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身一顫,許洛更深的壓了下來,雙唇靠在我的耳邊,熱氣傳了過來:“別怕。”
怕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句話,眼前就是一片大亮,身上壓著的重量一輕,卻是許洛暴怒而起,少年人像只白鶴一般,電光石火之間手起刀落,那頭頭在睡夢中就被他結果了性命,連個哼哼都沒能發出來。
“我們殺出去。”
許洛粗喘一聲,在血泊之中衝我伸出手。
“好……好。”我不自覺的有些發抖。
他手里還提著那把寒光凜冽的刀,突然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許洛匆匆幾步走到破廟門前,皺眉道:“竟然有這麼多人。”
寒風烈烈,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深吸一口氣,踉蹌從櫃子里爬了出來,不敢去看那死相可怖的屍首,在許洛身旁不遠處停住腳步,戰戰兢兢的聽外面那些黑衣人嬉笑喧嘩。
“能不能……不驚動他們?”
許洛隨手將刀身上的鮮血抹到了自己衣服上,語氣冷肅:“此處進出只有一條路,躲不過。”
我臉色慘白,咬牙把身上累贅的裙衫脫了下來,許洛霎時驚懼起來,目光在我光裸的小腿上掃了一眼,竟然握著鋼刀往後退了兩步——好似我比外面的那些暴徒更加可怖一般。
“這些東西太累贅,穿著它們,怕是跑不動。”
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看到許洛沉默的點了點頭,咬牙湊到了他的身邊,感受著少年的灼灼熱氣,心中揣揣,等待著他下一步動作。
現在衝到暴徒群里,不知道一會兒還有沒有命在?
我心如擂鼓,越跳越快。
天子腳下,這些人如此行事,簡直就是在明目張膽的造反。
玄端那邊……現在又是如何?
……
“陛下息怒。”
朝陽宮大殿,玄端身著龍袍,看著殿下群不怒反笑,目光冰冷:“朕有什麼好怒的?”
外面刀兵已歇,那些不成氣候的亂兵根本沒能打進宮里來,就被將士們斬殺在外。
“劉若昀是個有膽魄的,說起兵就起兵了。”
他目光如刀,掃過殿下群臣:“還是說,你們在座之中……也有人有這個打算?”
“臣不敢!”
“臣冤枉啊!”
下面的臣子臉色大變,叫成一團,老丞相面上赤紅,怒吼道:“陛下,慎言,臣願以死明志,絕無不軌之心!”
玄端和他對視一眼,頓了一頓:“朕知道你。”
想造反的當然不會只有劉若昀一個。
端朝的帝王孤身站在大殿的最高處,露出了一個森然的微笑。
不過敢動手的……他倒是看看,還有誰!
……
“我沒事。”
玄陽小閣,皇帝日常起居之地,我衣冠不整的站在地上,旁邊是皇後,她目光在我的小腿處打了個轉,一臉震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自己撕的。”
皇後啞然朝我看了過來,遲疑道:“妹妹?”
經歷了這麼一場戰亂,我已經疲憊至極,沒力氣和她多說:“皇嫂,梓安沒事。”
我的視线下移,許洛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宮女太監來來往往,拿著各色傷藥川流不息,卻無人往他那里多看一眼。
“洛兒!”
我心中一陣惱怒,拂開了旁邊的服飾的宮女:“你哪里受了傷?”
許洛是我的兒子,像玄端常說的那樣,百年中後要為我披麻戴孝,這些人……她們怎敢如此忽視他!
“母親。”
許洛抬起頭來,和被宮人簇擁中的我對視一眼,面容端肅,緩緩的跪了下去:“兒臣不孝,讓母親受驚了。”
“陛下!”
我一怔,還沒有來得及和許洛說話,玄端就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宮人立刻誠惶誠恐的跪成了一片,皇後也低下頭去,對著那人行了個半禮,只有我臉上猶帶怒容,如鶴立雞群一般的和玄端直視。
四目相對,玄端一怔,視线在我身上掃了一圈,眉毛焦急的擰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快走兩步,手朝我這邊微微舉起,卻在半截兒被皇後一把握住。
“皇上,臣妾對不起陛下!”
我挑了挑眉,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和許洛一樣低眉斂目,以全禮節。
“鄭貴妃,她,她……”
皇後聲淚俱下,泣不成聲:“她死在叛軍馬下了!”
“什麼?”
玄端呼吸一窒,鄭貴妃陪伴他許多年,雖然性子驕縱,卻始終痴戀於他,當年在玄端奪嫡時,鄭家也是出過不少力的。
他臉色一暗,拍了拍皇後的手:“好好……好好安葬她。”
“是。”
皇後抽噎一聲,痴痴的倒在玄端懷里,終於忍不住心里的驚慌:“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玄端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卻忍不住向我這邊飄了過來,兩人還未來得及對視,他便已經收了回去。
“寧柔,辛苦你了。”
我看著那對夫妻難得一見的真情流露,嘴角掛了一個淡笑,攏緊了宮人搭過來的披風,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公主!”
有小宮人小小的驚呼一聲,玄端動作一僵,卻始終沒有抬頭看我。
他沒有理由。
……
“是哪里受了傷!?”
從玄陽小閣退出來之後,許洛匆匆趕回許府,我按著規矩留在宮里,看著桌上擺著的供燈,不自覺有些昏昏欲睡,正在迷離之際,一陣冷風掃了進來。
玄端握住我的肩膀,面色焦急,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我。
“我沒事。”
玄端面色冷凝,直接把我抱了起來,我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的抱住了他的脖子,觸手一片冰涼:“洛兒把我保護的很好。”
我嘟噥道:“真的沒事。”
他臉色鐵青的撫過了我身上的傷痕,我雙手抱緊了他的腰,頭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開口卻不自覺帶了一點哭腔,委屈不知從何而起,卻是一發不可收拾:“他們要殺我。”
“我知道。”
玄端氣息沉沉,把我抱的更緊:“沒事了。”
“憑什麼!我什麼都沒做過!劉洛均他憑什麼要要對我下死手,還連帶著我的兒子!”
我心中怒極,一陣無名火讓我一把掀開玄端身上華貴的龍袍,狠狠的咬了上去:“都是因為你!”
玄端悶哼一聲,眼里盡是無奈:“嗯,是朕的錯。”
他輕柔的摸著我的頭發:“燈會移到明日,梓安,端朝會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他珍而重之的在我臉上落了一個輕吻:“不哭了好不好?”
我滿臉是淚,顫顫悠悠的纏了上去,和他接了一個腥咸的吻。
玄端嘆了一口氣:“你啊……”
我窩在他的懷里,玄端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我的背,迷迷糊糊之中,他把我放到了高床上,宮門旋開,一股冷風吹了進來,刺骨發寒。
半夢半醒之間,我看著他匆匆離開。大端朝的這場腥風血雨,還遠遠沒有下完呢。
他終究不能陪我太久。
……
然而被挪到正月十六的燈會,玄端也注定不能和我共賞。
“公主?”
許致安吊兒郎當的掀起了我額前的流蘇,卻發現我怔怔然,臉上有淚,下意識攬我入懷,躲過了其他人的窺視:“大祭之日,哭什麼?”
按照禮節,梓安公主所在的位置離祭台極遠,我根本看不到台上的玄端和皇後,在這個偏僻的角落,甚至也看不到幾盞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