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暗黑色的鐵流涌入大雪覆蓋的三川口。
鑲著蹄鐵的馬蹄濺開積雪,捧日第六軍騎兵潮水般馳騁而來。
衝在最前方的是驍騎營的軍士,他們卸去甲胄,輕騎突進,在距離溪水還有五十步的位置便張開角弓,箭矢雨點般朝敵寇射去。
沿溪守御的雇傭兵分成兩列,敖潤帶著數十名雇傭兵守在溪後,他揮舞長刀劈開幾枝箭矢,然後反手摘下鐵弓,展臂挽成滿月,瞄也不瞄便將最前面一名騎手射下馬來。
傭兵們發出一片歡呼,弓手紛紛張弓搭箭,還有幾名擅長甩石的漢子則用皮繩兜起石塊,在頭頂甩了幾個圈子,接著奮力甩出。
矢石交錯,雙方各有損傷,但驍騎營射來的箭矢無論數量還是力道都遠遠超過傭兵,這一輪較量無疑是雪隼團吃了虧。
很快驍騎營距離溪水只剩下十幾步,傭兵的暗器開始出手,第一輪的飛蝗石和袖箭不約而同打向驍騎營的坐騎,尤其是馬匹的眼睛。
最前面六七匹戰馬嘶鳴著栽倒在地,將馬背上的騎手拋開。
第六軍兩千騎兵作為捧日軍的精銳,奉命出擊,卻被對手引得大兜圈子,折騰半日也沒能好好打上一場,全軍上下都憋著一口氣。
這會兒與中軍大軍只隔著兩道溪流,一個衝鋒就能將敵寇滅掉,士氣高漲。
面對射來的飛石、暗器,驍騎營毫無懼意,反而心生鄙夷,對手果然是一幫上不了台面的賊寇。
驍騎營的營旗越來越近,蜂擁而至的騎兵策馬繞行,避開倒地的同伴。
隨著隊中指揮官的命令,一邊調整坐騎的步伐,一邊收起角弓,摘下鞍側的短槍,同時放低身體重心,開始衝鋒,准備全速越過溪水,一舉將敵寇的防线撕碎。
就在這時,對岸徒步的敵寇忽然朝兩邊跑開,露出後面一隊騎兵。
兩百名雇傭兵只有一半人有馬,這時百余名騎手分成兩個錐形的隊伍,在溪水後留出二十步的空當,嚴陣以待。
當第一股宋軍驍騎踏碎冰面,馳過溪流,對面的騎手也開始行動。
杜元勝和蘇驍擔任錐形陣列的箭頭,身後分別是徐永和趙譽的兩個班,再往後才是雪隼團的雇傭兵。
他們利用那片二十步的空當不斷加快速度,在交鋒的刹那坐騎的衝速也達到最快,只需挺起長矛,單靠馬匹衝鋒的勢能,就足以刺穿對手的身體。
而驍騎營剛越過溪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當坐騎踏上對岸,速度也降到最低。
面對高速馳來的對手,驍騎營第一波攻擊毫無懸念地敗下陣來。
眾人分工明確,杜元勝、蘇驍、徐永、趙譽帶著星月湖舊部負責攻堅,專克強敵,雇傭兵在後面席卷而來,轉眼就將驍騎營的先頭部隊衝散。
戰馬和重傷的騎手不斷跌入溪中,短短一盞茶時間,不寬的溪流便被堵塞。
溪水慢慢漲起,浸過倒斃的人馬屍骸,被染成刺目的紅色。後面的騎兵被激起血性,毫不退縮,等於踏著同伴的屍體越過溪流,發起衝鋒。
負責阻敵的星月湖軍士和雇傭兵畢竟數量太少,壓力迅速增大,眼看防线就要被撕開,三匹戰馬突然從隊伍中馳出,逆著驍騎營的鐵流殺過溪水。
徐永一馬當先,長矛運轉如飛,不斷挑開對手,另外兩名上尉趙譽和杜元勝緊隨其後,三騎連手殺開一條血路,朝驍騎營的營旗直逼過去。
