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年三十的早晨,我駕駛著霸道飛馳在淮蘇高速公路上,副駕駛座上坐著盛裝打扮的白莉媛。
她今天穿了件絳紫色的貂毛皮草大衣,大翻領口露出一截白得似雪的滑膩胸脯,兩截優美纖細的鎖骨中躺著一串復古鑲鑽立體花瓣狀項鏈,一簇簇水鑽鑲嵌成的雪花將她修長雪白的脖頸點綴得珠光寶氣,柔順光滑的酒紅色長卷發齊齊向腦後梳去,並盤起個很端莊保守的發髻,一條茉莉花苞造型的純金發帶套著發髻纏了一圈,配合著仔細塗成大紅色的豐潤櫻唇,渾身上下無不透露著雍容華貴的氣質。
“親愛的,不就是回老家嗎,有必要穿得像個闊太太一般嗎?”
我邊駕車,邊打趣的問她。
“我穿的有啥問題嗎?人家在外面打工的,辛辛苦苦一年回家都要購置幾件新衣裳穿回去,不圖什麼,就是為了討個喜氣。咱們出來這麼久了,不氣氣派派的回去,讓親戚們見了笑話。”
白莉媛翻起美目白了我一眼,語重心長的教導起我來,顯然對我質疑她的衣著十分不滿。
“現在的人,長著兩只眼睛就是盯著人身上看,看你穿的什麼、吃的什麼、開的什麼車,就把你當做什麼位置的人。你要是在外人面前示弱了,人家就會瞧不起你,還會變著法子欺負你。”
白莉媛這麼一番說辭,我就無話可說了,還好她很快轉移了話題,我們才不至於陷入尷尬局面。我邊開著車,邊用眼角的視线觀察著她的動靜。
她那兩只裹在皮草內的細長胳膊抱在胸前,紫貂皮草大衣的長度長及大腿附近,露出裹在膚白色超薄玻璃絲襪里的渾圓膝蓋,那條傲人的修長小腿上套了一雙黑色小羊皮尖頭長筒靴,靴筒長至膝蓋下方左右的頂端有一圈白色絨毛裝飾,雖然那雙大長腿上套著長筒靴,但她的腿型依舊是那麼筆直纖細,只不過此時7厘米高的靴底卻有些不安分的在車地墊上磨蹭著,尖尖的靴頭一下一下踢在儲物格的下方,正如她極力裝作鎮靜但卻心事重重的表情一般,令我心中無中生有的多了一層困惑。
明天就要過年了,高速上的車流也特別多,順著車載導航的指路,我用100Km/H的速度在高速上跑了一個半小時左右,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個外形古香古色的收費站,上面用隸體字豎著“鳥山”兩個大字。竟然這麼快就到了,依稀記得小時候跟媽媽回外婆家都是坐長途客車,路上還要轉車好幾次,沒有4、5個小時都到不了,現在高速居然都已經修到了家門口了。
下了高速,車子順著寬敞平坦的縣道行駛著,路邊的小車來往絡繹不絕,車牌號不單單是“淮”字頭,還有“蘇”、“浙”、“徽”等鄰近省份的小車。白莉媛跟我解釋道,這幾年隨著高速路的開通,鳥山鎮秀麗的山水風光與獨特的水鄉建築招來了許多游客,隨著電視、網絡等媒體的宣傳,這里已經成為郊區縣對外宣傳的一張名片,由於處於三省交界的緣故,不少慕名而來的游客都借著節假日驅車過來游玩。
果然,車子行了不遠,一條碧綠的河流如飄帶般從山間纏繞而過,沿著溪流兩端的平地熙熙攘攘建起許多建築,遠遠就看到一個江南民居式的樓牌,白牆青瓦的圍牆前拉起了柵欄,原來要想進入鎮子要先買門票,據說本鎮戶口的居民是不用門票的,但我和白莉媛屬於回家探親,還是買了兩張門票後,才放我們進了鎮子。
進入鎮子之後,白莉媛開始有些精神起來,她一邊看著窗外的建築,一邊指指點點給我看。我上次來外婆家還是十幾年前了,現在這個鎮子變化很大,原本僅有的一條青石板街道被擴大成了三條,街道兩邊的建築統一經過了修繕,從外觀上根本分不清新舊,街上絡繹不絕的行人一看就是外地的游客,車子在人潮中好半天才挪動一兩步。
就這麼磨磨蹭蹭的開了半個多小時,車子才到達外婆家老屋的位置,沿著碧水河的溪流旁座落著一排老房子,由於是不臨街的緣故,這里的房子都沒有經過人工的美化,依舊保留著上個世紀的風貌,在一條石拱橋的對面有一棟兩層的青磚瓦房,我記憶中依稀記得這就是外婆家。
下車後,白莉媛有些恍惚的呆站在門口沒動,我搶先一步走到老屋門口,卻發覺有些不對勁。老屋的門口沒有什麼變化,門口兩邊的春聯上寫著“白桃別其三千景紅梅還報萬家春”,春聯的紅底已經被雨水打得褪成白色。斑駁的木門上鐵將軍橫鎖,門扇的油漆脫落得很嚴重。我摸了下木門上青銅獸口銜著的圓環,手掌中已經多了一層銅綠色,這座屋子顯然很久沒有人住了,但掛鎖鑰匙孔的金屬顏色卻很新,好像經常有人在使用這把鎖。
“喂,有人嗎?”
我拿起圓環拍了幾下,生鏽的圓環擊打在青銅獸首上發出難聽的聲音,老屋這里處於老街道的末端,遠離繁華喧鬧的新街道,此時街上行人寥寥,我的聲音撞在青磚堆成的牆上,在碧綠藍天間來回蕩漾著。
“欸,你誰啊?干嘛亂敲亂嚷的。”
老屋對面一戶人家的房門突然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婦人,可能是我敲門聲驚動了她,婦人滿臉不悅的斥責道。
“不好意思,我只是來找人的。”
我有禮貌的跟婦人陪了個不是問道。
這婦人走近後,我才看清楚她的外形,她不是很高,身上穿著套紅色的棉衣棉褲,腳上汲著加絨保暖拖鞋,頭發燙得像個雞窩一般的蓬松卷曲,長滿褶子的圓臉上抹了過多的粉底,就像一個奶油加多了的劣質蛋糕般。
“找人,你找誰呀,這里早沒人住了。”
那婦人走近了些,她滿臉警惕的看著我道。
“沒人住了?那白家的人去哪了?”
