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一手牽著韁繩,靠在一匹戴著轡頭的戰馬。
江州本身不產馬,馬匹都是從建康和晴州販來,數量不多,編出一支騎兵都有些吃力。
他不禁有些懷念自己留在建康的坐騎,不知道黑珍珠現在怎麼樣了。
雪越下越密,天地間一片白色。
程宗揚摘下鞍旁的鹿皮囊,解開繩扣,從里面取出一只制作精細的木匣,打開木匣,然後取出一只棉布袋,拿出那只無比金貴,仔細收藏在袋中的機械鬧鍾--在戰場上拿出這麼個劣質的機械式鬧鍾,實在夠詭異的。
可自己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計時工具,只能湊合著用了。
時間還差五分鍾到七點。
他昨天下午趕到烈山,經過一夜的休整,手下這群漢子早已恢復元氣,一個個生龍活虎。
俞子元和呂子貞已經與自己匯合,不過這二十人把捧日軍拖在山中三日,已經精疲力盡,一大半都帶著傷,戰斗力急劇下降,暫時無法投入戰斗。
自己帶來的三個班整整齊齊立在雪地里,身上落滿雪花也沒有人去拂拭。月霜立在最前面,九名軍士品字形把她圍在中間,為首一個就是臧修。
程宗揚目光在月霜身上停了一下,從江州出來,這丫頭一句話都沒和自己說過。
程宗揚暗自揣測,會不會是月丫頭醒來發現被人占了便宜,但並不知道是自己?
畢竟自己從出手趕走牛二,到干完事,她都在昏迷中。
雇傭兵來了兩支百人隊,由六營兩名上尉杜元勝和蘇驍分別帶領。
這兩百人都出自雪隼傭兵團,一般傭兵都是桀驁難馴之徒,換個生人指揮,不亂成一鍋粥就是好的。
但杜元勝和蘇驍只用了半個時辰,就讓這些凶悍的傭兵服服貼貼。
敖潤路上說起來還咂舌不已,蘇驍接到這群雇傭兵,先驗看武器。
那些傭兵使什麼的都有,頗有幾個想看他笑話的,結果蘇驍每件武器接過來使上幾招,不管是刀槍劍戟這些常用武器,還是拐子流星之類的冷門兵刃,都使得比原主更高明,還順便點出每件兵器的優劣所在,如何校正。
那些傭兵做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生意,手里的家伙頂得上半條命。
蘇驍這一手亮出來,不僅一個隊的傭兵都心服口服,連別的傭兵也拿來武器請他驗看。
杜元勝做的更簡單,那個魚販似的漢子其貌不揚,一來到隊里,敖潤心里就涼了半截。
結果杜元勝背對著眾人,盤膝一坐,敖潤手下百十條漢子在他背後走一趟,他一個不差地點出每個人的名字。
“我到現在都鬧不明白,他這一手是哪兒來的?”
敖潤抓抓腦袋,“我要閉上眼,也能聽出十幾個人的腳步聲。可他連名都沒點過,到底是怎麼知道誰是誰呢?不管怎麼說吧,我老敖是服了!”
程宗揚暗抽一口涼氣,臧修的金鍾罩已經夠猛了,杜元勝和蘇驍又都是這種猛人,一營和六營現在還剩下五名上尉連長,想讓他們對自己服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徐永忽然沉聲道:“來了!”
程宗揚舉目從山丘上望去,三川口已經白茫茫一片,對面的宋軍從山間進入平原,陣型隨即擴張,拉出一道散兵线,謹慎向前推進。
另一名上尉趙譽伸直手臂,豎起拇指,先閉左眼,然後換右眼,接著說道:“宋軍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速度是每分鍾四十五步。五分鍾左右抵達。”
敖潤道:“趙老七,看不出你小子還深藏不露啊。”
趙譽微微一笑,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傭兵團,以前就與敖潤相熟。
說起來讓他和徐永指揮傭兵是更好的選擇,但孟非卿寧願讓毫無瓜葛的蘇驍和杜元勝帶隊,就是因為擔心傭兵團把他們視為棄團而走的異類,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宋軍離溪水越來越近,終於前鋒開始踏上冰面。
溪上的冰層並不厚,很快冰層開始破裂,軍士趟著雪水越過小溪。
幸好溪水並不寬,深度只有半尺,幾步便趟了過來,朝第二道溪水進發。
月霜道:“還等什麼?先打垮這些敵軍的前鋒!”
