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片平整的廣場出現在眼前。
整座廣場都是用白色的石英岩鋪成,散發出水一樣的光澤。
廣場中央,是一個明鏡般的祭壇,壇上用朴拙的刀法雕刻著花紋,中央是一只白兔的圖案。
“這是什麼玩意兒?祭兔子的?”
武二郎一臉的不善,似乎想找人打一架。
“白夷這算好的了。”
程宗揚一邊觀察著祭壇,一邊道:“南荒種族多半都是半人半獸的怪物,也就白夷和花苗的男人還有點人樣。不管怎麼說,白夷的男人長得可真是俊美,比二爺的尊容可強多了。二爺就是願意獻身,也不一定有人敢要。”
不等武二郎發飆,程宗揚一指祭壇:“咦,這是什麼?”
祭壇上那白兔的兩眼是用紅寶石鑲成,光芒隱隱流動,似乎正看著他們。
“易勇!”
易彪低聲喚道。
那個年輕的術士取出水囊,往掌心倒了少許。他攤開手,不規則的水跡立刻懸浮起來,在掌心寸許的高處凝成一粒小小的水球,微微轉動。
易勇興奮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就在這里!”
程宗揚探過頭瞧了瞧,訝道:“這里面能看到鏡子麼?”
易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可學藝不精,只有靠靈砂才能凝出水鏡。這點水剛倒出立生感應,可見此地靈力極強。”
易勇露出熾熱的目光:“我影月宗水鏡之術就是模擬靈飛鏡而來,因為年代久遠,法術多有失傳。宗門歷代宗主都希望能找到此鏡,修補法術中的不足。今日終於能得償師門夙願……嘿!”
程宗揚看了武二郎一眼,“武二?”
聲稱靈飛鏡是騙人把戲的武二郎哼了一聲,“小子,那破鏡在哪個方向?”
易勇托著掌中的水球,慢慢尋找著方位,最後目光落在祭壇上。
白夷人用來祭櫃神明和祖先的祭壇高及齊腰,表面呈圓形,直徑超過一個人的身長,用純白色的石英石雕成。
幾個人四周看了一遍,哪里有鏡子痕跡。難道是嵌在祭壇里面?
易彪翻腕拔出一柄牛耳尖刀,刀尖插進岩石雕刻的縫隙,小心撬動。最後搖了搖頭,“是一整塊。”
武二郎擠開易彪,張臂抱住祭壇,用力一推,祭壇紋絲未動。武二郎又試了兩把,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
“小子,真讓你蒙上了。”
武二郎拍了拍祭壇,“底下是空的。”
眾人精神一振,既然是空的,下面必定有藏物的空間。只不過……入口在什麼地方?
祭壇位於懸崖一個凸出的平台上,面前便是深淵。可以想像,白夷人在祭壇上燃起祭祀的火焰,數十里外都能看到火光。
程宗揚盯著祭壇上白兔的雙眼,忽然道:“刀給我!”
易彪遞過尖刀,程宗揚接過來,入手一沉,顯然這把匕首不像看上去那樣平常。
他將刀尖貼著寶石邊緣插進去,用力一撬,那顆紅寶石滾落出來,露出一個積滿塵埃的凹洞。
程宗揚一不作二不休,把另一顆紅寶石也挑了出來,然後把刀尖伸進凹洞。
“好像有東西。”
程宗揚放下刀,兩手拇指試探著伸進凹洞,往下一按。
就在按下的同時,程宗揚腦中一暈,拇指仿佛被兩條毒蛇咬住,體內的真陽狂涌而出。
緊接著祭壇表面堅實的石英石突然一空,顯出一個幽深的入口。
“干!”
程宗揚心知要糟,不等他做出反應,一股強大的力量涌來,他身不由己地墜入洞穴中。
頭頂的月光迅速拉遠,身體仿佛在一個井中極速掉落。緊接著,一個龐大的黑影遮沒了月光。
一只大手用力抓住程宗揚腳踝,身體的墜勢猛然一頓。
頭頂的月光像被遮住般消失不見,武二郎雙腳蹬著岩壁,一手抓住程宗揚,破口罵道:“你瞎啊!什麼鬼地方都敢跳!二爺這回可被你害慘了!鬼知道這下面有多深!”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二爺消消氣。就算掉下去,也是我在下面。喂,誰把上面蓋住了?”
“屁!你這兔崽子掉下來,祭壇就封住了。要不是二爺手快,你這兔崽子就摔到底下變肉醬了!”
“二爺,這可是白夷族的地盤,你這兔字少說點。免得惹急了這里的兔兒爺們,咬死你。”
武二郎哼了一聲,一手攀住岩壁:“看到底了嗎?”
程宗揚頭下腳上,睜大眼睛,依稀看到一絲波光。
“下面好像是水……等等……武二!你給我放手!”
武二郎手一松,程宗揚往下滑了半尺,隨即一翻身站了起來。
“干!”