蘇驍墜在後面,阻殺渡溪的宋軍騎兵。
驍騎營指揮使郭逵策馬搶出,他是第六軍都指揮使郭遵的親弟,麾下的驍騎營是第六軍最強悍的騎兵,但自從進入烈山,連日交鋒,寸功未立,卻折損了五分之一的人馬,劉宜孫、張亢這兩名屬下也去職被貶。
如果這一仗再敗北,不用兄長開口,郭逵自己便抹了脖子。
郭逵喝開親兵,親自上陣,揮起鳳嘴刀,朝為首的賊寇劈去。
徐永挺矛架住他的刀杆,雙臂奮力抬起。
郭逵的坐騎突然向前一縱,人借馬勢,硬生生將他的長矛壓落下來。
宋軍的坐騎高度普遍在一米五左右,算不上神駿。
驍騎營的馬匹卻是重金購置的良馬,腿長體壯,比尋常馬匹高出一個頭。
徐永在坐騎上吃了虧,甫一交手就被逼落下風,失去先機。
就在這時,他身旁那個不起眼的漢子突然一挾馬腹,坐騎徒然加速,閃電從兩人身畔掠過,抓住郭逵親兵隊列間一個細小的縫隙,穿了進去。
迎面便是驍騎營的軍旗。十余名騎手團團圍住營旗,那人剛一接近,六七支長槍同時刺來,將他的坐騎刺斃。
杜元勝棄馬落地,身形一閃,游魚般從兩名宋軍之間掠過,接著飛身而起,收在肘後的佩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光弧,斬在旗杆上,將手臂粗的營旗砍成兩截。
營旗被砍,不啻於在驍騎營臉上重重甩了個耳光。
周圍守旗的軍士頓時都紅了眼,拼命朝那賊寇攻去。
杜元勝左臂一展,身在半空搶住那面被斬落的半截營旗,然後振臂橫掃,將兩名騎手打下馬來,接著右手佩刀疾劈,將一名陷在馬鐙中的騎兵小腿齊脛斬斷,躍上空鞍。
不足三十步的距離,杜元勝接連換了三匹坐騎,與他交手的驍騎營軍士或死或傷,竟然無人是他一合之敵,眼看著杜元勝硬生生從敵陣中潰圍而出,帶著驍騎營的營旗,馳歸本陣。
眾人拼死攔截,卻被一名不起眼的敵寇於萬軍叢中斬旗而還,滿腔熱血的驍騎營軍士仿佛兜頭被人潑了盆了雪水,士氣大落。
徐永和趙譽輪流在前阻擋追騎,交替撤退,郭逵已經殺紅了眼,緊咬著這兩名賊寇,將兩人死死纏住。
趙譽使出渾身解數,佩刀挽成一團光球,守住身體要害,忽然手腕一翻,刀柄猛然送出,砸開郭逵的鳳嘴刀,將他逼退。
趙譽正待借勢後退,卻見眼前黑影一閃,一匹通體烏黑,四蹄雪白的戰馬怒龍般破雪而來,馬上的一名將領身形如岳,手中一杆鐵槍撕開空氣,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趙譽兩手握住刀柄,雙肩一聳,佩刀劈出,正中敵將的槍鋒。
兩人身體同時一震,趙譽胸口仿佛被一塊巨石砸中,真氣凝滯,余下的招術一時間無法使出,他長吸一口氣,真氣疾轉,打通受創的氣脈,但那名敵將比他更快,右手一伸,從鞍側抽出一支鐵鞭,兜頭砸來。
鮮血猛然飛起,雨點般濺了徐永一身,宋軍大呼聲中,徐永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盯著來騎道:“郭鐵鞭?”
郭遵一鞭擊殺趙譽,眼睛落在徐永身上,低聲道:“殺不盡的賊寇!”
