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隨著小船的前行,兩岸的景色由山高林茂慢慢變成田園村莊時,軒轅風的神色卻難看起來。
現在已是春末了,田園里本該滿是尺高的碧綠禾稻,可如今觸目所及之處卻皆是一片荒蕪,田埂里到處是枯死的秧苗,偌大一片農田更是見不到半個人影,這樣蕭條的景象看著讓人揪心。
花無語站在軒轅風身後,看著他越漸冷漠的神色,心里隱隱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船又行了半日,花無語的預感成真了,他們見到了一小股難民,是的,就是拖家帶口,衣裳襤褸的難民。
繼一年多前的瘟疫天災之後,朱鳳百姓回歸家園還不到半年,便又開始紛紛逃離家園。
“怎麼會這樣?”
花無語看著那些行色匆匆、滿面驚惶的男女老少不禁呆住了。
她雖也出身窮人家,可這幾年畢竟都是好吃好喝好住的養著,就算是與軒轅風住在山谷里也不曾真正的挨餓受凍過。
那些逃難百姓的慘狀讓她見之驚心,不敢想像這些流離失所的人們,今後的生活會是怎樣。
軒轅風目色沉沉,許久才冷聲道:“是二皇兄,他動手了了。”
花無語有一瞬間不明白軒轅風在說什麼,愣愣的想了很久,才恍然了悟,驚駭的望向岸邊那些逃難的人。
秋水河上暖風徐徐,花無語卻只覺得全身冰涼。不是為誰擔心,而是莫名想到了一年多前的瘟疫,聽說死了很多人。
天災,人力無法抗拒,那人禍呢?
軒轅風面色鐵青的望著遠方的天空,咬著牙喃喃道:“他終究抵不過心魔所惑,竟然連一年半載都忍不了。”
瘟疫剛過,百姓尚不及修養生息,一季的糧食剛剛種下,還來不及收獲便又要忙著逃亡。
逃是逃了,可那麼多人,沒有糧食,能逃到哪里?
軒轅毅的勢力遍布朱鳳各洲,想要一一鏟除談何容易?
若是軒轅毅登高一呼,朱鳳必將戰火處處。
為逃避戰亂,百姓必將涌向富裕的大城,數萬、甚至數十萬逃難的百姓聚集一處,若不及時疏導,沒有糧食,民變一起定成大禍。
再則夏日將致,蚊蟲鼠蟻滋生,那麼多災民在一處,萬一瘟疫再發,朱鳳大地定將再次遭受重創。
軒轅風臉色難看的好像要殺人一般,陰沉的似能滴出水來。
見到他如此,花無語心底的不安更甚了,她緊緊的拽住了軒轅風的衣袖下擺,緊的指關節都白了,也不知要放松一些。
軒轅風轉過身來,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嘆著氣沉聲道:“去收拾一下東西吧,咱們不能按原計劃一路延江而下了,二皇兄與六皇兄對上,前面的河道必定會被封鎖,咱們必須棄船走陸路了。”
花無語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她抬起眼不安的望著軒轅風,急切的問道:“若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不管軒轅毅與軒轅信宇怎麼打,那滿城滿鎮的緝捕告示她是逃不掉的,一旦被人發現,軒轅風雙手難抵,若落入軒轅毅手里,她或許還有個活路,若是落入軒轅信宇手里……
那後果她根本不敢想像。
軒轅風見之眉頭一皺,眼底升上一抹心疼,他雙手按在花無語的肩上,低聲安慰道:“不必擔心,易容的藥品我早有准備,再則我們一路在山中行走,只要不進城鎮,不會被發現的。”
對於這樣的回答,花無語只輕輕的點著頭,卻是怔愣的說不出話來。
軒轅風的藥很有效,吃了後全身的皮膚便像得了病一樣,變得蠟黃蠟黃的。
軒轅風又在她臉上抹了一種紅褐色的膏藥,這種藥防水且不易退色,抹上之後能維持整整一個月,只有等藥效過了那顏色才會消去。
容貌上有了這樣的改變,再換上粗布麻衣,兩人與那些逃難的災民也就看不出有什麼分別了。
離船登岸之後,兩人一路往山中趕,延路自然也碰到了許多逃難的人。
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死氣沉沉的走在路上,眼底都是暗沉的愴惶與茫然。
他們看不到生的希望,卻仍要為生存而逃亡,一切都只是為了活下去。
為了早日到達安全之地,兩人不敢多做休息,可即使是攀山越嶺在山林里穿梭,他們仍不可避免的見到零星戰火的痕跡。
軒轅風越發的沉默了,一雙眼睛變得幽深冷寂,好像一灣寒潭,泛著沉沉的冰意。
為了避開戰火,他們總在繞道而行,因此前往海口城市的路途就變得更加遙遠起來,在山中辛苦跋涉了一個多月,他們還在盱洲地界里打轉,而更加危險的是,因為軒轅信宇的大軍正在盱洲地界滿世界的搜查軒轅毅的人馬,而軒轅毅的人亦化整為零,在到處截殺朝庭派出的大軍,他們為了避開兩方人馬總在繞道,總也是脫離不了這種危機。
延路軒轅風抓了幾個小將套問消息,從他們口中得知,朝中文武極力反對軒轅信宇的這種緝殺行動,但卻拗不過這位帝王的一意孤行。
