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端面色鐵青,我和他對視良久,突然一笑,柔順道:“哥哥,是雲晏錯了。”
“你……”玄端呼吸一窒,狼狽的偏開頭去,身子竟然有些微微的發顫。
高高在上的端朝之主,此刻又在害怕什麼呢?
我感受著玄端熾熱的體溫,兩人緊緊的貼在一處,卻倍感孤獨。
端閣自然不是我的家,許府不是,公主府里空空蕩蕩,自然也沒什麼意思。
天下之大,我貴為端朝長公主,算來算去,竟然是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玄端僵硬的把我摟入懷中:“睡吧。”
我柔順的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聽著玄端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的,竟然也迷迷糊糊的沉入了夢里。
再睜眼時,玄端早已經離開,只有我一個人縮在軟榻上,周身一片冰冷。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了雪,到底是過了上元節,下雪時也隱約帶了些春意。
雪花落在古紅色的窗櫺上,轉瞬化開,徒留一點濕痕,我靜靜地看了許久,終於疲憊的起身,回到許府去了。
……
“母親好,母親,母親萬福金安。”
許致安沒有回府,許洛也不知所蹤,晚膳時只有我和蘇姚這個小豆丁面面相覷。
蘇姚端坐在椅子上,下人大概是怕他受涼,給他裹了好幾層衣服,這小孩本來就木木呆呆,眼下像只球一樣坐在那里,連句問安的話也說不清楚,越發顯出些不招人喜歡的呆傻氣。
“你大哥過幾日要去邊疆,大概要在那邊呆夠一兩年才能回來。”
我嘆了口氣,懶怠吃飯,索性耐著性子逗這小孩說話,聊盡一些做人母親的責任。
蘇姚傻乎乎的看了我一眼,黑豆似的眼睛慢慢顯出一層驚恐來:“哥哥,要離開?”
我啞然失笑:“嗯,還會回來的。”
蘇姚響亮的吸了下鼻子,眼淚不由分說的噴涌而出,卻還是戰戰兢兢的不敢哭:“是,是,蘇姚知道了。”
小孩把自己的臉憋的通紅:“蘇姚會用心研讀功課,等哥哥回來的!”
我心中不由得一陣好笑。
這傻小子,不會以為他哥哥是讓我給害走的吧?
“在這兒做什麼呢?”
許致安從外間走了進來,他身上還穿著大紅色的官服,臉色疲憊,順勢在蘇姚身邊坐了下來,不輕不重的呼嚕了下小哭包的頭:“男子漢大丈夫,你倒好,天天哭!”
蘇姚立時哽住:“父親。”
許致安隨意揮了揮手,將管家娘子揮退:“嗯,不用給我上碗筷了。”
“大人在外頭用過了?”
我觀察著許致安的臉色:“那就早點休息,我讓她們把床鋪了吧。”
許致安揉了揉鼻子,含糊的應了一聲,燭影恍恍。在他臉側打下一片暗影:“我聽洛兒說。”
他抬頭看我:“你今日又讓陛下罰了?”
他語氣中有許多無奈。我應了一聲,不知該回些什麼。
我是常被玄端罰的,。明明在世人看來,我和玄端見面的次數也算不上多,卻幾乎次次挨罰,不是罰跪,就是要罰俸——
梓安公主的那幾塊封地,早就讓玄端給收回去了,年俸也落不下多少,要不是有許致安養著,我怕是要撐不起這公主的派頭。
他苦笑了一聲,站了起來:“你也早早休息吧。”
可是許致安離開的方向絕不是書房。
蘇姚睜大了眼睛,管家娘子略帶慍怒,我身邊的人臉色都有些難看,我飲了一口熱茶:“明天記得提醒我一句,把王姑娘的份例往上抬一抬。”
管家娘子深吸了一口氣,壓了壓身子,怒道:“她哪里配得上……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大人喜歡,就沒有什麼配不上的。”
我打斷了她,聲音淡淡的:“難得有個能討大人愛寵的,多得一些,也是應該的。”
王文嫣是上個月許致安從側門里抬回來的,我懶得去見,有人到我眼前學嘴,說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雖然出身難看了些,但是雪姿玉膚,讓人見之忘俗。
一天一天的……我看著下人把蘇姚帶走,在椅子上徑自出了會兒神。
日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
第二天我醒的很晚,梳洗之後,艷陽高照,離午飯時間還太早了些,要用來做別的,又覺得太局促。
我索性領著蘇姚去看他哥哥收拾行李,也讓他們兄弟兩個見一見。
“母親?”