說著左手持槍,右手持鞭,躍馬殺來。
徐永長矛由下而上,劃了個圓弧,攻向郭遵的胸腹。
郭遵鐵槍掃出,徐永白臘杆制成的矛身彎成一個半圓,幾乎折斷。
忽然徐永手掌一松,木制的矛身猛然彈直,他借勢飛起,在空中扭身避開一支箭矢,大鳥般飛過十余丈的距離,落在對岸。
第六軍都指揮使親自上陣,格斃悍匪,宋軍士氣復振,狂呼著躍過溪流。蘇驍和杜元勝左衝右突,但在驍騎營的攻擊下,回旋的余地越來越小。
杜元勝闖陣奪旗,郭遵鐵鞭破敵,兩邊軍士躍馬奮戰,雙方攻守之勢像海潮般此起彼落。
相比之下,星月湖主力所在的四營、五營一片寂靜。
這邊全部是星月湖舊部,雖然苦戰多時,戰斗力仍遠遠越過雇傭兵。
但他們面對的局勢更加險惡,因為他們的對手是神射營。
第七軍都指揮使盧政拔出佩劍,指向遠處的敵寇。
神射營五百名弓手以五十人為一列,緊鄰著第二道溪水排成橫陣。
他們的神臂弓長不過一米,所用箭矢只有六七寸長,箭尾裝著木羽,絲麻混扎的弓弦絞緊,瞄向對手。
第一輪齊射,前面六列三百名弓手微微抬起神臂弓,同時扳動機括的銅牙,弓弦振動空氣,發出沉悶的“嗡嗡”聲,弓臂兩端的齒輪飛速旋轉,彈回原位。
三百支利箭瞬間越過二百步的距離,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高速飛向敵寇。
程宗揚曾經見識過左武軍的神臂弓如何將數百步外一整隊長弓手消滅干淨,神臂弓特有“嗡嗡”聲剛一響起,就立刻撲倒在地。
崔茂和王韜幾乎同時掠起,貫滿真氣的披風鼓脹起來,接著一瞬間就被箭雨撕成碎片。
在他們背後,來自星月湖四營和五營的軍士舉起盾牌,強行抵卸宋軍的神臂弓。
他們的盾牌都是兩層硬木制成,中間夾著堅韌的鐵網,足以抵擋騎兵全力衝鋒時的槍刺,然而面對神臂弓強勁之極的殺傷力,仍顯得單薄,不時有軍士中箭濺血。
如果以這樣的密集度來個十輪八輪,星月湖兩個營鐵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幸好神臂弓再強,也是靠人力拉的。
第一輪齊射之後,後面三列射手退出戰斗,踏住弓背的鐵鐙,借助弓臂兩端齒輪力量,拉開弓弦,開始安裝箭矢。
沒有參與射擊的一百五十名士卒則將裝好的神臂弓遞給同伴,一邊接過空弓,重新裝箭。
其余五十人則負責指揮射擊,分發箭矢以及更換備用的弓弩。
宋軍挑選射手,首先看中的是力氣,能不能拉開硬弓,准頭倒在其次。
但神射營最前面三列一百五十名弓手都是挑選過的神射手。
即使經歷過敵寇突襲,前陣崩潰等一系列險惡的局面,劉平也沒有派出神射營,一是因為風雪會影響神臂弓手的視线和准確度,更重要的是留著這支隊伍,以應付敵寇隨時可能出現的援軍。
這時風雪漸止,雪地上的目標分外清晰,郭遵的第六軍又及時趕回,劉平不再猶豫,立刻派出神射營,接應渡溪的騎兵。
一百五十名神射手每人身後都有兩人負責安裝箭支,他們托起神臂弓,專注地盯著對手,輪流放箭,給敵寇造成連續不斷的打擊。
第一輪三百支箭的齊射之後,神射營穩定在每個呼吸五十支箭的速率。
即使早有准備,神射營第一輪齊射仍給星月湖軍士造成巨大的傷害。
星月湖軍士緩緩後撤,與神射營拉開距離。
但神臂弓射程超過三百四十步,二百步以內殺傷力無敵天下。
他們除非退過第一道溪水,陷入背後第六軍鐵騎的重圍,否則都將處在神臂弓的威脅下。
程宗揚趴在地上,頭頂箭矢破空的銳響接連劃過,幸好他沒有穿星月湖的軍服,更沒有佩戴少校的軍銜,不然五十名弓手一波齊射,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不過這時自己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指望那群視力超群的神射手看不到自己,實在太不靠譜。
程宗揚深吸一口氣,雙掌按住地面,等弓弦響動的一刹那,足尖用力,猛然向前縱去,身體緊貼著雪地掠出。
側眼看時,神射營中至少有六張神臂弓轉移方向,朝自己瞄來。
程宗揚頭皮一陣發麻,被這東西射中一箭,大概和挨顆子彈也差不了太多。
“老程!”