宮門外每日都能撞死幾個死諫的老臣,可朝廷的大軍還是在朱鳳的大地上到處殺人,朱鳳的百姓依舊在逃離家園,民間隨時隨地都在死人。
死於飢餓,死於疾病,死於勞累過度,死於……
百姓的命對於高坐宮闕的軒轅信宇來說,輕賤的有如蟻螻草芥一般,他不在乎會死多少百姓,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抓住或殺死可能會危及自己帝位的兄弟。
天災剛過又來人禍,百姓沒有了活路,終於,民變在朱鳳的幾座大城相繼暴發了,在飢餓的災民面前,官兵就好像紙糊的一樣不堪一擊。
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放下了人性里的良善和憨厚,舉起了手里的鋤頭和鐮刀,為了他們快要餓死的孩子,砸開了豪門大戶的倉門。
可還沒等他們的孩子吃飽飯,朝庭和宗門大戶的刀槍就對准了他們。
皇帝的權威不容挑釁,擾亂天下安寧的一切罪惡都將死於朱鳳大軍的利劍之下。
手無寸鐵的難民在軍隊面前如同割麥子一般,一片片的倒下,民亂被強行震壓,百姓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們剛剛離開盱洲地界,離錦洲南邊最近的望河城只有五十多里地,隔著兩座山,能清楚的聞到望河城那邊飄過來的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軒轅風死死的盯著南方升起漆黑烽火的地方,眼中寒光閃爍,幾乎要咬碎了銀牙。
花無語站在他身後默默的看著,突然就明白了軒轅風此刻心里的掙扎與憤恨。
他雖無心與權勢,無心於名利,可他畢竟是個皇子,縱然自小就遠離了宮廷,卻改變不了他是皇子的身分,改變不了他血脈里身為王者應該有的擔當。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花無語走上前,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軒轅風扭頭看她,有些愣愣的,,似乎還未明白她的意思。
花無語望著他平靜的說道:“有些責任,你不去擔,便沒有人擔了,你既然無法逃避,那就去做吧。”
軒轅風眼光一閃,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眼神復雜的露出愧疚的神情。
花無語見狀微微一笑,堅定的握著他的手道:“自然,我要跟你一起去,咱們說好不離不棄的,你可不能丟下我。”
軒轅風聽得愣住,呆呆的看了她半晌才沉聲道:“你可知我要去做些什麼?”
花無語挑了下眉,極為平靜的點頭,“知道,你要去找軒轅毅,要將皇陵的秘密告訴他,對嗎?”
軒轅風眉心一蹙,擔憂的看著她,“知道你還要跟?不怕被他發現嗎?”
花無語微微一笑,極為自然的反問:“你護不住我嗎?”
你護不住我嗎?
一句話將軒轅風震在原地。真的護不住嗎?
軒轅風深深地望著她,突然就咧開嘴笑了,花無語從未見他這般笑過,開始還只是無聲的笑著,漸漸的就笑出了聲音,還越笑越大聲。
林中的鳥雀都被他的笑聲驚飛了起來,花無語有些不安的看看喧鬧的鳥群,怕它們會把兩座山外的朱鳳大軍引來,又看看笑得開心的軒轅風,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無語,我很開心。”
軒轅風突然展開雙臂,緊緊的抱住了她,他將頭靠在她的肩上,聲音里帶著笑,低低的說道:“我們一起去,我會護好你的。”
花無語臉上帶笑,嘴里卻凶巴巴的威脅道:“那是自然,若是護不住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軒轅風也笑了,他收緊雙臂宛若在抱著一塊珍寶一般的抱著花無語,眼神堅定的輕道:“不會的,我一定能護你周全。”
返回盱洲的路與出來時一樣的不好走,民亂平定後,官府的人出面清理百姓的屍體,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股肉燒焦的胡臭味,這讓糧食吃盡,一直以山中野味裹腹的花無語和軒轅風苦不堪言。
軒轅風還能忍著吃上幾口,花無語卻根本就無法下咽,聞著空氣中的胡臭味,總會讓她聯想到那些死去被燒成灰的百姓,所以一看到肉她就會開始干嘔。
接連數日下來,她只吃了一些野果與軒轅風尋來的草莖、蘑菇,營養的不足與每日的辛苦的趕路讓她迅速的消瘦下來,不過幾天小臉就瘦了一圈,這讓她原本就大的眼睛看著越發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