臧修張了張嘴巴,然後立正說道:“是!”
“別胡來!”
程宗揚道:“等信號!”
月霜連理都不理,一抖馬韁,叫道:“跟我來!”
說著向前馳去。
孟老大!這就是你干的好事!程宗揚心里大罵一聲,躍過去一把抓住月霜坐騎的韁繩,將戰馬勒住。
月霜柳眉倒豎,舉起馬鞭朝他手上抽去。
“啪”的一聲,程宗揚手背冒出一道血痕。
程宗揚不動聲色,正容道:“三川口作戰計劃由侯中校全權負責,我們的任務是前來協助。不允許任何人輕舉妄動,破壞原定計劃。”
月霜看著他手背的血痕,以他現在的身手,要躲開這一鞭並不難,可他白白挨了自己一鞭,還渾若無事。這無恥小人冒充什麼硬漢!
程宗揚痛得要命,還要擺出無所謂的樣子,沉聲道:“月班長,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月霜勒住馬匹,然後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膽小鬼!”
臧修松了口氣,幾千宋國禁軍可不是鬧著玩的,大小姐要這麼衝過去,大伙兒把腦袋別褲腰帶上不打緊,大小姐要受一點傷,自己怎麼對得起岳帥?
月霜松開馬腹,一扯韁繩,坐騎向後退了一步。程宗揚也放開韁繩,馮源悄悄摸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油脂狀的液體塗在他手背的傷口上。
程宗揚聞了聞,有股說不出的味道,他舔了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老鼠油。”
馮源壓低聲音道:“一斤菜油裝瓶,找一窩還沒睜眼的小耗子浸在里面。泡出來就是上好的傷藥,火傷、刀傷都管用。”
“嘔……”
“干淨著呢!”
馮源道:“沒睜眼的耗子,生吃都是好東西!”
“干!你省省吧!”
程宗揚一邊抹著嘴唇,一邊抬起眼。
宋軍越來越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宋軍的旗幟。
無論宋軍還是晉軍,都沒有現代意義上的軍旗,軍中所用的旗幟是為作戰時指揮而設置。
有經驗的探子,根據旗幟就能判斷出軍隊的構成和數量。
宋軍最基層的軍事單位是什,每什十人,五什一隊,兩隊一都,五都一營,五營一軍,十軍一廂,兩廂組成一大軍。
作戰時一般以都為單位,都頭、副都頭以下設一名掌旗,稱旗頭。
都中所用旗幟高六尺,旗面呈三角形,上面一般沒有文字。
顏色也不統一,而是根據前軍、中軍、後軍,分別使用紅旗、黃旗和黑旗。
這樣即使作戰中被打亂,只要旗幟還在,混亂的士兵也能從旗色找到自己的隊伍。
五面紅旗之後,出現的是營旗。
營旗高八尺,旗面成方形。
旗下乘馬的將領就是宋軍最高等級的固定指揮官:都指揮使,負責指揮五個都的士兵。
宋軍一向有兵不識將,將不識兵的惡評,就是因為都指揮使以上的將領沒有固定的部隊,而是戰前臨時抽調。
如廂都指揮使劉平、軍都指揮使郭遵等人,在出征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指揮的部隊是哪支。
這樣無疑嚴重影響了宋軍的作戰能力,但在宋人看來,這正是宋軍的高明之處,避免了高級將領掌控軍隊,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在這種軍事制度下,像晉國掌控在謝家手中的北府兵、掌控在王處仲手中的荊州兵,絕不會在宋國出現,唯一的例外,也許就是岳家軍。
不知道岳鳥人是不是吸取了歷史教訓,沒有用岳家軍的稱號。但他的星月湖大營換湯不換藥,難怪招宋國君臣之忌。
宋軍已經開始涉過第一道溪水。由於少了八個都,第三軍作為前軍,兵力一下少了四成,實力單薄了許多,三面營旗之後,緊接著出現的就是軍旗。軍旗高一丈,旗幟上面有一條橫枝,長條狀的旗面豎垂下來,周圍鑲著黃色流蘇。旗面正中繪著一個墨色的圓圈,圈中寫著將領的姓氏:“王“。這已經不是統一的制式旗幟,帶有更多的將領個人色彩。
“是王信。”
徐永道:“王信出身豪門,自幼習武,是潞原派的大執事。當年帶著幾名弟子大破連雲寨,一人擒下七十多名悍匪大盜,授神衛軍指揮使,由此從軍。他的親兵都是他的親傳弟子。”
原來是幫會出身。程宗揚不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王信是與狄青並稱的名將,只不過現在只是一個軍指揮使。
趙譽又測了下距離,“距第二道溪水一百二十步,三分鍾抵達。”
程宗揚道:“離第一道溪水呢?”
