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扣除水分的話,這雙方的開價實際上差不多,前者還要稍微低一點,不過,宮下北現在關心的不是這些,而是伊戈爾和鄧恩為什麼要這麼做。
既然前面已經有兩個買家介入了,為什麼鄧恩不直接把船賣給他們,如此一來,他能夠賺取到的差價豈不是更高?
像現在這樣,兜了一個圈子,不僅麻煩,鄧恩拿到的錢也少了太多——這不像是一筆生意,反倒像是鄧恩直接給送了一筆錢過來。
這世上就不可能會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不合理的事情背後肯定藏著什麼導致它不合理的緣由,如果沒有搞清楚這里面的問題,宮下北是不會做這筆生意的,他寧可把那幾艘該死的貨輪沉到海里去。
“伊戈爾先生,我有些不明白,”將手中的兩份文件丟在茶幾上,宮下北翹起二郎腿,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伊戈爾,說道,“既然你們已經有了現成的買家,為什麼又要把我拖進這筆交易里?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加入進來分一筆錢嗎?”
“不不不,當然不是,”伊戈爾陪著笑臉說道,“赤本先生是誤會了,我和鄧恩先生並不是您想象的那種關系,鄧恩先生在這里並沒有長久的生意,他只是與這里的民主基金會有比較密切的關系。至於我,我是個生意人,嗯,真正的生意人,在與鄧恩先生的關系上,我只是負責一些資金的轉匯工作。可以這麼說,在某些事情上,鄧恩先生是信任我的,但在另外一些事情上,他並不希望我介入的太多。”
宮下北不置可否,他從茶幾上拿過一包香煙,抽出一支丟給伊戈爾,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就像這次的這一筆生意,我當然可以為鄧恩先生提供更多、更好的選擇,”伊戈爾吸了口煙,長出一口氣,繼續說到,“不過,鄧恩先生對做生意,並不是非常感興趣,當然,他也沒有什麼時間來運作這方面的事情。當然,也正是因為鄧恩先生不怎麼做生意,所以,在這種事情上,他也顯得比較多疑,對我的那份信任,遠不足以讓他將這種事情交給我來做。”
宮下北抽著煙,目光聚焦在對面這個俄國佬的身上,直覺告訴他,這俄國佬說的並不是實情。
考慮鄧恩之前談論到俄國人時的那份不屑,宮下北認為伊戈爾應該是從未得到過鄧恩真正的信任,從骨子里,鄧恩應該就瞧不上俄國人,這不是針對某個人的,而是針對所有的俄國人。
另外,這筆原本應該很簡單的生意之所以做的如此復雜,恐怕也是因為利益的關系,鄧恩或許並不知道這些船已經有了現成的買家,而伊戈爾參與其中,也是為了拿一筆回扣的,若是鄧恩直接與兩個買家進行交易的話,他可能一毛錢都拿不到。
“我明白了,”想明白其中的問題所在,宮下北笑了笑,說道,“那麼,伊戈爾先生,如果我將後續的事情交給你去做,需要支付你多少費用?”
聽他說這話,伊戈爾臉上原本謙卑的笑容忽然就變的真誠了許多,他抬起右手,豎起一根胖胖的手指頭,說道:“一成,赤本先生,我只需要純利潤的一成。”
宮下北抽著煙,沒有說話。
“赤本先生,您盡可以相信我,”伊戈爾說道,“除此之外,您也應該很清楚一點,那就是類似這樣的合作,鄧恩先生是不會經常提供給您的,一年,甚至兩年,他都不一定會找您一次。但我的情況就不同了,畢竟我本身就是個生意人,我想,生意人與生意人之間的合作才是正確的選擇,難道不是嗎?”