剛才一直呆呆站在一旁的白莉媛好像被這句話驚醒了,她語氣激動的問道。
那個婦人先前只顧看我,聞聲她把白莉媛從上到下看了個遍,突然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咧嘴笑道:“哎呀,這不是莉莉嗎?”
“吖,你是?”
白莉媛沒想到對方一下子道出她的小名,她有些猜不准的打量著婦人道。
“嘿,我你都不認得了,我是你李嬸啊。”
那婦人見白莉媛還在遲疑中,忙不迭的說了起來。
“你不會忘了吧,我兒子是跟你同年生日的,你小時候還經常來我家玩呢。”李嬸滿臉像是笑開了花,但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些假。
“哦,是李嬸,我想起來了。”
白莉媛臉上露出的表情顯示,她對這個李嬸印象並不深刻,但畢竟是街坊鄰居,還是要客氣點待人。
不過這個李嬸完全沒有注意白莉媛的表情,她自顧自的拉著媽媽的手說來道去,還在那件紫貂皮草大衣上摸了一道,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咂嘴道:“嘖嘖,不得了啊,這還是真貂兒呢。”
“莉莉,你這幾年在哪里發財了,這一身富貴打扮,老遠一看就是個款姐啊。”
李嬸那眼神直往白莉媛身上那件貂皮大衣瞟,好像恨不得能夠穿在自己身上似得。
“哪里什麼款不款的,也就是開了幾個店面,混口飯吃罷了。”
白莉媛不為所動,淡淡的回道。
“哎呀,我就說莉莉你從小長個好相貌,將來肯定會行運的,不是當官太太就是嫁個大老板。當年你媽媽要把你嫁到城里去的時候我還勸她來著,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倒是我見識淺了……”
李嬸一張口便滔滔不絕。
白莉媛見她越說越不像話了,忙出言打斷她道:“嬸子,咋改天再聊這些,你先告訴我家里人去哪了,怎麼老屋子都關著。”
“什麼,你還不知道啊。”
李嬸露出一臉驚訝的樣子,沒等我們繼續追問,她就開始比劃著手指說起來。
“你大哥他們搬新家了,這里空著快三年了吧。他們蓋的新樓在另一頭的開發區里。嘖嘖,好高大,好氣派,鎮子里頭都叫他家‘白公館’呢。”
搬新家了嗎,從白莉媛聽到此事的表情來看,她顯然是不知道這回事,看來這幾年間她非但是沒有回老家過,而且與親戚們的聯系也很少。
我們好不容易擺脫這個嘮叨起來沒完沒了的李嬸,按照她口中所說的白家新地址找去。鎮子的開發區是在原有的街道水道之外的水田,老居住區現在統一納入旅游商業開發,這幾年不少發家致富的居民都紛紛出來自己建房子,所以政府專門劃了一塊地讓他們集中建新房。由於不在旅游區的緣故,這些新房可以不受規劃的限制,所以各家各戶都不吝與展示自己的財力,把房子建得富麗堂皇、氣派十足。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白家的所在,因為正如李嬸所形容的那樣,“白公館”的確是這一帶最高大氣派的屋子。這棟宅子的地勢最高,背靠著一座小山,面前有一塊瀝青鋪成的廣場,中央一個假山堆砌起來的噴泉,高高的圍牆上裝著鐵刺,兩顆枝繁葉茂的香樟樹冠從圍牆內探出,給白牆青瓦的房子增添了幾分綠意。
從門口看過去,這房子占地起碼有300多平方米,黑色雕花鐵門緊閉著,透過欄杆可以看見里面是一個大花園,葡萄藤爬滿了圍牆和天井,要是在夏天院子里肯定很陰涼,但是現在的天氣下就顯得有些濕冷。看到我靠近,院子里跑出兩條黑毛德國牧羊犬,對著我一陣不友善地亂吠,這時白莉媛也走了過來,那兩條黑毛德牧突然溫順了下來,隔著鐵欄杆討好似得舔著她腳下高筒靴的尖頭。
白莉媛按了按門鈴,這時犬吠聲估計也驚倒了屋里的人,里面那棟大宅子黑檀色的大門被打開,一個30歲左右的少婦從里頭走了出來,她清脆的聲音帶著吳腔,邊走邊說著:“來了來了,大毛、二毛別叫了。”
她走到跟前,看到兩只黑毛德牧不動聲躺在門口,白莉媛正在逗著它們玩的樣子,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那少婦年約二十七八左右,身穿一套粉色繪花的棉服,幾絲挑染成黃色的長發披在肩上,雖然並不是很漂亮,但五官清秀、身段苗條、皮膚白皙,臉上帶著江南女子慣見的溫柔。
她撩了撩額頭的細發,把我們倆人看了又看,語帶顧慮的問道:“你是……小姑姑吧?”