“二百六十步有余。”
程宗揚吸了口氣,以宋軍的速度,再有九分鍾最前面的軍隊就能涉過溪水,可星月湖的三個營仍不見蹤影,只有自己這一支孤軍,待在山丘上不敢露面。
兩面大旗同時從山林中馳出,載旗的不再是旗手,而是戰車。
兩丈高的旗杆上,火紅的旗幟在風雪中獵獵飛舞,左邊一面中間用金絲繡著一個巨大的“禁”
字,下面是兩個隸體的墨字:捧日,周圍繪著龍虎雲紋捧起一輪紅日。說明這支軍隊是宋國上四軍之一的禁軍精銳:捧日軍。
另一面大旗,旗杆鑲嵌著象牙,黃色的旗面上寫著一個火紅的“劉“字,正是捧日軍左廂主將劉平的牙旗。兩面旗幟之後,是一杆大纛,高兩丈四尺,最上方是鎦金的槍刺,槍刺下方是一個圓形的羽蓋,蓋下垂著七條豹尾。這是戰斗中唯一的號旗,大纛所指,就是進攻的方向。
就在宋軍大纛出現的刹那,一聲號角聲起,蒼涼而高亢的聲音直入雲霄。
正在行進的宋軍不禁放慢腳步,朝聲音傳來處望去。
前一聲號角未歇,又一聲號角響起,這次卻是在右前方的山脊處。
接著號角次第響起,每一聲都相距數里,最後兩聲卻是宋軍後方。
一名軍士小聲道:“都頭,是不是四面都有敵軍?”
劉宜孫呸了一聲,“哪兒那麼多敵人?少自己嚇自己!”
張亢眼珠四轉,一手緊緊按住腰甲。
劉宜孫知道他腰里藏著手弩,三川口本來是自己找到的駐營地,沒想到與敵寇的第一場大戰,會在這里發生。
他朝前方望去,風雪下的三川口,看不到一名敵寇。
號角聲在山中回蕩,纛旗下,劉平在馬上挺直腰背,拿起黃銅望遠鏡,朝遠方了望。
片刻後,他收起望遠鏡,然後一擺手。
周圍的親兵迅速打出旗號。
程宗揚看到宋軍不同的軍旗、營旗、都旗不停搖擺,雜亂中卻有著嚴格的規律。
接到命令,正中間的捧日軍隨即停住腳步,左右兩翼卻加快腳步,迅速往前推進。
不多時,宋軍前鋒便在距離溪水數十步的位置結成一個弧狀的陣形。
“偃月陣。”
程宗揚咧了咧嘴,“這場仗有的打了。”
偃月陣以主將所在的位置為中心,中央凹陷,兩翼前出,形成如月。
主將可以從中掌控全局,隨時調度。
一旦敵軍進攻,前出的兩翼便能攻擊敵軍側翼,是一種穩健的防守陣形。
敖潤躍躍欲試,“程頭兒,上吧!”
