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住在村東頭,一個小磚院子整整齊齊,四四方方。
不鏽鋼的大門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忠厚傳家”楚稻子站在門口停下來,順著沒有遮攔的院子看著紅磚綠瓦的七間房子,尤其是看到從玻璃窗不停晃動的身影,一下就看到了武六思,個子高了,身板也挺了,頭發上還像染了一縷黃色。
他該二十八歲了,她眼圈濕潤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歲月。
“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這一句話讓楚稻子高中還沒有畢業就急匆匆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山村。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干革命靠得是思想。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思想是不落的太陽!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她的歌聲還沒有落,就被眼前一群衣衫邋遢的人圍住了。
拖拉機的還在轟隆隆地響著,可是那鑼鼓的聲音頓時讓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姑娘心情振奮起來。
這是自己的天地,毛主席都說了,這是大有作為的天地,雖然人們的眼睛直盯著她的布拉吉,可是她還是甩著兩條辮子下了車。
她是積極爭取才來的,她還沒有到十八歲,但是她的資本家父親讓她在學校里抬不起頭來,本來在解放之後她還有些得意的地方,她穿著布拉吉是學校了僅有的,在一片綠色和藍色的色彩之間,她的淡紅色的裙子讓她成為驕傲的公主。
但是這種驕傲沒有多久,隨著父親進了干校,她的布拉吉就換成了綠軍裝,她的公主也就變成了黑五類。
校長拉著她的手很猥瑣,可是還是很嚴肅地給她上著政治課,要她和父親劃清界限,因為她是八九點鍾的太陽,明天是自己的,但和父親劃清了界限要不要吃家里的飯呢?
她餓了,校長就帶著她回家吃飯,校長的老婆很胖,一身肥肉足以和書本里的地主婆相媲美,端著一碗玉米粥狠狠地摔在她面前,那是她很長時間吃得最香一頓飯。
這是社會主義的飯,自己要和資本主義徹底告別。
她忽然挺起了胸膛,本來還剛剛鼓起的也變得高了,走進了批斗場里,嘴里喊著:“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資本主義!打倒……”
她打倒不下去了,父親和母親就在場里蹲著,屁股撅著,頭上一定白紙帽子足有四五尺高,她喊不下去了,想退出來,卻看見校長眼里的眼神。
那種眼神促使她喊起來,可是聲音卻不洪亮,她抬起頭又看到了校長的眼睛,她害怕了,哭著就跑了。
她哭得很傷心,那里面的兩個人是自己最愛的人,但卻是要劃清界限的人,她害怕校長那個眼神,害怕他在學校里懲罰自己。
她的同學就是直接開除了,她想讀書,雖然現在學校已經不教書了,但是她喜歡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