白莉媛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恬和的笑意道:“香兒,是我,我回來了。”
少婦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她忙開門讓我們進來。我們穿過布滿葡萄藤的天井,走進了那扇黑檀色的大門內,兩條德牧還想跟進來,被少婦一陣訓斥,只好怏怏不樂的蹲在門口。
大宅內部比起外頭更為雅致,空間寬敞明亮,裝飾華麗現代,擺放的都是漆得黃澄澄的仿明清家具,少婦延請我們在寬敞的客廳坐下,然後轉身上樓去通告長輩。
據白莉媛介紹,剛才那個少婦叫藍香,是大表哥的妻子,她是6年前才入門的,所以我記憶中並沒有見過她。藍香雖然輩分上是白莉媛的侄媳,但實際上只比她小6、7歲,兩人間的關系其實挺好的。
很快隨著樓梯上一陣鞋跟敲地的聲響,藍香陪著一個身材嬌小玲瓏的婦人走了下來。她穿著一件蟹青桃紅雕鳳宮綢夾襖,下身是一條墨色灑线菊花滿繡散管褲,腳上穿著低跟綢面平底鞋。她是那種古典的方臉美人,五官的线條有些硬,但一對美目中的神色卻很溫柔。她的皮膚十分白皙,眼角與嘴邊的皺紋已經很明顯了,一頭隱約可見銀絲的黑發盤在腦後,用一個舊式的發網罩了起來。雖然年過五旬,但還是一個端莊大氣的美婦人,她就是我的大舅母黃鶯。
白莉媛見到黃鶯後就站起身來,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激動,一對紅唇輕微顫動著,她嬌呼一聲:“嫂子。”,而後便縱身上前抱住剛下樓梯的黃鶯。
她穿著高跟長筒靴,身高比黃鶯足足高了一個頭,但是撲在黃鶯懷中的姿態和神情卻像一個小女兒見了父母一般,而黃鶯也很動情的安撫著她,臉上溫柔慈愛的神情就像媽媽平時看著我的樣子。
大舅母其實年長媽媽20多歲,白莉媛是家里的小女兒,小時候都是大舅母帶大的,她與黃鶯名分上雖是姑嫂,但感情上更近乎母女。我雖然只是小時候見過幾次大舅母,但是給我留下的映像卻很深刻,她平日里總是那麼的溫柔大方,不但接人待物很有一套,對我們這些小輩也是和聲悅語,我從沒見過她發脾氣的樣子,親戚與鄰居們提起這個大舅母都是贊不絕口。
“莉兒,你總算回家了。這幾年過得好嗎?都不給家里回個信,讓哥哥嫂子們多擔心呢。”
黃鶯輕撫著白莉媛的後背,語氣輕柔的道。
“嫂子,我……嗚嗚嗚,我也好想你們。”
白莉媛動情的抱著黃鶯低泣了起來。
“好啦好啦,沒事了。你現在回家了,還哭什麼,大過年的,應該開開心心才對嘛。”
黃鶯的一舉一動都極盡母性,她一邊說著一邊捏了捏白莉媛嬌嫩的臉頰。
“嗯”白莉媛很乖巧的點了點頭,黃鶯很細心的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撫摸著她的頭發道。
“讓我看看,我們家莉兒還是這麼好看,這幾年過得還好吧。”
“嗯,我過得挺好的,嫂子你放心好了。”
白莉媛臉上堆起了笑容,拉著黃鶯朝我走過來。“嫂子,我要告訴你件喜事。”
我剛才已經站著好久了,靜靜的看著她們沉浸在姑嫂重逢的喜悅中,這時臉上也露出個燦爛的微笑道。
“大舅母,你好。”
黃鶯仔細的把我看了又看,她的眼角已經有明顯的魚尾紋了,但清澈的雙目依舊很美麗動人。這對溫柔恬和的美目幫我從上到下看了一圈,臉上綻開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拉住我的雙手笑道:“太好了,石頭兒也回來了。”
她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仔細的把我上下端詳了一番,面帶春風的對白莉媛道:“你看,你大哥早說過了,咱們家石頭兒是個命硬的孩子吧,雖然年輕的時候稍有波折,但終究會逢凶化吉的。”
“看看,他現在長得這麼健壯,比你表侄兒們都高大,莉兒你可算熬出頭了。”
黃鶯婉婉道來,她果然很會講話,把白莉媛說得轉憂為喜,連連點頭。
“石頭,你的大名還是大舅舅幫你起的呢。你小時候老愛生病,按相書上說要起個硬氣的名字壓一壓,這不還真被他說中了。”
黃鶯談起大舅舅來,臉上滿是崇拜之意。
大舅舅的確是一個才子,他是六十年代畢業的老大學生,畢業後一直在老家的縣中學教書,後來擔任校長直至退休,不過到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他起的。
“對了,嫂子。我大哥呢,他在家嗎?”
白莉媛一聽到哥哥的名字,立馬出言問道。
“你大哥剛才睡了,等晚上再去看他吧。”
黃鶯婉言謝絕了。
“哦,大哥的身體還好嗎,現在還有吃藥不?”
“嗯,他還是老樣子,好幾年了吧。不過精神還算好,沒關系的。”
藍香從廚房里端出幾杯清茶,很恭敬的先給婆婆,然後再給白莉媛和我,她們姑嫂倆在那里聊起家里的陳年舊事,我在一旁跟藍香隨意聊著,她的年紀跟姚姐差不多,雖然沒有姚姐的艷麗潑辣,但卻多了幾分溫柔靦腆,我對這個表嫂蠻有好感的,兩人也說得挺投緣。
從藍香口中得知,她嫁入白家是在我生病後的第二年,所以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表弟,但從沒有見過我的樣子。她不是本地人,是隔壁省的一個偏遠山村出來的,屬於南方某少數民族後代。藍香跟大表哥是通過相親認識的,嫁過來後與舅舅一家相處得很是融洽,從她臉上毫不掩飾的幸福笑容可以看出這點。
這幾年白家的經濟狀況顯然越來越好,大舅母在言談中略有提到,大表哥原本在鎮里當黨委委員,前兩年已經被提拔為鎮長了,鎮上的旅游業也是在他手中推動起來的,所以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忙於接待上級領導,遲遲分不開身回家。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我聞聲望去,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她們身上穿著粉色的羽絨服,梳著雙馬尾,一副活潑可愛的樣子。雖然身型還小,但從比例來看,兩條粉嫩的小腿卻像剛拔苗的小樹般筆直挺拔。最令我驚嘆的是,她們的身材臉蛋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而且那五官神態都與家中主臥室里那副畫上的少女極為相似。
“媽媽,媽媽。”
兩個小女孩一進門就嘰嘰喳喳的朝藍香撲去,藍香也滿臉幸福的把她們摟入懷中,伸手幫她們拍打羽絨服上的雪花,兩個小女孩好奇的看看我,看看白莉媛。
“小蓮,小蓉,快過來。”
黃鶯朝小女孩們招招手,正好她們身上也清潔干淨了,這兩只嘰嘰喳喳的小鳥就朝著奶奶那兒撲去。顯然黃鶯對她們很是寵溺,一邊用手摩挲著她們凍紅的臉蛋,還拿著水果糕點給她們吃。
“嫂子,這是外侄女吧?”
