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芬激動地站起來:“小軍。”
楊軍輕輕按了一下母親的肩膀,讓她重新坐下來,安撫道:“媽,沒事的。”
看著自己兒子疲憊的神情,李淑芬說不出的心疼。
楊軍掐斷沒來得及掛斷的電話,直接走上了主席台。電話里,丁子軒已經大體說了一下用其中幾個商業樓的經營權置換天泉債務的方法,而楊軍也和丁子軒說了一下他剛剛談好的一份交易合同,得到了丁子軒的支持。
周鵬站起來迎了上去,低聲和楊軍說著此時的情況,羅海瓊看到了一直跟在楊軍身後的一個穿灰白西裝的中年男人。那個男人看見羅海瓊後,眼神亮了一下,點頭朝羅海瓊打了個招呼。
楊軍走到周鵬剛才的位置,拿起話筒說道:“我現在宣布一個消息,剛剛我和石田哲也先生達成一項合作協議,青雲酒廠作價九百五十萬正式出售給大阪梅酒會社。”
現場靜了一後,工人們都紛紛交談起來。楊志國先是低頭細細想了一下,忽然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身邊一個上了年紀的技術人員滿臉愁容的湊到楊志國耳邊說了起來。
虞遠山在辦公室里聽見楊軍的合作計劃後,抿著嘴唇仿佛忘記了呼吸一般,隔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落寞地說道:“唉,又少了一個民族牌子。”
“大阪梅酒會社已經買下了在下沙區里的一個破產的廠子,差不多一個月後後續的設備都會到位,酒廠的工人他們都會全部接收,工資都會在你們原有基礎上提高百分之十五,技術部的人員幅度是百分之三十。”
“哇……”工人們都情緒興奮起來,本來被“酒廠破產清算,自己要失業下崗”這個大石頭一直壓得喘不過起來的人們都發出開心的大笑。
楊軍和周鵬對視了一眼,同時露出了笑容。羅海瓊看著這兩個都極為出色的男子,視线漸漸集中到周鵬身上,身體卻涌出一股燥熱。
“我反對。”
楊軍臉上笑容一頓,看見說話的人後臉色越發陰沉:“爸,你胡說什麼啊?”
“我沒有胡說,我反對這個日本公司收購青雲酒廠。”楊志國抬頭看著站在主席台上的兒子,忽然發覺兒子離開自己身邊實在是太久了,自己已經不清楚兒子心里的想法。
楊軍萬萬沒想到,那些在酒廠里不怎麼認識的叔叔伯伯沒有出來反對,反而是自己的父親來拆自己的台,口氣變得干巴巴的說道:“楊廠長,注意你的身份,現在我們未來才是酒廠的管理者。”
周鵬左右看了看,趕緊打著圓場,拉著楊軍從主席台上直接一步跨了下來:“嘿嘿,你們是父子,用不著說話語氣這麼衝吧。楊軍,可能叔叔他有什麼我們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你先聽聽叔叔怎麼說?”
楊軍冷著臉悶聲不吭。
周鵬又對楊志國說道:“楊叔叔,要不,你把你的想法說一說?”
楊志國推了推眼鏡,講道:“小軍,你記得我們家天花板的電扇是什麼牌子嗎?是西湖牌的。以前西湖電扇廠也是接受了韓國大興電子的注資,之後的事情不用我多說,你就想想,現在能夠聽見西湖電扇嗎?韓國人只是把我們這些人當成裝配工,任何高技術含量的工種用的都是他們自己韓國人,我不希望青雲酒廠以後僅僅是一個清酒或是梅酒的加工基地……”
圍在楊志國身邊的酒廠工人都沉默了下來,特別是那些上了年紀,見證過青雲酒廠輝煌,經歷過青雲酒廠頹廢的這波人,更加是心中不是滋味。
“那又怎麼樣?”楊軍多年在國外學習生活,沒有那麼深刻的民族概念,心中想的就是不良資產要盡快擺脫,無法理解自己父親為什麼會對這個早就應該退出歷史舞台的酒廠如此看重,“你明知道酒廠繼續做下去只是持續虧本的黑洞,你在廠子里這麼久都看不清這點嗎?”楊軍往前跨了一步,手指指著周圍的工人大聲說道:“你問問這些人,他們願不願意繼續拿這麼一點工資,繼續在這麼一家根本沒有未來可言的酒廠里做事?”
楊志國臉色慘白,閉上眼睛說道:“不管怎麼樣,你如果要賣,我就去上訪。”
“你……”楊軍看著冥頑不靈的父親,恨聲說道:“你別忘記了,酒廠如今這副模樣,你要負最大的責任,你和曹順年簽署買回來的流水线都是什麼破銅爛鐵,你自己去看看,都是因為你……”
“啪!”