原來這洞穴只有兩丈多深,武二郎出手時,程宗揚已經接近洞底。
那些波光不是水跡,而是一層細碎的雲母。
站在洞底,能聽到四周涌動的風聲,與他們穿越大山的溶洞一樣,這洞穴周圍也不知有多少岔道。
朝上望去,祭壇的入口已經完全消失,易彪和易勇被隔在外面,聽不到任何聲音。
兩人身在洞底,辨不出方位,僅有的退路也被封死,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過了半晌,頭頂仍沒有任何動靜,武二郎惱道:“那兩個家伙在做什麼?你這笨蛋都能打開,他們兩個加起來比你還笨?”
程宗揚聳了聳肩:“要能打開,早就打開了。此路不通,二爺,咱們得另想法子廠。”
武二郎攀住岩壁的凸起,壁虎一樣游了上去,但離洞頂還有數尺的地方,岩壁變得光滑如鏡,絲毫沒有借力的地方。
武二郎試了半晌,也沒找到出路,只好又跳了下程宗揚踢了踢腳下的雲母粉,然後蹲下來,抓了一把,慢慢撒下。
“好玩吧?”
武二郎板著臉道。
程宗揚拍了拍手:“右邊風最大,多半離出口最近。二爺,要不要試試?”
武二郎也不答話,當先朝右邊走去。風聲越來越急,忽然武二郎腳下二譏,釘子般立定腳跟。
在他面前,是一片空曠的黑暗,兩人似乎已經從洞中走到懸崖邊緣,卻看不到絲毫星光。
一陣異樣的波動從心底流過,仿佛有一雙眼睛正從黑暗中注視著自己。程宗揚一陣心悸,當他抬起頭,那雙眼睛仿佛重又合上,一切歸於沉寂。
寂靜中,“嘀”的一聲輕響,武二郎旋風般轉過身來。
程宗揚低頭看著自己的背包,那聲輕響是從包里傳來的,但他可以肯定,自己背包里沒有任何能發出這樣聲音的物品!
那聲音,像極了自己以前曾聽過無數次的電子聲。
“那是什麼?”
黑暗中,武二郎沉聲道:“石柱。”
“我是說在上面。”
武二郎抬起頭,只見旁邊石柱頂端,有一處微微發亮。
“格!格!格!”
武二郎攀到柱頂,伸出鐵掌將叢生的石筍盡數掰碎,然後從中取出一個散發著微光的物體。
武二郎翻看幾遍,又敲了敲,沒琢磨出什麼門道來,隨手扔給程宗揚:“什麼玩意兒!”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物體,表面光滑異常,摸上去就像一柄被人精心打磨過的玉圭。在它背面,依稀雕刻著花紋。
程宗揚仔細描摩著那些凸起而繁復的紋路,良久,他吐了口氣,嘆道:“二爺,你真該識幾個字。這背面兩個字,只要讀過書的小孩都認識:靈飛。這就是靈飛鏡。”
武二郎一把搶過來,對著它齜牙裂嘴照丫半天,也沒照出個影來。
“什麼破爛玩意兒!”
這會兒不是研究靈飛鏡奧秘的時候,程宗揚把鏡子收進背包。”二爺,鏡子到手,咱們該想辦法回去了。”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風聲。一個帶翼的黑影從頭頂筆直飛來。程宗揚反手拔出鋼刀,橫刀擋在身前。
鋼刀仿佛被巨錘擊中,向後彈去,重重打在程宗揚胸口。程宗揚咬緊牙關,強忍著吐血的衝動,一刀劈出。
那黑影速度極快,無聲地側身一旋,避開刀鋒,接著又疾掠過來。
程宗揚努力瞪大眼睛,隱約看出那黑影的輪廓;沒有羽毛的肉翼像扇子一樣張開,翼端的爪子又尖又細。
那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它生著狐狸一樣的頭顱,吻部凸出,兩對獠牙白森森閃著寒光;它兩耳極長,一邊飛一邊不停的轉動,靈巧之極。
黑暗中,那蝙蝠卻像白晝一樣進退自如,程宗揚只是倚仗著內功略有基礎,勉強能分辨出一些細微的光线,這時動手就和瞎子差不多。
不多時,他身上便被蝙蝠尖細的爪子抓破幾處,傅來火辣辣的痛意。
程宗揚迭逢險情,武二郎卻好整以暇地抱著肩,靠在石柱上,一邊懶洋洋說道:“快著點,二爺可不耐煩等人。”
程宗揚滿頭是火,他拼命揮舞著鋼刀,在身前織出一道刀網,希望能擋住蝙蝠的襲擊,但那蝙蝠總能尋出縫隙,在他身上留下傷痕。
漸漸的,程宗揚發現,那鯿蝠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背包。那蝙蝠的尖爪幾次抓到背帶,似乎想把背包搶走。
賭一把吧!
程宗揚一把拽下背包,朝地上一扔,緊接著一腳踩住,一邊朝著背包所在的位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刀劈出。
“噗!”