剛從溪畔撤退的敖潤一聲大吼,從背後摘下一面盾牌,“呼”的猛擲過來。
程宗揚抬手接住,顧不得多想便橫在身側,擋住要害。弓弦“嗡”的一聲響起,幾乎同時,盾牌像被鐵錘砸到一樣,發出“篷篷“幾聲悶響。
強勁的力道將程宗揚凌空撞開,他順勢一滾,卸去力道,然後心有余悸地抬起盾牌。
那面盾牌只有兩尺大小,上寬下窄,表面呈現出角質青黑的顏色,盾內用燒炙法鑽出孔洞,然後裝上把手,份量並不沉重。
神臂弓射來的箭矢在盾牌表面留下幾個凹坑,距離如果再近幾十步,也許盾牌就被射穿了。
程宗揚松了口氣,這面盾牌是用龍神背部的鱗片制成,質地最為堅固,當初秦檜動用足以摧城拔寨的大黃弩也無法穿透,只能選擇龍神相對柔軟的腹甲攻擊。
自己在揚州的時候,給敖潤和老張一人送了一面龍鱗盾,沒想到卻救了自己一命。
王韜飛身搶來,揮斧將另幾支箭矢劈飛,一邊道:“好盾!”
程宗揚咧嘴一笑,扭頭朝敖潤豎起拇指,敖潤也用力挑起拇指,然後返身朝第六軍的騎兵殺去。
崔茂面對鐵甲營單騎踏陣,囂張之態早已成為宋軍的眼中釘。
盧政親自挑出幾名射手,數張神臂弓一直盯著他。
接連避開數輪攻擊之後,終於有一支箭矢咬中崔茂負傷的左臂,將他手肘射了個對穿。
崔茂凶性大發,把混元錘往陣中一丟,俯身撿起幾根長矛,用受傷的左臂挾住,飛身搶出十余步,右手連擲,貫滿真氣的長矛激射而出,一邊刺殺了數名射手。
前面幾列射手向後退去,避開飛矛的威脅,神射營的陣型微顯散亂。
忽然一支羽箭破空飛來,射在長矛下方尺許的位置,將崔茂擲出的長矛射飛。
接著數十張神臂弓一齊朝崔茂射來。
崔茂揮矛撥飛箭矢,接著振臂一揮,將這最後一支長矛也擲了出去,才飛身後退。
盧政挽起鐵弓,一枚羽箭扣在弦上,瞄著崔茂的背影一箭射出。
這支鐵骨麗錐箭箭頭狹小尖銳,不但勢能破甲,而且破空時悄無聲息。
箭矢及體的刹那,崔茂似乎生出感應,身形一側,鐵骨麗錐箭透肩而過,帶出一片血雨。
崔茂掠回本陣,他這幾矛令神射營為之膽寒,自己也大耗真元,軍服更是被鮮血浸透,不住從袖中滴下血來。
程宗揚用龍鱗盾掩住他,望著他肩上的箭頭,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那只箭頭三面見棱,形如刀片,造成的傷口也呈三角形,是處理時最棘手的一種傷口。
崔茂三根挾住箭杆,微一用力,將箭頭拗斷,冷哼道:“盧政小兒,箭法還過得去。”
王韜測了下距離,心有不甘地說道:“若是老四、老五聯手,說不定能取了劉平的首級。”
程宗揚道:“宋軍的神臂弓太強了,硬拼不是辦法。不如再往後退幾步,讓宋軍的騎兵圍過來。”
崔茂道:“是不是怕了他們的神臂弓,寧肯和騎兵廝殺,也不想面對他們的弓箭?”