白莉媛面帶笑意的看著小女孩問道。
“是啊,這是你侄兒的親閨女。你上次回來的時候香兒不是剛有了嗎,後來隔年就生下這對雙胞胎,只可惜你這個當姑奶奶的沒有看到。”
黃鶯指著我們教導小孩子。
“寶貝們,來。這個是姑奶奶,這個是表叔。”
雙胞胎立刻甜甜的叫了起來,看來她們倆在家中雖然倍受寵愛,但是對於規矩禮貌上還是很重視的,這應該歸功於黃鶯的家教。
這對雙胞胎今年剛好6歲左右,一個叫憶蓮,另一個叫憶蓉,憶蓮比憶蓉先出來幾秒,所以理論上她是姐姐,但兩人站在一起時完全分辨不出來。
“你們早上不是進城買衣服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黃鶯撫摸著雙胞胎的頭頂,慈愛的問道。
“我們買好衣服後,叔叔說要去找人,叫司機先送我們回家了。”
一個小女孩搶著說道。
“你叔叔有沒有說他幾時回來啊?”
黃鶯好像漫不經心的問著。
“叔叔沒說,他只說讓我們不用等他吃飯了。”
另一個小女孩輕聲答道。
我剛才一直在旁邊聽著她們的對話,心中隱隱約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小女孩口中的“叔叔”應該是家里哪位親戚,為何黃鶯提到他的時候表情有些不自然,而白莉媛在聽到小女孩的回答後,原本有些緊張的情緒頓時舒緩了下來。
我正要開口問什麼,黃鶯恰好看了我一眼,她伸手按住白莉媛,柔聲細語道:“石頭,你好久沒回來了。老家這幾年變化挺大的,讓你表嫂帶你出去逛逛吧。”
我站起身來看了白莉媛一眼,她輕輕的向我點了點頭道:“你去玩玩吧,我和大舅母聊聊家里的事,怕你坐在這里悶得慌。”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對兩人點點頭,跟藍香一起走出了白宅大門。
出了門,我和藍香漫步朝老街道走去。她身上換了一件圓領收腰的白色羽絨服,窄褲管的修身牛仔褲將修長纖細的雙腿裹得緊緊的,腳下是一雙白色7厘米高跟鞋,充分顯示了少婦的青春與靚麗。
我們倆並肩走著,藍香邊給我介紹鎮上的景點名稱,一邊跟我隨便聊著。她性格溫順,跟我年齡差距又不大,所以我們倆相處得很融洽的。路上遇到鎮上的熟人都會跟她打招呼,很多人都好奇的問我是誰,藍香極有耐心的告訴他們我的身份,不過鎮上的人對我基本沒什麼印象了,他們只是客套的打聲招呼就忙自己事去。
由於媽媽和大舅母不在場,我可以不受拘束的說出先前的那個疑問:“表嫂,剛才大舅母提到的‘叔叔’是誰啊?”
“啊,那是你二表哥。”
藍香聽到我的問題,有些遲疑了下才做出回答。
藍香的話解開了我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慮,難怪我先前一直覺得白家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總感覺好像缺了什麼似得,原來問題出在這里。
大舅舅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白祈生,就是藍香的丈夫,小兒子叫白俊生,只比我大6歲左右。我們小時候回老家時有見過幾次,他那時候個子已經長得很高大了,而我由於經常生病身體瘦弱,所以老是被他欺負。
不過這個二表哥從小就不愛讀書,整天就愛到外面去游蕩玩耍,雖然屢次被大舅舅責罵也不悔改,初中畢業後就干脆不念書了,成日與社會上的不良人士混在一起,據說還是當地某個幫派的頭頭。
藍香告訴我,她嫁過來的時候,白俊生已經是當地縣城有名的黑老大之一,壟斷了郊區附近建材施工的生意,不過前幾年政府在打擊黑惡勢力的時候被抓了進去,不知白家通過什麼渠道減輕了罪名,只坐了五年的牢,就辦了假釋出來了,這正好是前幾個月的事。
我們轉了一圈,也聊得差不多了。回到白宅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黃鶯與白莉媛兩人好像已經說完體己話的樣子,端坐在客廳等著我們,兩個雙胞胎早就回房間看電視去了。
“香兒,你回來的正好,我們要開始做飯了。”
黃鶯看到我們進門,她忙招呼道。
藍香滿口答應著,換了衣服就去廚房忙碌起來。
“嫂子,我來幫你吧。”
白莉媛也脫下身上那件紫貂皮草大衣,露出里面穿著的米白色蕾絲包臀連衣裙,系上圍裙就要去幫忙。
“可別,莉兒你是客人,不應該做這些事的。好好歇著,我和香兒兩個能忙的來的。”
黃鶯忙阻止道。
“嫂子,怎麼說我也是白的女孩吖。祈生沒娶媳婦前,都是我和嫂子你一起做事的,你就讓我再幫幫你幾次嘛。”
白莉媛抓著黃鶯的手嬌聲道,看那情形就跟女孩子向媽媽撒嬌差不多。
“呵呵,好吧,你這丫頭。”
黃鶯奈何她沒法子,只好點頭應允了。
這三個江南女子纖腰中系著圍裙,在廚房中忙碌的樣子,就像一幅年代久遠的美人畫一般動人,時不時間著帶著吳音的女子笑聲,整個廚房一片活香活色。
我自個無事,便走回大廳閒逛著。白家是一座大宅子,寬敞的一樓沒有住人,進門玄關正對著一個大廳,左邊是一個廚房和餐廳,右邊是一個類似娛樂室的大房間,里面擺著台球桌和飛鏢盤之類的游戲設備,兩個小女孩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看到我進來,雙胞胎齊齊轉過頭來,露出笑容道:“表叔好。”
“你們在看什麼呢?”
