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橫生波瀾
暑假過後,鳴夏找了個機會把班主任辦公室的小洞口給堵住了,一起堵住的還有他初中時期那第一次萌生的情愫與失落,三年時光在將近結束時,畫上了一個殘缺的句號。
初三下半學期,他仍然是那個勤奮好學又樂於助人的開朗學生。
中考後,父親找關系把他送進鄰市一所知名高中,從此鳴夏開啟人生中第一段離家住宿時光。
離校那一天,在一片依依不舍中,鳴夏很自然地跟班主任單獨合了張照,相片里鳴夏青春向上,嘴角帶笑,班主任拉著他的手,眉眼彎彎。
離家到高中報到時,鳴夏把照片擺在房間的床頭櫃上,合上門那一刻,他回頭看了眼照片,若有所思,內心平靜。
高中第一年里,鳴夏憑著優異的成績,俊秀開朗的氣質迅速融入到新同學中,初中的一切已被他埋藏在腦海深處。
在學校里鳴夏偶爾打打球,閒時跟同宿舍的舍友學吉他,是的,他迷上了吉他,無關風花雪月,只為抒發那無處可傾訴的青春年華。
或許上蒼無比青睞於鳴夏,他學什麼都很快上手,吉他水准突飛猛進,甚至能試著自己寫幾句殘缺的吉他曲。
於是,每個晚間與自習課的空隙里,鳴夏都會抽出半個小時,在宿舍天台上,抱著他舅舅送的那把花梨木吉他,迎著火紅的晚霞,在天台上飄揚的被單中間,哼唱無人所知的歌謠,歌聲伴著夜風,隨著遠處的柏油路蜿蜒消失在山的另一頭。
高一第一學期里,偶爾有一兩個女生私下向他表白,鳴夏每次都是紅著臉婉拒。
當時沿海風氣逐漸開放,大家對此諸如談朋友之類的事,雖不敢公開到台面上,但對那些走得親近的小男生與小女生,多是抱以善意的調笑。
鳴夏這種敬而遠之的態度,讓同宿舍的猴子跟大熊很是不滿,說他浪費了這幅大好皮囊。
母親偶爾過來探望他,除了噓寒問暖,每次都是埋怨父親越來越不著家。
鳴夏無可奈何,只能在電話里隱約跟父親提醒幾句,父親也是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說生意如此,過陣子就好了。
鳴夏尚是學生,也無力去改變什麼。
又是一年蟬聲鳴起,鳴夏在收拾好東西後,回到離家一學期的老家,這里的一切還是那麼熟悉。
路上遇到幾個熟悉的叔伯阿姨,鳴夏都主動打了招呼,閒聊幾句,等離家越近,他的腳步愈發輕快,他家是那種復古小洋樓,樓下圈出一座小院子,旁邊種滿青竹,夏季里的陽光透過林縫,灑落滿地的琉璃光影。
鳴夏心思輕快,還沒來得及推門,兩扇門就呼啦一下開了,反倒嚇他一跳,母親從里邊走出,看到鳴夏,也頗為詫異,同時帶著一絲慌亂,可惜鳴夏的注意力被母親手上的食盒吸引住,沒注意到。
“怎麼今天就回來了,不是說明天麼?”母親站在門牢階梯上問著。
“哦,學校明天安排高三考試,需要教室,就讓我們提前一天走了。”
鳴夏解釋幾句,又問道:“媽你帶著食盒是要去哪里啊,姥姥又生病了?”
“呸呸,有口無心,你姥姥好著呢,這是給你薇華老師送去的,你先進去,家里還有飯菜,待會我回來再跟你說。”
“班主任?她咋啦?”
母親也顧不上解釋,急匆匆就走了,鳴夏一頭霧水,又不好追上去。
只能進去,收拾好行李後,就抱著個大碗公盛好飯菜,蹲在大門口唏哩呼嚕地吃起來。
吃一半的時候,鄰居小胖扛著魚缸,提著水桶晃晃悠悠從路的盡頭走來,遠遠看到鳴夏,他就驚喜地喊道:“鳴夏哥,你回來啦!”
小胖其實是出生時圓滾滾的才讓人起了這個名,原名是立勛,跟鳴夏是本家,比他小兩歲,平日里聽著鳴夏的光輝事跡長大,故而無比崇拜他,見面就是“哥哥”叫個不停。
此刻見到鳴夏,他也很開心,加快腳步走到鳴夏身邊,放下水桶。
鳴夏端著大碗公,邊吃邊瞄了眼桶里,幾條肥碩的草魚來回躍動。
“行啊小胖,半年不見,釣魚功力見長。”
小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謙虛道:“沒有哥你教我的那幾招,我也釣不到。”
正聊著,鳴夏貌似不經意地問出心底那個糾結已久的疑問,“聽說學校的薇華老師出事了,什麼情況啊?”