沒等程宗揚回答,崔茂便道:“我也是。”
程宗揚苦笑道:“崔兄這麼坦白。”
崔茂折斷臂上的箭矢,將帶著木羽的箭支拔出來,一邊道:“宋軍的神臂弓犀利異常,說不怕那是假的。幸好只有一個營,如果再來一個營,我們肯定有多遠逃多遠。”
王韜道:“劉平吃了幾次虧,學得小心起來。這會兒神射營耗費的箭矢不到兩千支,射到天亮還有的剩。”
崔茂和王韜最忌憚的就是神臂弓,不過宋軍急於進軍,把輜重都扔在半路,一旦箭矢耗盡,神射營就成了沒牙的老虎。
眼看算盤落空,宋軍不會大規模消耗箭矢與騎兵前後合擊,崔茂和王韜只好改用守勢,指揮屬下逐步向後退卻。
因為有溪水阻擋,神射營難以在酷寒的天氣中越溪追殺,只能逐漸加大射程。
不過兩道溪水間總共只有二三百步的距離,神射營即使寸步不進,也能將對手全部籠罩在神臂弓的射程之內。
程宗揚實在不想充當神臂弓的人形移動靶,隨即與崔茂、王韜二人分開,靠著龍鱗盾掩護,更是靠著孟非卿這些天強訓的臨陣經驗,終於在神臂弓的威脅下全身而退。
雙方騎兵的對攻慘烈無比,溪流中墜滿倒斃的人馬屍骸和折斷的刀、矛、戰旗。
在軍都指揮使郭遵的率領下,第六軍的騎兵全面撕開對手的防线,將敵寇壓迫在只有幾十步寬的一小片區域內。
臧修的坐騎已經被射成刺蝟,這會兒徒步緊跟著月霜,他護體的金鍾罩全力施為,金光燦燦的軀體宛如金甲天神。
手中雷霆戰刀不住轟鳴,將側方殺來的敵騎一一劈下馬來。
月霜嫻熟的騎術在狹小的空間內展現得淋漓盡致,她踩著馬鐙,身體微微抬起,靈活地策動馬匹,像舞蹈般越過地上的屍首,不止一次依靠純熟的騎術將敵騎甩開。
置身於戰場中,濃郁的死亡氣息像潮水一樣源源不絕地涌來。
廝殺聲,叫喊聲,刀盾相交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身手再高明的強者,在這樣的搏殺中,能感受到的,也是自己的渺小。
嚴格的紀律,整齊的陣型,才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在捧日軍鐵騎的攻擊下,雇傭兵逐漸不支,一點一點敗下陣來。
敖潤眼看形勢不妙,大呼道:“雪隼的兄弟們!別忘了咱們雪隼的榮譽!雪隼必勝!”
在敖潤的鼓動下,傭兵們重新鼓起斗志,竭力擋住驍騎營的攻勢。
雙方的戰线犬牙交錯,到處是奔馳的鐵馬,飛舞的兵刃,鮮血一朵朵在雪地上綻放。
太陽穴的傷痕霍霍跳動,一股久違的嗜血欲望被喚醒,像燃燒的烈酒一樣辛辣。
程宗揚把龍鱗盾系在背後,然後抽出雙刀,一招餓虎吞羊,將一名宋軍騎兵劈下馬背。
後面一名騎手提槍衝來,程宗揚往旁邊躍出半步,人馬相交的刹那,身體一旋,雙刀砍在那人腰間。
正被圍攻的一名雇傭兵緩過氣來,喘著氣道:“兄弟好身手,也是星月湖的爺兒們吧?”