我一臉輕松的走了過去,坐在她們身邊道。
“喜洋洋和灰太狼。”
右邊的小女孩指著電視屏幕,里面一群造型很可愛的羊正在跟一只外表滑稽的灰狼在演繹著小孩子的故事,雙胞胎看的津津有味。
“你們哪個是憶蓮、哪個是憶蓉啊?”
我好奇的問道。
“我是憶蓮,她是憶蓉。”
左邊的小女孩指著另一個笑道。
“不對,我才是憶蓮,她是憶蓉。”
右邊的小女孩嘻嘻哈哈的反駁道。
我仔細的把雙胞胎看了又看,總算發覺了兩人之間的差別,雖然小女孩五官臉型身材都很像,但是其中一人的耳垂更圓些,另外一人的耳垂則相比較扁。
我指著左邊的小女孩道:“你是憶蓮,對不對?”
小女孩被我說中了,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另一個小女孩有些懷疑的問道:“你怎麼知道的呀。”
我搖了搖手指表示要保密,這個小姑娘比較活潑,她上前拉著我的手搖了搖,甜甜的喊了聲:“表叔,你就告訴我嘛,我媽媽都經常認不出來呢。”
“答案很簡單。”
我微笑著伸手指著她們的脖子說道。
雙胞胎的脖子上都掛著條銀鏈子,鏈子下方有一只銀質的長命鎖掛在胸前,上面除了鳳鳥祥雲圖案之外,還分別刻著兩朵花樣,左邊小女孩的是朵“睡蓮”,右邊小女孩的是朵“芙蓉”,我正是通過這點分辨出兩人的。
待我輕輕道出緣由,兩個小孩子這才明白,她們好像初次發現名字里的秘密一般,很好奇的翻看著脖子里的銀鎖,相互取笑玩鬧著。這兩個小女孩相貌和脾氣都挺惹人喜愛的,我又沒有大人常見的架子,所以很快就取得了她們的好感。
“憶蓉,你們叔叔回家多久了。”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問著。
憶蓉的性格較姐姐更為外向些,她很快就開口答道:“叔叔今年才回來的,奶奶說他出國做生意去了。”
“那叔叔也在家里住嗎?”
我繼續誘導著。
“有時候住幾天,有時候在城里的房子住,叔叔經常帶我們進城玩的。”
憶蓉一打開話匣就收不住。
“城里的房子可沒家里大,還有很多長得像妖精一樣的阿姨,真討厭。”
一直很安靜的憶蓮突然開口補充道。
“是很討厭,那些阿姨來的時候,叔叔就不陪我們玩了。”
憶蓉一臉單純的附和著姐姐。
通過與雙胞胎的談話,我弄明白了一些事情。白俊生是今年才回到家中的,之前白家對外都是宣傳他出國去了。從側面的描述來看,這場牢獄之災並未讓其傷筋動骨,他依舊過著頗為逍遙的生活,當然顧家從來都不是他的本色,而且他好像也沒有成立家庭的打算。
我陪著雙胞胎把動畫片看了三、四集左右,能問的東西也差不多問出來了。
這時門外傳來汽車喇叭的鳴叫,雙胞胎反應迅速的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嘴里喊著“爸爸、爸爸”的就向門外跑去。
等我走到玄關的時候,這對雙胞胎已經撲入一個中年男人的懷中,這男人身高約175左右,雖然略有一點啤酒肚,但體型還算是正常,他身穿條紋呢子西裝,腳上的皮鞋擦得錚亮,理得短短的黑發貼在頭皮上,上唇蓄著濃密黝黑的小胡子,一張瘦削的長臉上滿是踏實老練,但滑溜溜轉的雙目卻透露著精明,老遠就可以感受到那股鄉鎮領導干部的氣質。
這男人就是我的大表哥,藍香的丈夫,白祈生。他顯然極為疼愛這對雙胞胎,不顧手上還拎著的公文包,在雙胞胎苹果般的光滑臉蛋上親了又親,然後一只手一個的抱起來向屋內走進來。
這時黃鶯她們也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不顧手上還粘著白白的面粉,對著大表哥招手道:“祈生,你快看看,誰來了。”
白祈生的目光顯示投到我身上,從他表情上看應該沒有認出我,然後他轉到白莉媛身上,眼中突然亮了起來,那撇濃密的小胡子下咧開一個笑容道:“姑,你回來了。”
“嗯,祈生。你當父親了,姑姑要好好恭喜你呀。”
白莉媛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道。
“呵呵,謝謝了。”
白祈生轉而望著我,疑問道:“這位是……”
“這是你石頭表弟吖,他今年剛回家呢。”
白莉媛忙介紹道,她的話音里有些不自在。
“啊哈,我說怎麼有些眼熟,原來是石頭啊。”
白祈生很懂人情世故的打著哈哈,他放下手中的雙胞胎,上前抓著我的手把我好好看了一番。
“嘿,小伙子越長越精神了,比我還高了一個頭。”
不等我回答,他伸手在我胳膊上拍了拍,動作雖然不大但是挺有力氣的。
我微笑著叫了聲“大表哥”,握手之間感受到濃濃的關切之意,雖然我與這個大表哥年齡相距甚大,但是一向卻是甚為敬愛他。他為人處世都很踏實厚道,在我母親這一族同輩間的威望很高,加上大舅舅年事已高,家族里很多事情都是由他出面協調的。
黃鶯忙叫我們進屋,我與白祈生坐下來略略談了談這幾年的變故,白莉媛在娘家一直都是聲稱我在治病,所以我就按照她掩飾過的故事情節說了下去,白祈生並未對此起疑心,想來這些年他並不了解我們家的具體情況,我只大概告訴他,這幾年白莉媛都在經商,家里的經濟狀況還算不錯。
我們聊得差不多的時候,女人們的飯菜已經做好了,從廚房那邊傳來誘人的香氣,黃鶯走出來對兒子道:“祈生,差不多該吃飯了,去幫你爸爸出來吧。”
白祈生口中稱是,白莉媛忙拍拍手解下圍裙道:“等等,我跟你一塊去,看看大哥。”