聽到這個問題,小胖臉色變得古怪起來,有些支吾地說:“哥,這事吧,我媽說了,讓我不要讓我學那些長舌婦,在外不能亂……”
還沒說出最後一個字,鳴夏早已不耐煩地低吼:“說!”
小胖被嚇了一跳,連忙倒筒子似地娓娓道來。
在一片支離破碎的描述中,鳴夏漸漸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事情也簡單:上星期學校剛放暑假,薇華老師借口回學校拿東西,其實是回辦公室跟校長胡混,恰好她女兒從幼稚園回來,她的丈夫羅老師就帶著女兒去學校,想著中午干脆出去吃飯。
誰知就這樣被堵在辦公室里,羅老師一怒之下踹壞門,打斷了校長的兩條腿,還拉著薇華老師要去辦離婚手續。
薇華老師苦苦哀求,還讓羅老師考慮女兒的將來,羅老師悲怒交加之下,離家而去,不知所蹤。
校長那邊自知理虧,不敢報警,他家人默默拉他去了縣里的醫院。
事情就此鬧大,族老討論後,又聯系了縣里的教育系統,縣里決定:讓校長和薇華老師都停職反省,具體復職時間另待通知。
薇華老師每天在家以淚洗面,娘家人怒其不爭,只是把她女兒接回去照顧,對她倒是不管不問。
聽完小胖的敘述,鳴夏不自主地握緊大碗公,也沒了胃口,想了想,他回身往里屋走去,小胖還在後頭喋喋不休,“哥哪天再進山里抓野雞啊?”
鳴夏也顧不得回答,右手朝後揮了揮,“再說吧。”
進了屋,蹲坐在太師椅上,鳴夏望著前方怔怔出神,母親在學校里一貫跟班主任算是聊得來,兩家住得又不遠,估計剛剛就是去給薇華老師送飯的。
他想過去探望老師,卻不知到了後怎麼開口,想來想去,化作一聲嘆息,徐徐起身拾掇好飯碗。
回到二樓的小屋里,坐在窗邊,右手撐著下巴,朝鋪滿鵝卵石的小路盡頭望去,那是母親回來的必經之路。
直到日影西斜,鳴夏打起瞌睡,母親才在出現在小路上,夕陽在她身後落下,拉出長長的斜影。
午間走得急,鳴夏來不及端詳母親的衣著,今日她穿著薄質絲綢象牙白的連衣裙,幾朵含苞待放的蘭花淺淺印刻在裙角,母親把長發盤起,用一個木質老式發簪絞住,露出天鵝般細長白嫩的脖頸,眉頭間的愁緒,讓她頗有李煜筆下那種傷春悲秋虞美人般的味道。
鳴夏振奮精神,“噔噔蹬”跑到樓下,接過她手中的食盒,幫著熱好晚間的飯菜,等母親洗了把臉坐下,他才裝作不經意地問:“媽,薇華老師怎樣了?”
母親抬頭看他一眼,低下頭沒說話,鳴夏耐著性子盯住母親,母親這才徐徐答道:“你知道了?小孩子別問太多。”
鳴夏這才急了:“她是我班主任,以前對我那麼照顧,學生關心老師是應該的啊。媽你也不希望我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吧。”
母親盯著他,搖搖頭說:“還能咋樣,就是哭唄,拉著我就是一直說她錯了,又一直問羅老師的下落。我估計呐,當前還是讓羅老師回來要緊,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聽了這些,鳴夏也不好問太多,心里只是默默想著明天還是去看望一趟吧。
一夜無言。
第二天鳴夏找了個借口離開,磨磨蹭蹭地終究還是來到班主任的家門口,她家是學校分配的宿舍樓,成家的一般都配給獨門別戶,面積不大,但也看著雅致,只是此刻里邊一片死寂。
在門口沉默一陣,他還是鼓起勇氣敲敲門,過了一會兒,薇華老師開了門,一臉期待,待看到是鳴夏後,眼里的希望之火才熄滅,又勉強振作起來,說:“是鳴夏啊,你放暑假了?快進來坐。”
鳴夏看著班主任桃紅腫脹的雙眼,憔悴不堪的容顏,心底有些黯然,他提起手里的水果籃子,裝作不知情地遞過去,故作輕松道:“老師好,我昨天才回的。剛要過去我姥姥家,路過想起好久沒見過老師,就過來打個招呼,今天我就先不進去了,下次吧,不然待會我姥姥見不到我該急了,哦對,這水果是我從山里采摘的,鮮著呢,天熱多吃點水果。”
班主任勉強笑了笑,剛要推辭,鳴夏就把水果籃子推到她手里,朝她笑著揮揮手:“老師再見。”
然後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去,一路上鳴夏鼻頭驀然發酸起來,昨晚想說的那些話此刻卻說不出口,他本以為自己算是成熟的,然而此間,他往日的風輕雲淡在成人的世界中毫無防備地被擊碎了。
直到晚間從姥姥家回來時,鳴夏從母親口中聽到個讓他再次震驚的消息:父親收了在南方的生意,決定從此回到家鄉,同行的還多了個收養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