“你是跟著蘇驍的?難怪沒見過我。我是他的指揮官!”
程宗揚喝道:“跟我來!別被衝散了!”
程宗揚領著那名落單的雇傭兵朝左首衝去。十幾步外,幾名傭兵漢子被一小隊騎兵圍住,不斷有人濺血倒地。
“刺馬腹!”
程宗揚喝道。
那名雇傭兵持槍朝騎兵的戰馬刺去,騎手策騎閃避,早已蓄勢待發的程宗揚騰身而起,一刀劈中騎手的短槍,一刀劈斷他的脖頸。
騎兵的包圍圈被打開缺口,幾名傭兵全涌了過來。程宗揚叫道:“兩個使槍的在後面!抵住他們的馬!其他人跟我退,不要走散了!”
幾人聚在一起且戰且退,途中又救出兩名傭兵。
程宗揚這支小小的隊伍就像一塊磁石,將零星散落在戰場上的傭兵不斷吸引過來。
宋軍也注意到這支不斷膨脹的隊伍,紛紛策騎殺來。
孟老大在晴州那些日子的強訓此時顯出效果,程宗揚鎮定地收攏隊伍,采取守勢,一有機會就猛然出擊,每次目標只鎖定一名對手,盡可能速戰速決。
等程宗揚與敖潤會合,身邊已經有二十余人,倒在眾人刀槍下的宋軍也差不多有同樣的數目。
敖潤身邊還有七八個人,雙方會合後,壓力頓時輕了許多。
這時溪水旁已經逐漸形成幾個小的戰場,無論是宋軍還是雇傭兵,只要落單都只是一個死。
“老程,看不出你一個公子哥還有一手哇,”
敖潤喘著粗氣道:“硬是拉出來二十多名兄弟,老敖服了!”
程宗揚拍了拍背後的龍鱗盾,“你這盾可救了我兩次呢。”
說話間,又一隊騎兵衝來,程宗揚大聲指揮手下的傭兵,按照星月湖大營的方法結成戰陣,然後當先掠出,將最前面一名騎兵劈下馬來。
鮮血淋漓灑落,濃烈的死氣籠罩在自己刀上、手上、衣服上,奇怪的是那種刺目的殷紅卻讓自己想起草原那個夜晚。
程宗揚抬眼朝月霜望去,那丫頭被一股騎兵纏住,舉劍左劈右刺,她手下一個班的軍士這會兒還剩下四人,臧修光著膀子,赤裸的軀干肌肉塊塊隆起,蠻橫地將敵騎刀槍盡數擋住。
魯子印和兩名同伴緊跟在月霜馬後,替她擋開後方的攻擊。
一股敵騎迎面殺來,為首一名大胡子敵將怒馬如龍,威猛如虎,正是第六軍都指揮使郭遵。
郭遵雙手持槍,從鞍上側過身,與臧修的雷霆刀硬拼一記。臧修沉腰坐馬,雙腿沒入雪泥,雷霆戰刀刀身的光澤微微一黯。
郭遵沒有理會臧修,戰馬白色的四蹄風一般馳過瀝血的雪原,逕直朝月霜馳去。
單看她身邊的衛士,就知道這女子是敵寇的要緊人物,只要殺了她,便能重挫這群悍匪的士氣。
月霜絲毫不懼,長劍匹練般卷起,劍身透出耀目的光華,一招伏魔,已經用上王哲親傳的真武劍。
郭遵滿擬將她一槍刺死,見到她使出的劍法,又改變了主意。
鐵槍一沉,由直刺變為下壓。
月霜長劍遞到一半,就仿佛被千斤巨石牢牢壓住,連接運了幾次力也未能掙脫。
錯馬而過時,郭遵右手張開,一把抓住月霜的胸甲。月霜驚怒之下,抬手挽起腰側的手弩,朝郭遵射去。
郭遵頭頸微微一擺,閃過弩矢,接著將月霜從鞍上拽起。
魯子印暴喝聲中,雙手各挺起一根長矛,朝郭遵刺來。