“不用急。”
程宗揚雖然說的篤定,心里卻忍不住發急。
宋軍已經涉過兩道溪水,結陣以待,他們面前最寬的那道溪水這會兒已經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自己這一方卻根本見不到人,宋軍這樣平推過來,自己這二百來人就成了甕中的死鱉。
結成偃月陣的宋軍凝立不動,他們在正面放了十個都的兵力,每都八名執盾的刀手在前,然後是十六名長矛手,再後面全是弓手和弩手。
這樣的兵力配備加上溪水的屏障作用,能充分發揮宋軍遠射的威力。
中軍留有兩個都的後備軍,在劉平的大纛前,還有一個完整的步軍營,不過連旗號都沒打,全軍半跪在地,看著頗為奇怪,但在遠處看得不甚清楚。
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忽然一聲銳響劃破天際。
一支帶著鳴鏑的箭矢從空中激射而過。
劉宜孫下意識地抬起盾牌,那支鳴鏑卻在距離宋軍還有百余步的地方已經勢盡,筆直落下,射在結冰的溪水中。
劉平皺起眉頭,這些敵寇故弄玄虛,先是號角,然後又是鳴鏑,到底搞什麼鬼?
旁邊一個年輕將領忽然道:“敵軍要出動了。”
劉平心頭一動,扭頭看去,卻是都虞侯種世衡。
種世衡指著那枚鳴鏑道:“他們在察看溪水結冰的厚度!”
就在這時,溪水前方一聲馬嘶,一團積雪從地上緩緩升起。
白皚皚的雪堆下,先伸出一條馬腿,然後又是一條,接著伏在馬背上的騎手挺起身體,厚厚的積雪從他身上滾落下來,露出一件深黑色的披風。
眾人這才看出,他的坐騎一直四肢蜷伏,臥在地上,任由大雪覆蓋,卻紋絲不動,此時突然起身,就像從雪中升起一樣。
寒風呼嘯間,那人身上的披風被風雪卷起,露出內側血紅的顏色。他抬起手臂,橫在胸前,長聲道:“日出東方!”
與此同時,他兩側的積雪轟然一聲飛開,無數半蹲在雪中的軍士同時起身,宛如一片森林,齊聲道:“唯我不敗!”
紛飛的大雪仿佛被震動天地的呼聲驚動,紊亂的四散飛開。遠在百步之外的捧日軍為之氣奪,情不自禁地後退數步。
程宗揚卻盯著那些軍士,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
那些軍士留著寸許長的短發,年齡大都在三十上下,已經看不出年輕人的青澀和浮燥,顯得更加成熟干練。
他們穿著筆挺的黑色軍裝,戴著上翹的寬沿軍帽,翻開的衣領呈墨綠色,右側鑲著徽章,左臂佩帶著盾狀的臂章,上面嵌著銀白色的彎月。
軍服是清一色的風衣,正面鑲著六粒金屬鈕扣,袖口鑲著細細的白邊。
風衣下擺長及膝部,下面是黑色的長筒皮靴,一個個擦得珵亮。
他們的身形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配著帥氣十足的軍服,威武之極,顯示出與這個時空截然不同的軍容。
程宗揚瞪目結舌,一個手表販子竟然把納粹的軍服用到這里來!岳鳥人難道不怕被雷劈?
對面的宋軍受到的驚動顯然更強烈,誰也沒想到敵軍離自己如此之近,偃月陣不禁微顯散亂。
劉平面無表情,他已經冷靜看來,敵軍雖然聲勢駭人,數量卻並不多,只有二三百人,不過宋軍半個營的兵力。
在平地上交鋒,即便他們真是星月湖大營余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現在最大的懸念是郭遵軍,他的兩千騎兵出發已經近一個時辰,如果星月湖大營全軍出動,在烈山與自己決戰,那麼他們至少有一千人去攻擊郭遵軍。
敵軍有備而來,被誘走的八個都步兵此時也凶多吉少,想全殲這八個都,也需要五百兵力。
傳說星月湖大營只有兩千五百人左右的規模,在這里與自己交鋒的,最多只有一千人。
問題是只出現了二三百人,余下的三分之二究竟在哪里?
劉平沉凝片刻,然後道:“傳令!第七軍戒備,嚴防敵軍偷襲!”