我也起身跟在他們後頭,從大廳旁邊的樓梯上了二樓,我注意到這樓梯修得很平緩,旁邊還設有條防滑坡道。白祈生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的說道:“我們這里冬天陰冷潮濕,不放心老人在一樓住,這是為了方便爸爸上下樓的。”
上了二樓,我們走進樓梯旁的一個大套間,里面的家具都很簡朴古舊,與外頭形成鮮明對比。兩排帶玻璃窗的大書櫃里放滿了書籍,旁邊的書桌上放著手寫的文稿和一副老花眼鏡。穿過這個小房間,里面就是大舅舅的臥室了,窗明幾淨的屋內擺設不多,除了一張舊式大床和一張藤編躺椅外,牆角還放著個搪瓷臉盆與痰盂,室內有一股久居病人的異味。
雖然室內有一台帶加濕功能的電暖器在送著熱風,但那張床上的被褥還是極厚,被子下方躺著的老年男子正是我的大舅舅白崇儒。好多年沒見,他好像老了許多,已經是滿頭銀發,臉上也布滿了皺紋。但是斜長的濃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臉龐五官與白莉媛有幾分相似,可以看出他年輕時肯定是個美男子。
“爸爸,爸爸。”
白祈生蹲下身子,湊到熟睡中的父親耳邊,輕聲喚道。
白崇儒張開雙目,一對有些渾濁的眸子看了下兒子,然後投射在旁邊的我們身上,他的眼神中好像有股濃霾一般,純然不見記憶中的睿智。
“大哥,我來看你了,我是莉兒呀。”
白莉媛方才進門後一直強忍著的淚水忍不住脫框而出,她撲在兄長的被子上泣道。
可是白崇儒卻渾然不知般,只是無神的看著眼前的妹妹,口中微微顫抖著不知道說些什麼。
“姑姑,姑姑。”
白祈生輕輕拍了拍白莉媛的肩膀,他臉上呈現出一種悲傷無助的神情。
“讓我幫爸爸起床吧。”
白莉媛這才意識到自己壓著兄長的被子了,她忙站起來。白祈生坐到床沿,先是拿起一件大衣蓋在父親肩膀上,然後伸手托著他坐了起來,讓父親靠在自己身上,然後著手幫他換衣服。
白莉媛忙走了上去,她毫不避嫌的伸手幫兄長解下藍白條紋睡褲,然後拿起褲子幫他穿好。白祈生目帶感激的對她點點頭,然後他從床邊推來一只輪椅,我上前幫忙將大舅舅抬到了輪椅上。
白祈生仔細推著輪椅走出房間,沿著那條防滑帶緩緩下樓。白莉媛走在他旁邊,面帶憂色的悄聲問道:“祈生……我哥的病情是不是更重了,他見了我都不說話。”
“嗯,爸爸這幾年越發不好了,之前還會看看書,跟我們聊聊歷史什麼的。前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後,漸漸的連家里人都記不得了。除了媽媽,其他人跟他講話都沒反應。”
白祈生嘆了口氣道。
我與白莉媛聞言都一陣的難過。在過來的路上,她已經告訴過我,大舅舅前些年患了帕金森綜合症,有些不方便行動,沒想到這病情是愈來愈嚴重了。剛才在幫大舅舅換褲子的時候,分明看到他的兩條腿上肌肉萎縮得很明顯。現在雖然坐在了輪椅上,但他的身上仍然在輕微顫抖著,穿著棉鞋的腳不停的踢在輪椅的踏板上。
可以看出白祈生對父親十分的孝順,他一路小心翼翼的護送著大舅舅進了餐廳,把輪椅推到那張大圓桌前一家之主的位置。生怕父親著涼的他還拿起條黑色的羊絨圍巾纏在他脖子上,配著大舅舅身上裹著的呢大衣,他清癯端正的臉龐在燈光下依稀可見當年的儒雅風范。只可惜雙目煥然無神,手腳臉頰不停顫抖著,就連白莉媛在一旁不斷跟他講話也視若不見,好像整個人的靈魂已經不在這副軀體上一般。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外頭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黃鶯與藍香忙著將一盤盤香氣撲鼻的菜肴端了上來,有醉雞、熏魚、八珍素什錦、腐竹紅燒肉、烤麩、鰻鯗等等。
待這座充滿江南風味的菜肴上齊後,我自考奮勇的拿起副18響到門口放了起來,震天動地的炮仗聲把大毛二毛和雙胞胎驚回了屋中,隨著一陣刺鼻的硫磺味,宣告除夕夜的開始。
大家都坐回圓桌上,藍香把一盤放滿了肉圓、魚丸、鵪鶉蛋、皮肚、木耳的粉條放在桌子當中,這道叫“大團圓”的菜是年夜飯必備的頭道菜。白祈生先拿小碗裝了一碗給父親,然後是母親、姑姑和我,最後才裝給雙胞胎,一直眼巴巴坐在椅子上等著小女孩們忙不迭的吃了起來。
桌上已經燙好了一錫壺黃酒,藍香提起錫壺給每個人面前的杯子倒滿,黃鶯忙叫道:“香兒,別忙活了,來一起吃飯了。”
藍香這才脫下圍裙,有些靦腆的在桌尾坐下,黃鶯舉起面前的酒杯道:“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們白家喜事連連,真真叫做大團圓了。來,大家干了這杯,慶祝新年。”
除了雙胞胎,我們都把面前的酒喝干了。黃鶯喝了半口卻停下,把杯子湊在丈夫嘴邊,細聲好語的喂他喝了剩下的幾口。然後,她拿起一條餐巾綁在大舅舅的胸前,揀了些桌上酥爛易嚼的菜放在一個海碗里,先在自己口中嚼脆了,然後用調羹細細的喂給大舅舅吃。
大舅舅見到黃鶯之後,眼中的濃霧散了好多,他好像只記得這個結發之妻一般,很順從的聽由她擺布,努力的張開還在顫抖著的嘴巴,把黃鶯咀嚼後的飯菜吞入口中,他的牙關不住抖動著,有時候菜汁和飯粒會從嘴角溢出,流到下面的餐巾上,黃鶯會輕輕的將他嘴角的汙漬擦淨,然後再繼續喂他。
