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原上有鬼
忙忙草原上座落著大大小小的部落,如繁星般點綴著綠色的原野,春夏逐牧,秋冬南遷,交迭更替,年年如此。
今年的秋季比往年來得更早,也更加寒冷,剛到八月便寒風如刀,草木凋零,至九月已是漫天飛雪,河流干涸,許多部落忍受不了惡劣的環境,遷往更南的地方,甚至直逼大宋疆域。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草原上的部族遷徙和當下的南北之爭在這一刻遙相呼應,夏末以來,整個草原部族便在可汗的率領下大舉南下,囤舉於蒙宋邊界,如一把嗜血的彎刀,狠狠架在大宋脖頸上。
一場天地間的終極對決即將上演,自李唐以來,歷經五代十國,遼金宋蒙,綿延了數百年的戰亂,終於演化成如今的蒙宋決戰。
在這之前,亂世紛爭,恩怨糾纏,在這之後,成王敗寇,天下歸一。
面對強蒙的步步緊逼,南宋卻依舊花天酒地,內斗不止,靖康之恥早已拋諸腦後。
趙家皇帝得國不正,懼怕武將效法於他,再行黃袍加身之事,故而重文輕武,一味壓制,以至文人傲佻,聚而成黨,危難之時紙上談兵,百無一用。
而武將因長期不得志,更加上君王奸臣沆瀣一氣,冤殺忠良,自岳飛被害之後,便士氣全無,眼看大夏將傾,竟無一人能力挽狂瀾,救國救民於水火。
相比於朝堂的昏庸,草莽江湖之中卻更顯家國情懷,在蒙人的屠刀落下之前,無數男兒視死如歸,迎難而上,如一支支利箭射往遙遠的北方草原,射向那粘滿漢人鮮血的蒙族部落。
蒙格爾部落,一個散落在中軍外圍的小部落,本來無所事事的他們,最近卻遇到了一樁怪事。
這里距離乞顏部可汗大營十余日路程,是草原北方一處不起眼的周轉驛站,專門負責人員和物資的周轉運輸,為了蒙宋最終的決戰,此時的北方草原幾乎被抽調一空,驛站也顯得頗為單調無聊。
蒙格爾部落雖小,鼎盛之時也有上千族人,能征善戰,頗具威勢,只可惜那時的草原上群雄逐鹿,英豪輩出,區區千人部落再如何英勇,也抵擋不住鋼鐵洪流的衝擊,最終也只能成為勝利者的附庸,被打散剝削,抽淨最後一個精壯,剩下的老弱婦孺被安排在這里看管物資驛道。
前幾日,部落外出巡弋的兩名士兵突遭不測,死狀頗為詭異,兩眼圓睜,面容驚恐,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痕,仿佛是被生生嚇死的。
起初,族長達滿薩並沒有在意,只是派了幾個人前去查看,事畢便行下葬。
熟料剛剛葬完,幾個葬人者便緊跟著一同死去,死狀與前者無異,如遇惡鬼索命。
族長大驚,連忙派族中大夫前去查驗,那大夫領命而去,半日後返回,見到族長後剛要說話,忽地面色一青,詭異地笑了笑,倒地而亡。
此事一出,蒙格爾部落瞬間慌了手腳,皆以為鬧了瘟疫,連忙派人去可汗中軍匯報,請薩滿祭司前來驅邪。
達滿薩更是嚴令所有人禁止外出,由專人放牧取奶,在祭司到來之前,只得在自己氈包周邊活動,禁止互相往來。
不過一日,整個部落便如同一潭死水,幾乎見不到一個活人走動,只有那一個個沉默的氈包佇立在草原上,醞釀著看不見的危機。
夜幕降臨,部落的中央,溫暖寬大的氈房里,族長達滿薩正如往日般花天酒地,瘟疫的出現並沒有讓他稍微收斂,反而更加放縱。
南方掠奪而來的美酒和女人,讓他終日沉醉其中,鶯歌燕舞,不知年月。
半晌,兩個健碩的男人進入氈房,他們一個是達滿薩次子蒙拓,一個是第四子烏拔,父子三人聚在一起,如同三頭雄獸大鬧淫窩,一邊吃酒享樂,一邊騎著南方虜來的嬌美女奴,肆意奸淫,場面不堪入目。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人發泄完獸欲,達滿薩摒推左右,對二子道:“白天是為迷惑外人,不便多說,今晚你們連夜趕去見國師大人,請他派門下高手前來我部……”
二人不明所以,蒙拓道:“不是已經去請祭司了嗎?烏山教雖強,卻也治不了瘟疫。”
烏拔附和道:“父親大人放心好了,我族兒郎身強體壯,不懼瘟疫!”