一名親兵翻身上馬,向後軍的盧政傳令。
程宗揚也拿出望遠鏡,視线在嚴陣以待的宋軍陣列上停留片刻,然後轉移到星月湖軍士身上。
星月湖八駿自己已經見過五位,剩下三位,排名第二的天駟侯玄、第六的青騅崔茂、第七的朱驊王韜,應該都在這里了。
馬上的騎手看上去三四十歲年紀,身上的披風又厚又重,外黑內紅,披風下的軍服佩戴著兩杠兩星的中校肩章。
比起孟非卿的豪猛,謝藝的溫和,斯明信的陰沉,盧景的放誕,小狐狸的風流倜儻,他的相貌顯得清雅脫俗,有一種……
很藝術家的氣質。
徐永道:“是崔中校。那是第四營的兄弟。二百五十四人,缺員四十六。”
程宗揚忍不住道:“不會這麼點人就開打吧?”
星月湖軍士兩翼張開,以崔茂為中心,排出同樣的偃月陣型,左右各有一個連,中間是主力連和營直屬的一個排。
他們只有宋軍半個營的兵力,偃月陣的寬度卻不遜色多少,正面寬近六十步,厚度卻只有區區四列。
劉平臉色陰沉,二百多人居然也排出偃月陣,分明是不把自己的捧日軍放在眼中。
星月湖軍士開始向前移動,身上覆蓋的積雪不斷掉落下來。他們黑色的軍制風衣在風雪中擺動著,皮靴整齊地伸出,仿佛一部精密的機器。
敵寇踏進射程的刹那,宋軍第一輪箭雨立刻襲來,他們的偃月陣正面寬達一百二十步,十個都七百余名弓弩手同時放箭,每名敵寇平均要攤上三支。
最前列的星月湖軍士一邊邁步,一邊左手抬起,以相同的動作摘下背後的圓盾,擋在身前。
射來的箭雨一多半被盾牌擋住,另外一些則被後排的軍士用長矛撥飛,整個陣型的前進沒有絲毫停頓。
同樣是偃月陣,星月湖軍士的陣型看起來就像擺出來一樣整齊。
左右兩個翼尖的步伐幾乎毫無偏差。
每名軍士每一步邁出,都像尺子量過一樣精確。
程宗揚很別扭地拿出那只鬧鍾,開始計時--感覺實在很遜,岳鳥人的趣味也太惡了。
掛個鬧鍾打仗,虧他干得出來。不過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自己有只鬧鍾拿,已經很了不起了。
星月湖軍士的步速是每分鍾一百一十步,按兩腳各邁一次為一步,合五十五步,比宋軍步速快了百分之十。
看起來似乎不是快很多,但他們的速度遠比估算的要高。
宋軍第二輪箭雨襲來,兩個翼尖已經越過第一道溪水。
那道溪水寬有六七步,冰層應該更薄,但星月湖軍士沒有一個踏穿冰面,踩進水中。越過溪水之後,兩翼迅速合攏,形成一條橫陣。
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崔茂為什麼會擺出這個偃月陣,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條溪水。
從鳴鏑穿透冰層的情形看,溪面凍得並不緊,人數一多,不等後面的人涉過,冰面就可能破裂。
因此崔茂才選擇了偃月陣,拉開陣型,過溪後立即收攏,形成衝擊對方陣列的橫陣。
這樣變陣操作起來十分麻煩,還要冒著宋軍弓弩的威脅,但二百多名星月湖軍士靴子連水都沒沾,而宋軍接連涉過兩道溪水,不少人靴子已經進水,這樣的天氣里,所受的寒意可想而知。
劉平也在同一時間看出對手的意圖,立即下令王信軍衝擊。王信此時還是與郭遵齊名的軍中勇將,接令後親自帶隊前出。
星月湖軍士很快全部涉過溪水,單薄的陣型全面收攏,凝聚在一起,黑色的軍服宛如雪地上一柄利劍,迎向宋軍陣型中央。
幾輛大車從宋軍的中軍陣列間推出,排成一列。車上載的都是直徑六尺的牛皮大鼓。幾名孔武有力的軍士舉起鼓槌,震天的戰鼓聲隨即響起。
王信縱馬吼道:“兒郎們!殺!”