楊軍的臉色慢慢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李淑芬紅著眼睛,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啞著聲音說道:“向你爸道歉。”
“媽!”楊軍捂著臉叫道。
李淑芬雙手握成拳頭壓在身體兩側,重復道:“向你爸道歉。”
楊軍喉結上下動了幾下,緩緩說道:“媽,這不公平,我沒錯。”
李淑芬語氣依然嚴厲:“這是家,家人之間講的是親情,不是公平。”
楊軍搖搖頭生硬地說道:“楊廠長,我們和大阪已經簽好了轉讓合同,如果你覺得僅憑著你舍不得這麼一個要求,市里領導就會叫停這個協議,我不阻止你做傻事。”回頭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對周鵬說道:“工人勞動合同的變更就看你了。”轉身快步離開了大會堂。
李淑芬的眼淚終於滑了下來,手扶在楊志國的手臂上:“老楊,對不起。”
“傻瓜,”楊志國笑了笑,“在兒子學習上,你教出了一個哈佛大學生,已經做到了最好,錯的是我,在兒子做人上,是我疏忽了,一直把心思放在酒廠的發展上,唉,弄到最後,不但酒廠搞不好,兒子也沒教導好,淑芬,對不起啊……呵呵,不過可能小軍說得對,是我一個人太執著了,工人們拿到了高工資,酒廠也能夠繼續留下來,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楊志國對周鵬說道:“小周啊,多多幫襯點小軍,雖然他有能力,可是真正的歷練太少,幫著把把關。”
“嗯,楊叔叔,我會的。”周鵬不停點頭答應下來。
大會堂左側的邊門打開,江德彪帶著幾個穿著警服的人員走了過來。
江德彪不情願地指了一下楊志國,說道:“這位就是。”
一個年紀不大的年輕女子拉了一下身上的警服,走到楊志國面前說道:“楊志國是嗎?你好,我們是市紀委的,有幾個問題需要你的配合,請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周鵬馬上走到楊志國面前,露出一個笑容,直盯著女警的眼睛,柔聲問道:“請問一下,你們調查需要多久的時間,楊叔叔還沒吃飯呢,你們也沒吃吧,吃完再去怎麼樣?”
女警感受到周鵬的壓迫力,臉上飛起一朵紅暈,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羅海瓊站在周鵬的身後,看見這一幕翻了翻白眼,用高跟鞋踢了周鵬一腳。周鵬身子一彎,大伙的注意力一下看到了羅海瓊的身上。羅海瓊不斷咳嗽著退到了人群外面。
女警身邊的另外一個上了年紀的工作人員接過話頭說道:“請你不要妨礙我們的執法,而且現在只是需要回答幾個問題,速度快的話,可能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楊志國輕輕拍了拍周鵬的肩膀:“沒事的,在設備引進上我的確犯了錯,就該我來承擔。我跟你們回去。”拉起李淑芬的手,“你照顧好你自己,我去去就回來。”
李淑芬死死拉著楊志國的手不放,楊志國無奈地對人群里的一個胖女人說道:“張蘭,我家淑芬你多照顧點。”
張蘭擠到李淑芬身邊,不斷勸解著,李淑芬才放開楊志國的手。看著楊志國和紀委人員離去,李淑芬宛如抽干了力氣,被張蘭扶到了位置上。
周鵬只能暫時回到主席台,酒廠被收購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而且雖然不滿意買斷工齡的錢,但是酒廠依然有一部分人員還是選擇拿這筆錢提前退休。一直坐在一邊沒有開口的勞動局副局長唐斌也忙碌起來和一起過來的工作人員動手現場辦公。
辦公室里,虞遠山拍拍褲腳站了起來,意興闌珊地說道:“這些老古董的東西,咱們的後輩要多久才會明白它們的意義,拆一點少一點,等到要和晚輩們回憶那些崢嶸歲月的時候,才發現物是人非,周圍什麼都變了,什麼都拆光了……”
蘇東方嘆了口氣,問道:“虞書記,楊志國您准備怎麼辦?”
虞遠山看著那杯喝了一半的清茶,說道:“酒廠的事能夠解決成這樣還是不錯的了,輕輕放下吧,不過查還是要仔細查,楊志國如果經濟上沒有問題就讓事情過去吧,穩定是一切。”走到門口,忽然回頭笑道:“周鵬不錯,我想明天抽點時間見見他,想多聽聽現在的年輕人是什麼想法,你說他的處理方法是不是因為知道我們兩個人在後面偷聽啊?哈哈哈……”
蘇東方看著虞遠山和他的秘書離開辦公室後,臉上嚴肅起來,對著丁子軒說道:“小丁,老實說,一開始你上馬影視城的時候,我沒想過盤子會這麼大,當然,這里面也有我推了一把的關系。我希望你好好做事,不要把事情搞砸了,周鵬和楊軍都不錯,你用點心思在里面……我會盯著你的!”