“愚蠢!”達滿薩怒罵一聲,將二子召至跟前,低聲道:“這不是甚麼瘟疫,是‘南鬼’來了!”
二人一聽,瞬間色變,眼睛不由自主地四處巡視,仿佛置身危機四伏的陷阱,隨時會有冷箭毒煙襲來,將他們擊殺當場。
“南鬼”兩字是現在草原各部族的夢魘,尤其權勛貴族,更是寢食難安,時時堤防,生怕一不小心便成了刀下亡魂。
這些從南方跋山涉水而來的刺客,個個身手矯健,武藝非凡,專門潛伏在各個部落中,伺機刺殺權貴將領,獲取情報,破壞蒙軍調度,其各種手段令人防不勝防,因而被各部族喚作“南鬼”,如鬼魅一般陰損難纏。
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好幾員將領折損在了這些刺客的刀下,這是南宋朝廷在戰場上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南鬼”的出現,使得各部風聲鶴唳,也大大拖延了草原上的整合調度,可汗為此已經好幾次傳令各部,提高防御措施,懸賞“南鬼”人頭,又令烏山教高手鎮守各處,與“南鬼”展開明爭暗斗,這才漸漸控制局面。
而隨著斗爭的繼續,本來分散的“南鬼”們也漸漸聯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各種手段更是層出不窮,時而聚眾偷襲,時而消失隱匿,令人難以捉摸。
傳聞,南方武林最強者之一的“北俠”郭靖,已經悄然潛伏於草原之中,成為“南鬼”們的首領,在他的帶領下,“南鬼”組織嚴密,屢屢得手,儼然成為烏山教勁敵。
更有傳言,烏山國師已與郭靖暗中交手數次,均擒他不下,國師似乎已然受傷,那郭靖的武功要更強一分。
這些驚險的爭斗都是發生在蒙軍主力之中,圍繞重要人物和事件而展開,蒙格爾部落遠在北方戈壁灘邊緣,距離乞顏部中軍甚遠,又多是些老弱婦孺,無甚刺殺價值,“南鬼”突然在此出現,卻不知是何用用意,又或者,這真的只是一場瘟疫?
“父親大人……會不會弄錯了?這只是瘟疫而已……”蒙拓依然抱著僥幸心理問道。
他作為族長兒子,平日里勇猛善戰,從未膽怯,然而“南鬼”已是各族心中的陰影,種種恐怖傳說不勝枚舉,他們從不會與人正面對決,只會在黑暗的夜里悄悄收割生命。
“你有見過這時節的瘟疫?”達滿薩搖了搖頭,看著面前的兩個兒子,道:“莫要心存僥幸,我們享受了多少他們的女人和財富,南鬼便有多麼想殺死我們!現在,他們便是索命來了!”
“可是,我們這里根本毫無價值……”
“難道你忘了,左翼主將赫剌猛根正在北歸的路上,過兩日便要經過這里,他才是‘南鬼’最大的目標!”
二人聞言一時語塞,回想這兩日的怪事,心中頓感凝重,看來“南鬼”真的已經來了,而且是來勢洶洶,已經毫不在意自己的暴露。
赫剌猛根是可汗的心腹大將,是蒙軍中僅有的幾個萬戶長之一,出身北方烏拉干部落,其人高大威猛,嗜色好殺,這些年隨可汗征戰,不知屠戮了多少城池,令南宋朝廷聞之色變。
如此人物,自然也是南鬼的重點刺殺對象,若是赫剌猛根在蒙格爾部落遭遇不測,他們父子三人自然也難逃其咎,而依靠他們部落里余下的老弱病殘,也根本抵御不了那些神出鬼沒的“南鬼”。
達滿薩站起身來,蒼老的身軀散發出凌厲的氣勢,低喝道:“我只剩下你們這兩個兒子,不能再出事,現在聽我的命令!烏拔即刻動身,去找烏山國師,拜在他的烏山教門下,哪怕作為奴仆。蒙拓去截住萬戶長隊伍,將這里情況告知於他,讓他做好防備!”