他身邊的親兵應聲喝道:“殺!”
兩個都的宋軍隨之從偃月陣後列突進,迎向對面的敵軍。
兩股人馬在風雪中撞在一起,鮮血立刻染紅了視野。
星月湖軍士嚴整的橫陣微微分開,形成一個寬十步,長五十步的長方形。
猛然看去,似乎渾然一體,仔細看時,卻是一個個模塊狀的小型戰陣。
他們以三人為一組,一前兩後品字形排列。
三組形成一個班,由一名軍士在中間指揮,三個組仍然品字形結構。
兩側的兩個班是一組在前,兩組在後,中間一個班則是兩組在前,一組在後。
這三個班分屬三個不同的排,其中兩個排的結構是一個班在前,一個班在側方,另有一個班在隊伍內側,不與敵軍正面接觸。
中間一個排只有一個班在前,另外兩個班在隊伍內側。
這樣投放在正面的,是一個完整的戰斗連。
九十名軍士中,有五個班在正面和兩側作戰,同時有四個班留在中間。
每班的三組軍士,由班長指揮調整,每排的三個班,由排長指揮,隨時進行補充和輪換。
程宗揚幾乎可以感覺到戰場上彌漫的死亡氣息。
如果自己能置身戰場,這樣一場血戰所吸收的死氣,遠遠超過自己打坐修煉。
可惜自己的戰場不在那邊,希望時間不要太晚,自己趕到時死氣還沒有散盡。
程宗揚重新把注意力在戰場上。
星月湖軍士的戰斗方式自己在王哲的左武軍第一軍團也曾經見過,但規模很小,遠不如眼前這支軍隊運用的得心應手。
事實上,這種戰陣與其說是軍陣,不如說更像江湖中一些門派的劍陣,只不過放大運用。
這種戰法的好處是在激烈的戰斗,仍能保持一部分士兵的體力,缺點是對基層士官的要求極高,尤其是連排級尉官,必須時刻掌握自己所屬士兵的狀態,這就要求他們不僅是一個合格的基層指揮官,還必須是一名修為足夠的高手。
一般軍隊即使想學也學不來。
星月湖的軍隊猶如雪海中黑色的礁石,將宋軍的衝擊像浪花一樣切開。
王信身披戰甲,揮起重逾百斤的熟鐵棍,縱馬朝一名軍士砸去。
那名軍士翻起臂上的圓盾,“篷”的一聲悶響,盾面碎裂。
隊伍中間一名少尉立刻搶出,長刀疾攻。
王信雙腿一夾,坐騎躍起,籍著馬勢迎向那名少尉的長刀。
“叮”的一聲,長刀被鐵棍蕩開,那名少尉身體一翻,以毫厘之差避開鐵棍的勁氣,同時抬腳踢向馬腿。
王信從軍前是江湖大豪,一身修為別說一般軍士,就是一些成名的江湖人物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一棍擊出,滿擬將對手擊殺當場,沒想到卻被他躲過,反而有余力攻擊自己的戰馬,不由暗暗吃驚。
兩組軍士同時攻來,王信一眼便看出這些賊寇出手法度森嚴,已經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上。
他有心立威,暴喝一聲,熟鐵棍刹那間化成一片烏光,先逼開那名少尉,然後震斷兩杆長矛,棍端“噗”的一聲,從一名賊寇鎖骨下方穿過,將他擊得飛開。
王信夾馬趁勢前突,卻見敵軍陣型一換,另外一組軍士接替下受傷的同伴,揮刀攻來,聲勢絲毫不遜於剛才的對手。
身旁傳來一串兵刃撞擊聲,接著有人撞下馬來,卻是王信身邊一名親兵被另一組敵寇聯手擊殺。
王信鐵棍連揮,將攻來的兵刃逐一掃蕩開來,心里卻越發驚愕,他本身出自草莽,又曾經率兵剿過彌勒教的得聖天王王則,王則擅長五龍、滴淚二經,手下不乏高手,但終究是江湖上的烏合之眾,被他一戰而定。
一支軍隊全部由武林高手組成,身手強悍,軍紀嚴明……
難道真是武穆王的親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