大舅舅當年以出眾的外表和淵博的知識在鄉里著稱,在他手底下不知培養出了多少人才,走在街上人人都會尊敬的稱呼一聲“老校長”。而今滿頭華發的他卻只能屈身在輪椅上,像一個未長大的小孩般由自己的妻子喂飯。此情此景,讓我們看了心下惻然。
可是黃鶯對大舅舅的悉心照料又讓我們大為感動,他們之間雖然沒有對話,但是一舉一動和一個眼神間,流露的都是濃濃的愛意。我不由得向白莉媛看去,她正痴痴的看著哥哥嫂子的動作入神了,眼框中有些晶瑩閃亮的東西。我心中一動,伸出筷子挾了些魚丸放入她碗中,一只手放在她削肩上撫摸了下,輕聲道:“媽媽,你也吃些吧。”
我難得有這麼體貼的表現,白莉媛先是有些驚訝,很快她就露出了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她朝我點點頭,挾著魚丸送至嘴邊,兩片鮮紅的櫻唇輕啟間,露出編貝般整齊潔白的玉齒,輕輕的咬在雪球般的魚丸上,然後嫣紅的舌尖一閃,便把魚丸吞入口中,她修長纖細的脖頸上一陣蠕動,然後展顏對我笑道:“真好吃。”“我願意永遠喂你吃。”
我對著她輕輕張口說出了這幾句話,但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聰慧的白莉媛很快就讀懂了我的唇語,她看了一眼哥哥嫂子,然後輕咬下唇瞄了我一眼,那對剪水雙瞳中秋波蕩漾,動人不已。
回過頭來,她紅唇開合之間,也對我說了三個字,讓我聽了心花怒放。
我把左手從桌底下伸過去,先是碰到白莉媛裙子上的蕾絲面料,然後觸摸到光滑細膩的絲襪上,白莉媛吃了一驚,大腿往回收了一下,她又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生怕被家人看出端倪,只好放下右手想阻擋我的動作。
我順勢將那只纖長滑膩的柔荑納入掌中,她纖手輕顫了下,卻沒有抽身而去,只好仍由我握著。
隔著桌布,我不用擔心其他人會看見我倆之間的這點小動作,對面那對雙胞胎正忙於碗中的食物,其他人則被我們的身子擋住了。
我滿懷柔情的撫摸著白莉媛的纖手,雖然目光所見不及,但是傳來的觸感卻絲毫不遜色,纖長的五指像白蔥般細致,溫軟滑膩的皮膚就像凝固了的乳酪,我張開五指與她的手心相對並攏著,我們的雙手在桌子底下緊緊相握,她好像讀懂了我的意思般,嫣紅的嘴角溢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正當我們沉溺於這種又私密又甜蜜的交流中時,白祈生端著杯酒走了過來,我忙將手掌一松,白莉媛的五指很快滑溜了回去,我們迅速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姑,我敬你一杯,祝你新年快樂,永遠都這麼美麗。”
白祈生剛才喝了不少酒了,他瘦削的臉上有一抹紅色。
“哎呀,謝謝了,祈生你這麼客氣干嘛。”
白莉媛忙端起杯子與他碰了下,兩人都將酒喝完。
白莉媛提起桌上的錫壺給兩人添滿,她端起杯子俏聲道:“祈生,我也要敬你。你工作提拔了,孩子也長大了,這是喜上加喜。姑姑祝你步步高升、一展鴻途。”
說完她也把杯中的酒喝了,白祈生卻渾然不在意的揮揮手道:“嘿,姑你說的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提它做甚麼。”
他喝完酒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摟著我的脖子說:“石頭,你現在是大人了,要記得好好孝敬母親。姑姑為了把你養大吃了多少你知道嗎,做人孝順是最重要的,切記。”
“嗯,我知道。大表哥,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我看他有幾分醉意了,忙點頭稱是。
目光卻不由得朝白莉媛看去,正好碰上她看過來的雙目,她好像讀懂了我話里的意思般,白玉般的臉頰上微微泛紅,有些羞澀的輕咬紅唇瞟了我一眼,那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讓我如吃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幸好白祈生沒有說太多話,我們倆喝過一杯後他就起身走到大舅舅那里,黃鶯剛好也喂得差不多了,白祈生將輪椅推出餐廳,帶他去台球房看電視。
黃鶯忙碌了一整會,這才有空開始吃飯,這些年來為了照顧大舅舅,想必是讓她辛勞了許多,但他們夫婦如此鶼鰈情深,也是羨煞旁人。
那對雙胞胎專挑魚肉吃,現在碗里的飯還剩了好多,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藍香正在耐心的勸她們把飯吃完,倆小女孩慪氣般耍賴不吃,性子一向很溫和的藍香也有些惱火起來,重重的說了她們幾句,雙胞胎就咧開嘴巴哭了起來。
黃鶯見狀,忙推開飯碗道:“兩個寶貝,干嘛哭了。”
雙胞胎見勢忙撲倒奶奶懷中,黃鶯給藍香做了個手勢,摟住雙胞胎,好聲好語的安慰她們道:“乖寶貝,現在是過年,不能哭的,要是現在哭了話,明年就會不好看了。”
“媽媽打我,我怕。”
憶蓮揉著眼睛委屈道。
“別怕,別怕。媽媽也是為了你好呀,你不好好吃飯,就長不大,爸爸媽媽就沒法帶你出去玩了啊。”
“我不要他們帶我去玩,我要叔叔帶我們去玩。”