丁子軒低著頭掩飾著眼光里的厲色,身體不斷點頭稱是,直到蘇東方也離開辦公室,才站直了身體:“盯著我,唉,我最討厭有人一直盯著我這種感覺了,看來得幫你找點事情來做做,省的你這麼悠閒來關注我。”
丁子軒慢吞吞步行到大會堂外面的空地,看著虞遠山的車子先行離開,而同時和蘇東方一起過來,卻沒有膽子進辦公室下沙區的頭頭們,都跟著蘇東方車子後面魚貫離開。丁子軒做了幾個擴胸的伸展運動,懶洋洋地享受著夕陽照在身上的感覺,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丁子軒沒有回頭就開口說道:“你說我現在要不要衝進大會堂里,找到我的緋聞女友,大肆表露一番我對她的愛意,然後做一件非常狗血又讓大家都下不了台的事情,比如現場求婚什麼的?”
“有病。”平淡的語氣,壯實的身材,黑色的短袖,一張僵硬的臉。
丁子軒也曾經真正對羅海瓊動過心,不過他那少得幾乎算是沒有的男女之情很快就被羅海瓊一次次的拒絕和逃避消耗殆盡,女人對於丁子軒而言就是發泄他生理需求的工具罷了。不過丁子軒卻完全沒有怨恨羅海瓊的感覺,因為在他眼中,羅海瓊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一個被男人傷得體無完膚,卻裝成一切都無所謂的感情失敗者,丁子軒很好奇蘇浩那麼精明的人會看不穿這點,所以當他知道羅海瓊被調回杭城後,丁子軒第一反應就是把周鵬也帶回來,想想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丁子軒心里就一陣火熱。
身後的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見丁子軒若有所思的樣子,開口問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喜歡做一些前後矛盾的事情,酒廠的局是你做的,轉個身你又讓日本那邊給解決了。”
“哈哈,我這是做好事不留名……不對不對,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你可以叫我雷鋒或者紅領巾,哈哈哈……”
男人目無表情地看著丁子軒大笑,冷冷地說道:“你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唉,真沒勁,我也是只有在你面前才能盡情表現一下我的真實感覺和我的幽默感,你好歹也配合一下。”丁子軒無趣地收起笑聲,“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對於終極目標,我總是會很有耐心地去看著事態朝我喜歡的方向發展,可是最近我發現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急性子,對於王野,我可能會等待兩年、五年甚至於更加長久的時間去給他下套,但是一旦這條主計劃出現不受我控制的枝梢末節,我只能快刀斬亂麻地修剪掉。青雲拿到廣告標王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想要簡單實惠地去拿下酒廠的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能動點手段把青雲給徹底整碎,可是後來酒廠出了這種‘小群體’的事件後,我就得加快速度把包袱甩掉。”
“曹順年怎麼辦?”
“呵呵,記得最大走私案的賴某某嗎?在國外花完了錢,然後回國安安心心去牢里度日子,這種好人好事我可不會去做,搞不好他被抓回來後會把和我通過話的事情都抖出來,不確定的問題我不喜歡,既然他的线路是你在後面安排的……嗯,做得漂亮點。”
男人彎腰從地上撿起兩顆石頭,耍雜技似的單手循環拋起把玩起來:“他拐出去的那筆錢呢?”
丁子軒學著男人的樣子,試了幾次都弄不起來,只好留一顆濕透上下拋落,嘴里無所謂道:“你留著花好了……不過我建議你現在去香港,大量買進春天集團的股票,嘿嘿,馬上要漲了。”說完就把手里的石頭往大會堂的樓頂的一個三角窗戶扔過去,“呯”一聲,玻璃碎了一個小洞。
丁子軒問道:“對了,你那個城管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我沒關注。”男人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什麼?”丁子軒張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你扔了錢給他後,就不管不顧的?”
“我打心里反感這個計劃,這麼多年來我對那個女人的觀察,她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丁子軒看見男人要生氣的樣子,軟化的語氣:“我只是想多一個准備,搞不好有驚喜呢。”
“哼。”男人扔掉手里的石頭,“曹順年的事情我讓小馬去做……”
丁子軒腦子里閃過上次來燕京給他送東西的年輕男子:“接著呢?你准備去哪兒?”
“我回東海。”
丁子軒笑了起來:“你為什麼不告訴她,你還活著?”
男人皺起了眉頭,又松開:“沒用的,她心里一直只有王野。”
“那你就告訴她車禍的真相,如果她知道是王野親手害死她的兒子,那麼她和王野的感情就會像那塊玻璃,‘乒’,再也無法復原了。”
男人苦澀地說道:“她可能都不記得有我這麼一個人,或者她會依稀記得有個人喜歡吃她做的蛋糕……”
丁子軒有些憐憫地看著這個和羅海瓊一樣的失敗者,心里卻慶幸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男人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丁子軒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男人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開口說道:“她做的蛋糕又粘又膩,而且還太甜了……很難吃。”
丁子軒愣了一下,隨後爆出一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