郭遵鐵槍揮出,不等他變招,便擊在他矛杆中間,將他雙矛一並砸斷。
月霜被他抓住胸甲,玉頰漲得通紅,雙手擰住郭遵的手腕,一記鞭腿踢向他腋下。
忽然胸口一麻,一股強勁的真氣透體而入,先封住她胸口幾處要穴,然後透入氣海、石門二穴,將她丹田牢牢制住。
郭遵提槍逼開魯子印,隨手將月霜放在鞍上,坐下的烏雲蓋雪如通人性,倒退數步,然後朝橫里一縱,躍出臧修等人的圍攻。
月霜體內數道真氣亂紛紛在經絡間游走,勉強提起一些,遇到被封的穴道便即潰散。
她知道自己的的修為與郭遵差得太遠,但仍舊不甘心,拼命摧動真氣。
戰場上除了程宗揚手下一支,還有幾支以星月湖舊部為主的隊伍,分散在戰場各個角落。
看到月霜被擒,周圍的星月湖舊部紛紛放開對手,趕來截殺郭遵。
勝利的天平逐漸向捧日軍一方傾斜。
月霜咬緊牙關,竭力衝開被封的丹田,眼前奔躍的戰馬,頭上扎著額帶的雇傭兵,全副武裝的鐵騎,精赤上身狂呼猛斗的驍騎不斷閃過。
忽然刀光一閃,兩柄雪亮的鋼刀對著自己的脖頸猛劈過來。
月霜瞪大眼睛,別人都是舍命與郭遵廝殺,那個無恥的膽小鬼出手的目標竟然是自己!
郭遵剛擒下月霜,當然不肯讓她這麼被殺,他橫過鐵槍,挑開雙刀,卻見那年輕人雙刀一展,刀光霍然綻開,使出一輪剛猛之極的招數,攻擊的不僅有自己剛擒下的俘虜,還有自己的要害和戰馬。
郭遵濃須飛揚,鐵槍連刺,將他的攻勢盡數擋下,接著右手拔出鐵鞭,霹靂般揮出,將那年輕人的鋼刀一舉磕飛。
程宗揚等的就是這一刻,趁郭遵雙手都拿著兵刃,他握住袖中的匕首,舉臂擋住郭遵的鐵鞭,然後一把抓住月霜,將她拖下馬來。
郭遵鐵鞭一震,砸在那年輕人臂上,卻如中鐵石,他眉峰微微一挑,左手的鐵槍隨即劃了半個圈子,朝那年輕人刺去。
程宗揚把月霜抱在胸前,轉身腰背一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鐵槍一擊,然後騰身躍出。
槍尖“篷”的一聲鈍響,卻是刺中了那年輕人背後的盾牌。
郭遵策馬欲追,一名傭兵漢子舍命撲來,吼道:“直娘賊!敢傷副隊長!這是摳我老敖的眼珠子哇!”
遇上這麼個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斂心神,挺槍與他戰在一處,眼看著那個年輕人幾個起落,消失在千軍萬馬中,他微微皺了皺眉。
程宗揚用背脊承受住郭鐵鞭一擊,一口血幾乎噴出來,他咬牙切齒地抱住月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軍士的陣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開!”
程宗揚用盡法寶才把她搶出來,看著她厭憎的眼神,頓時氣都不打一處來,叫道:“裝什麼裝!我又不是沒抱過!”