刀鋒狠狠斫進骨肉。
程宗揚握住刀柄,手指微微發顫。
那鯿蝠幾乎是自己撲過來,撞向刀鋒。
自己漫無目標的一刀,正劈中它的頸側。
蝙蝠栽倒在地,深灰色的肉翼扭動幾下,不再動作。
武二郎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呵欠。”瞎貓碰著個死耗子。算你小於命大。”
程宗揚余悸未消地直起腰,想罵幾句也沒有了力氣。
雲蒼峰回到商鋪,天色已經微微放亮。
“程小哥猜的不錯。”
雲蒼峰有些疲憊說道:“白夷族長起初不願吐露,老夫反復勸喻,才承認確有此事。鬼王峒月前向他們勒索大量財物,聲稱會派使者來取。”
蘇荔道:“那族長的意思呢?已經答應了嗎?”
良久,雲蒼峰道:“白夷族這條商路,老夫走了數十年,與白夷族長相知頗深。白夷人文弱有余,勇武不足,但這位白夷族長頗有見識,斷不會輕易投靠鬼王峒。”
蘇荔欲言又止。
雲蒼峰半是嘆息,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們雲氏就是個小小的商人,走南荒只為了賺點辛苦錢。南荒諸族的爭斗,我們雲氏管不了也沒法管……”
花苗族長垂頭想了片刻,然後抬頭道:“蘇荔曾去過白龍江口,那里的商人總喜歡說一句話:在商言商。尊敬的雲氏阿普,在商言商,如果鬼巫王把整個南荒都統治在他的陰影下,你們這些商人還會有利可圖嗎?”
雲蒼峰無可無不可地說道:“生意總會有的。”
“如果我們花苗承諾,今後只與雲氏做生意。雲執事會幫我們嗎?”
雲蒼峰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慢慢道:“花苗不是已經承認鬼巫王足主人了嗎?”
蘇荔鮮花盛開般笑了起來,“我們的心思瞞不過雲執事的眼睛。是的,我們是要去刺殺鬼巫王。”
祁遠瞪大眼睛,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雲蒼峰卻鎮定如常,他拿起茶杯:“那位新娘,是六朝人吧?”
“是的。她有一種神秘的法術,可以讓人短暫的失去知覺。她是個好心的姑娘,答應幫助我們花苗人。”
“這樣的秘密,族長為何此時吐露出來?”
“鬼巫王是個可怕的敵人,我們不想給朋友帶來危險。但現在,白夷人也面臨著同樣的敵人,而我們又失去了進入鬼王峒的資格。”
花苗人的兩個伴娘,阿葭身死,阿夕又失身於程宗揚,不可能再找出兩個替代的處女,這使得蘇荔改變了主意,“我們想與白夷人聯手,一起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
雲蒼峰淡淡道:“祁四哥怎麼看?”
祁遠囁嚅片刻,然後問:“鬼王峒的使者還要多久能到?”
雲蒼峰道:“從熊耳鋪到白夷有十多天的路程,咱們抄了近路,只用了一半時間,鬼王峒的人比咱們早走兩日,快則明日,慢則三日就能趕到。”
祁遠有些坐臥不寧,他起身朝門外看了看。去尋靈飛鏡的四人到這時還沒回來,他心里一直懸著。
雲蒼峰慢慢啜著茶,良久道:“我們雲氏只有十幾個人。”
蘇荔伸出皓腕,拔刀在腕上一切,鮮血滴落下來,“你們是過路的商人。蘇荔只希望阿普能告訴白夷的族長,我們花苗人不懼怕死亡。”
雲蒼峰聳然動容。
門外傳來一陣響動。先是易勇推門而入,接著易彪背著程宗揚闖進來,最後是武二郎不緊下慢地跟在後面。
看到程宗揚身上的血痕,眾人都是一驚,連忙圍攏過來。武二郎卻一眼看到蘇荔腕上的血跡,騰地跳了過來,吼道:“怎麼了!”
蘇荔隨手從他衣上撕下一條布縷,纏在腕上。”我自己劃的。他怎麼了?”
程宗揚從肩到腿大大小小遍布著十幾道傷痕,雖然不深,但傷口隱隱發黑,臉色卻出奇的蒼白。
武二郎放下心來,說道:“這小子運氣不好。碰到只不長毛的蝙蝠,誰知道是有毒的。嘿嘿,這下可有他受的了。”
程宗揚有氣無力地伸出手,狠狠朝武二郎比個中指。
兩人在洞里摸索多時,最後不知從哪個洞口鑽出來,發現正在懸崖中間。
武二郎費盡力氣攀到崖頂,找到易彪和易勇,又系上繩索將程宗揚接上來,一直折騰到天亮。
這一夜事情急轉直下,樂明珠的身分已經不是秘密。整個伍隊也就這個光明觀堂的弟子會解毒。蘇荔讓人叫來樂明珠,察看程宗揚的傷勢。
程宗揚從背包中取出那面方鏡,勉強笑道:“幸不辱命。”
雲蒼峰接過方鏡,審視片刻,然後鄭重地拱手說道:“程小哥援手之德,雲氏絕不敢忘。”
程宗揚閉上眼,嘟囔道:“我困了,讓我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