“父親大人,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大不了跟那些‘南鬼’拼了,我就不信找不出他們!”蒙拓憤憤道。
“夠了!”達滿薩怒目圓睜,透露出不可置疑的神色,“‘南鬼’神出鬼沒,手段詭異,此次出手定然非同小可,根本不怕我們拼殺,我族駐地皆是老弱病殘,不能與他們對耗,速速按照我說的去做!”
蒙拓、烏拔心有不甘,卻也知道事關重大,一個不慎便會招致身死族滅,當即領命而去。
達滿薩送走二人,便獨自坐在氈房里飲酒,看著琳琅滿目的珍寶,想到這些年享受的奢華和女人,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手中犯下的罪孽不比任何人少,燒殺搶掠,滿手鮮血,不知多少南宋百姓在他手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但是他覺得這都是長生天賜給他的財富,這是他的驕傲。
那些該死的“南鬼”居然還敢反抗,雖然自己已經老了,但是只要他的兩個兒子還活著,早晚會把南人統統殺光,讓他們永生永世成為腳下的奴隸。
想到這里,達滿薩心中滿是嗜血的欲望,當下便要召喚那些南人女奴,再行淫事。
就在這時,一個護衛走到氈門外,稟告道:“族長大人,未曾發現異樣!”
“那就好,其他族人如何?”
“又有十余人無故暴斃,死狀和之前相同。”
達滿薩眼角抽動,面色瞬間猙獰,良久才讓護衛退下,心中卻決定,今晚至少要虐殺二十個女奴,包括那些懷孕的也要通通殺掉,刨開她們的肚子讓“南鬼”好好看看。
那護衛剛一走,卻見蒙拓又返回帳中,急聲道:“不好了父親大人,剛剛接到消息,萬戶長的隊伍今天晚上就要到達本部。”
達滿薩一驚:“今晚?那你便去提前迎接,告知當下情況,讓他務必提高戒備。”他雖驚不亂,連忙吩咐事宜,又安排親衛准備酒食,挑選族中美貌女奴,准備進獻給赫剌猛根,這萬戶長的嗜色之名世人皆知,每到一處必搜羅當地美色,稍不滿意便要舉刀屠城,沒有人敢觸他的霉頭。
達滿薩安排完事宜,卻見蒙拓依然站在那里,低頭呆呆地看著腳下,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禁斥道:“愣著干什麼?還不趕緊去!”
蒙拓仿佛沒聽到似的,繼續看著腳下,半晌才有些僵硬地抬起頭,遲鈍道:“赫剌猛根……是左翼萬夫長,如果他死在這里,那麼蒙軍南下勢必會大受影響,我說的對嗎……?”
達滿薩眼神一疑,不知蒙拓為如此言語,沉聲道:“他是左翼主將,掌管數萬兵馬,自然萬分緊要,若非此次烏拉干族長病逝,他也不會在這時候趕回去,你說這些做甚?”
蒙拓並不回答,歪著腦袋想了片刻,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把他殺掉吧!”
達滿薩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說出這種蠢話,赫剌猛根要是在這里出了事,蒙格爾部族上上下下一個也別想活,不禁斥道:“莫不是瘋了!你想讓整個家族都陪葬?!”
那蒙拓嘿嘿一笑,笑得甚是詭異,仿佛冷風刮過斷裂的枯骨,讓人心生寒意。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脖頸,張嘴笑道:“當然想……當然想,這樣最好,整個世界清清靜靜……”
“你……你說甚麼?”達滿薩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蒙拓高仰著脖頸,像中邪一樣狂笑著,若非是朝夕相處,他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兒子。
而就在這個時候,烏拔也掀開氈門走了進來,同樣張著嘴附和道:“對呀對呀,都死都死,今天晚上好時候,晚了就成孤魂野鬼了……”
這二人仰頭狂笑,笑得竭斯底里,沙啞的笑聲仿佛是從地獄吹來的陰風,吹得人遍體生寒,而他們的身體則像兩根木樁似的,斜斜地插在那里,僵硬異常。
“你們……你們中了南鬼的邪法!”
如此詭異的場景,看得達滿薩心驚肉跳,本能地想到了“南鬼”的種種邪法,而狂笑的二人仿佛聽到了他的話語,伸手將高仰的頭顱扳正,直直地看著他。
“邪法……?”蒙拓咧開嘴,嘴角以不可思議的弧度向上裂開,直至裂到耳根,而他則伸手捧起自己的頭顱,猛地向上一提,只聽“咔嚓”一聲怪響,那頭顱自脖頸處斷裂,被他的手擎在空中鮮血淋漓,那裂開的大嘴猶自笑道:“是不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