許洛今天難得穿了一身家常衣裳,見了我微微有些驚訝,彎下身去,把胖墩墩的蘇姚抱了起來。
我彎了彎眼睛:“什麼時候出發?”
許洛局促的垂下眼去,輕聲回我:“勞母親過問,後天,和太子儀仗一起。”
蘇姚眼淚汪汪的,直往他哥哥身上蹭。
我看著許洛輕聲安撫他弟弟,隨手翻了翻一旁下人們正收拾著半截的行李:“未免也太匆忙了一些。”
“喏,自己好好收著。”
我遞給他一個手絹包起來的小包,努了努嘴:“里面放著張從寺里求來的帖子,我知道你不信這個,不過為了讓我們這些大人落個心安,以後貼身放著,也不礙事。”
“是……是。”然而許洛卻不伸手,我納悶的看他一眼,見他臉色有些僵硬,抿唇看著我手里的綢絹:“怎麼了?”
“公子是怕逾禮吧?”
旁邊服侍的管家娘子提醒道:“公主,這帕子可是年前陛下賞的那一批?”
我這才恍然大悟,皺眉道:“瞎想什麼呢!皇兄賞的東西,我怎敢胡鬧?”
我哭笑不得的把手收了回來,索性展開帕子給他們看:“這是去年秋天時,我閒著沒事從庫房里拿出來自己繡著玩的緞子,當時扯下一塊來我自己用著。”
我抖了抖那塊帕子,上頭有一只未成型的白鶴:“今天順手拿了剩下那半塊料子包了下平安帖罷了。”
我看著許洛還是一動不動,心里著急,索性從袖子里把自己的帕子扯了出來,放在陽光下兩塊緞子一對,展翅欲飛的白鶴果然完好如初:“這下總算是認出來了吧?”
許洛皺眉細看,臉上還是有一絲古怪。
我氣息一沉,索性把兩塊帕子都抓回手里,慍怒道:“算了,你只拿著那帖子去,自己好好安置了就好。”
這渾小子竟敢嫌棄我的繡工差!
“不,多謝母親。”
許洛把那小豆丁放下,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平安貼,冰涼的指尖自我緊握的拳頭上擦過,便抽出來了一條被我捏的皺皺巴巴的帕子,我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已經跪了下去:“孩兒跪謝母親心意。”
“好……好。”
我皺了下眉頭,這孩子,今日怎麼這樣冒失!
他扯去的那一方帕子,分明是我慣常用的那一塊。
只是這里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幫著許洛收拾行李的下人仆婦,我不好立即開口,便錯過了說話的機會,眼睜睜的看著許洛神色恭敬將平安帖折在帕子里,收在靠近他胸口的地方。
看的我胸口直發悶。
可真是……烏龍大發了。
發生了這樣一件荒唐事,我也不想再在許洛這里多留,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話,我便很快離開,只留他們兄弟二人自己去說話。
晚飯後,我心里煩悶,便揮退下人,一個人去了許致安的書房里頭坐著。
天色欲晚,不知不覺,又飄起了細雪。這雪來勢洶洶,一會兒的功夫,竟然越下越大。
我正想著要不要去掌燈,書房外的小徑上便傳來人聲。
“不識字也沒什麼,慢慢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