月霜瞪著他,通紅的臉色突然間變得雪白,片刻後猛地吐了口鮮血。那口血寒氣四溢,里面還有細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結起來。
程宗揚瞪目結舌,過了會兒才叫道:“你傻啊!受了傷還胡亂衝穴,你不要命了?”
月霜櫻唇顫抖著,勉強吐出一個字,“滾……”
說著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揚一口氣奔到陣後,勉強止步時,兩腿都有些不聽使喚,一跤坐倒,險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雙手接住月霜,王韜道:“月姑娘受傷了麼?”
“死不了!”
程宗揚叫道:“受傷的不止她一個,我也受傷了啊。干!郭鐵鞭這一槍真夠狠的……”
郭遵已經將敖潤逼到下風,就這時,遠處懸著豹尾的大纛向後一擺,發出撤軍的命令。
郭遵冷哼一聲,放開這個幸運的家伙,帶著麾下的騎兵馳回中軍,與主將的大營合兵一處。
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點十五分。從早上七點開始,雙方幾度攻守,整整鏖戰了四個時辰,死傷超過三千人。
宋軍傷亡最為慘重,王信的第三軍幾乎不復存在,由於黃德和的臨陣脫逃,盧政的第七軍只剩下兩個半營,郭遵第六軍的兩千騎兵也折損三成。
但更重要的是,宋軍有半數以上步卒都凍傷了腳,隨著戰事的拖延,情況只會越來越嚴重。
江州軍一方,崔茂和王韜的兩個營傷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射營的幾波箭雨,使傷亡數字大幅增加,連崔茂也負了傷。
至於程宗揚帶來的人馬,五個班的星月湖勁卒還有半數能戰,兩百雇傭兵則在驍騎營的衝擊下損失了四成,連遠遠躲在陣後的馮源都被角弓射中一箭。
這時候便看出雇傭兵與真正百戰之師的區別,雇傭兵投入戰場最晚,作戰范圍也僅限於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戰之初,雇傭兵還能憑著勇氣與宋軍對攻,隨著傷亡的增加,雇傭兵的士氣迅速低落。
好在有杜元勝、蘇驍和敖潤等人約束,總算沒有出現陣前逃散的局面。
這時趁著敵軍撤退的空歇,連忙整隊。
王韜雙掌按在月霜背上,雖然是寒冬天氣,他頭上卻冒出絲絲縷縷的白霧。
月霜臉色蒼白,唇角的血跡已經結冰,看得出這丫頭體內發作的寒毒苦楚萬分,卻死死咬住牙關,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王韜已經解開她被封穴道,卻對她體內的寒毒束手無策。崔茂坐在一旁,半邊軍服褪在腰下,一名軍士正用雪團幫他清理肩、肘的傷口。
程宗揚用望遠鏡看著宋軍,一邊道:“劉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們這點人馬,只怕崩了他們捧日軍的牙,等二團的直屬營出來,劉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麼樣?”
王韜松開手掌,“要壓下寒毒也不難,但這股寒毒藏於丹田,與氣血相連,如果強行壓制,下次發作為禍更烈。最好設法徐徐發散。”
“不對啊。”
程宗揚忽然道:“他們好像放棄來時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為意地說道:“宋軍也有精明人啊。”
程宗揚放下望遠鏡,“怎麼回事?宋軍怎麼放著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發現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沒有積雪吧。”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然後抬手劃了一個圈子,“你們不會就在三川口下了這場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說道:“方圓十里。再遠就顧不上了。”
程宗揚叫道:“你們這也太偷懶了吧?”
“你知道下這樣一場雪,需要耗費多少力氣嗎?”
崔茂道:“這場大雪,至少抵得上兩個營!”
王韜送到一縷真氣,讓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氣太重,要趕快把月姑娘送回去。”
說著他和崔茂都看著程宗揚。
程宗揚道:“行了,我就知道這是我的活。只不過這會兒正要緊的時候,我們撤軍沒關系嗎。”
“放心。”
崔茂淡淡道:“劉平若不趁著這個機會逃命,就是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