仰頭看著這個胖胖的俄國佬,宮下北沉寂良久,先將手中的煙卷掐滅在煙灰缸里,這才微笑著伸出手,說道:“那麼,伊戈爾先生,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伊戈爾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笑道,“相信我,赤本先生,與我的合作絕對會讓您感覺滿意的。”
現如今的俄羅斯,正在向私有制的軌道上飛速邁進,由此而產生的腐敗、混亂,就像生命力頑強的雜草一般四處蔓延,這意味著在這片神奇而廣袤的土地上,機遇和危險幾乎隨處可見。
蘇聯在過去將近一個世紀里積攢的財富,猶如蜜糖一般,正從破裂的蜜桶中滲漏出來,不懼危險且善於把握機會的人,總能品嘗到它的甘美的。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宮下北始終都在通過吉岡錯控制的黑幫與俄國人做生意,不過那種生意只是將一系列日本生產的產品走私到俄羅斯,卻始終沒有從俄羅斯進口過任何東西。
換句話說,這種貿易是單向性的,並不高效,現如今,他決定改變一下策略,看看能不能通過伊戈爾這樣的人,將自己的貿易鏈完善起來。
這是一種嘗試,他沒有理由拒絕。
與宮下北談妥了生意上的事情,伊戈爾顯得很高興,整個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的虛偽和拘束,而是坦誠了許多,兩人之間的交流也變得順暢起來。
通過與對方的交談,宮下北才了解到這個俄國佬是做什麼生意的,與之前的猜測差不多,伊戈爾就是個進出口貿易商,他在符拉迪沃斯托克開了兩家擁有貿易許可證的公司。
在前蘇聯時期,私人開辦這種涉及進出口貿易的公司是不可能的,而在蘇聯解體後的頭兩年里,莫斯科在這方面卡的也比較嚴,就像伊戈爾的這兩家公司,當初拿到的都是木材的出口許可,他不能做進口貿易,也不能做木材之外的出口生意。
不過最近兩年,隨著俄羅斯經濟的崩潰,尤其是政治局勢的持續動蕩,莫斯科中央對遠東地區的行政性約束越來越松,而對貿易的管理也是名存實亡了。
伊戈爾的兩家公司,過去每年獲得木材出口配額不過是20萬方以下,現在卻根本沒了限制,每年經他之手出口到中國、韓國、日本、印度等地的木材,幾乎都在百萬方以上。
與此同時,他也開始涉足一些不合法的貿易領域,比如說鋼鐵、线纜、機械等物資的出口,以及一些生活消費品的進口。
一番交談中,宮下北對這個俄國佬也有了更深的認識,在他看來,伊戈爾顯然不是那種文盲型的商人,相反,這個家伙在經濟方面很有些看法。
比如說,這個家伙就認為非基本的生活消費品市場,在遠東地區將會迅速萎縮,尤其是最近一兩年內。
什麼叫非基本的生活消費品?
說白了,可以把它歸類為快速消費品,比如說煙草、飲料、食品調料這些東西,日常生活中,這些東西消耗的很快,沒有了會造成生活的不便,但卻又不是必須的。
比如衛生紙,這東西消耗很快,如果沒有的話,肯定會造成生活的不便,但即便真的沒有,也可以用報紙甚至是樹皮、樹葉來代替。
在伊戈爾看來,隨著盧布的迅速貶值,同時,個人收入增長又陷入停滯,遠東的確的消費者將會變得越來越窮,他們手里可以動用的現金也越來越少,因此,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們將不得不收緊錢包,減少生活中非必要的消費。
在經濟市場領域,一定市場范圍內,對某種快速消費品的需求越小,其價格就會變得越貴,別說什麼這不符合市場經濟學原理,因為市場經濟學起作用的前提,是市場本身流通順暢,而如今的俄羅斯顯然不是個流通順暢的地方。
如果這種狀態長期維系下去,就會在遠東方位內形成一種消費恐慌,人們越發舍不得花錢,而是會盡可能把有限的那點現金儲存起來,這又會造成經濟的進一步惡化。
到了那個時候,遠東各州很可能會不顧莫斯科的各種限令,放開能源輸出的各類限制,以此來活躍經濟。
伊戈爾目前就在考慮向更多的出口領域拓展,他不僅計劃擴大自己的木材出口配額,還准備拿到石油以及礦產的出口配額,他要做遠東地區最大的進出口貿易商。
對於伊戈爾來說,要想實現這個目的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因為那不僅需要龐大的人脈關系,還需要很大一筆資金,換句話說,對他來說,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找一個合作者,一個類似宮下北這樣的合作者。
而對於宮下北來說,他當然不會拒絕這種嘗試性的合作關系,之前鄧恩帶給他的危機感,正促使著他將目光從日本國內轉移開,更多的轉向海外,他需要更多各種各樣的合作者,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伊戈爾這樣的人。
不僅僅將目光局限在日本國內,而是更多的關注一些日本之外的事情,這對於宮下北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進步,盡管這種進步是被迫做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