余的錢,則是由宮下北他們這些股東來提供。
不出所料,西本太郎提出的這個方案遭到了與會股東們的集體反對,會場的秩序一度陷入混亂,最終,整場會議什麼協議都沒有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