憶蓉的話一出,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黃鶯與藍香面面相覷,好像女孩口中提到的這個名字有種魔力一般,讓所有人頓時都被定住了。
“奶奶、奶奶,為什麼叔叔不回家吃飯啊。”
憶蓉依舊追問著,純然不顧黃鶯已經凝固了的臉色。
黃鶯好像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似得,她臉上紋絲不動的保持了半響,最終有些疲憊似得對藍香說:“香兒,你把寶貝們帶去看電視吧,她們不吃飯就算了。”
藍香沒說什麼,點點頭領著雙胞胎就走了出去。
黃鶯盯著眼前滿桌子的飯菜出神,那一瞬間我覺得她是那麼的瘦弱與無助。
我記憶中的大舅媽一直都是那麼的堅強與淡定,她很少跟人鬧矛盾,也從不凶聲惡氣,只是靠著她那溫柔的話語,有禮有節的態度,別人就自然而然的聽她的話,敬愛她,並且願意為她做事。
她念的書並不是很多,自從嫁給大舅舅後,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靠大舅舅一個人的工資不夠家用,她就承包了鎮上的招待所開飯店,總算靠著她的努力維持著家庭的運轉,並且送小姑子與孩子上學,讓她們得到能力范圍內的教育。
只是眼前的她,雖然皮膚還算緊致,身段還算苗條,說話的聲音依舊那麼好聽,但之前所有表現出來的堅強與淡定都消失了,已是個正在步入晚年的婦人。
餐廳里只剩下我們三人了,氣氛卻回不到先前的熱鬧喜慶,外面傳來陣陣歡笑聲與煙花爆竹的熱浪,室內卻像陡然降溫了般寒意涼涼。
我想說些什麼,剛要開口卻給白莉媛拉住了,她想了想開口道:“嫂子,你晚上都沒吃什麼東西,我幫你把雞湯拿去熱一熱吧。”
黃鶯這時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她的目光恢復了神采道:“莉兒,不要麻煩了,我已經吃飽了。”
“噢,那我幫你收拾收拾吧。”
白莉媛躊躇了下,伸手去拿桌上的碗筷。
這回黃鶯沒有出言阻止,她們倆開始收拾桌面,我正要去幫忙,黃鶯拉住我道:“別,你大男人家怎麼能做這些,還是去看電視吧,這里有我跟你媽就行了。”
我搔了搔頭,正想往外走,白莉媛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對了,我帶回來的禮物還沒拿呢,你順便去車上取一下。”
我應了聲是,走出門外。大毛、二毛正在圍著一盆骨頭享用著,打開霸道的後備箱,我把幾個盒子搬了下來,拿進屋內。
這時候,我看到黃鶯拿著手機正在接一個電話,在燈光下她的表情有些凝重。白莉媛走了出來,看了下我手中的盒子,叫我先拿到台球室去,我照她的吩咐辦了。
台球室里燈光開得很亮,電視里正在播著CCTV的春節聯歡晚會。牛群馮鞏的插科打諢聲中,大舅舅的輪椅擺在正中間,電視的熒光打在他微微顫抖的臉上;白祈生斜倚在沙發上,西裝領帶都松開了,臉上帶著醉意似睡非睡的;藍香摟著雙胞胎坐在另一邊,兩個小女孩很精神的看著電視節目,時不時還發出一陣陣笑聲。
白莉媛給大舅舅准備的禮物是一件厚實的海軍呢大衣和一把派克金筆,給白祈生的是一雙普拉達正裝皮鞋與金利來領帶夾,給藍香的是一個橙色的LV手袋與Dior香水。白莉媛雖是花了好一番心思挑選這些禮物,但是以白家如今的經濟狀況來說,其實並不是算很貴重,不過白祈生和藍香都很開心的接受了,並連連道謝。兩個雙胞胎也吵著要禮物,白莉媛事先沒有准備她們的那份,只好拿了兩條自己戴的玫瑰金手鏈送給她們,雙胞胎很開心的拿了套在手臂上把玩。
回到廚房那邊,黃鶯也將桌子收拾得干干淨淨了。這時白莉媛拿出給她准備的禮物,這也是所有禮物中最貴的一個,一只用和田黃玉打制的發簪,簪頭是頭鳳鳥的造型,口中含著一串珍珠,發簪通體澄黃透亮,在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光芒。這是我們一起跑了好幾家老行號才找到的,不但玉石本身就很難得,那工藝更是市面少見。
“你這孩子,花這麼多錢干嘛。”
黃鶯也是個識貨的人,她一看就知道這支玉簪價值不菲,口中輕聲埋怨道。
“嫂子,你對我們家的貢獻,哪里是一只簪子可以報答的。我現在也有能力了,你就讓我送你些東西,讓我報報恩好嗎?”
白莉媛拉著黃鶯的手,情真意切的說著。
“哎,你這孩子。一家人談什麼恩不恩的,以後千萬別這麼講了,說出去被人笑話。”
黃鶯顯然也被打動了,話語中帶著些許哽咽。
“不嘛,我就是想讓你戴戴看。好嫂子,你就答應我了吧。”
白莉媛有些撒嬌的拉著黃鶯的手直搖。
黃鶯顯然很是喜歡這支玉簪,雖然口中埋怨白莉媛破費甚多,但在白莉媛一再的懇求下,還是由她把簪子插在腦後的發髻中。
果然,這支玉簪插在黃鶯的頭上,配合著她溫婉賢淑的容貌,恬淡爾雅的氣質,真是恰到好處,雖然歲月已經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但依舊有種歷盡滄桑的美感。
白莉媛對自己禮物起到的效果很是滿意,她動情的將黃鶯抱了又抱,兩個年齡差距甚大,但各具美態的婦人相擁間,我看到黃鶯好像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白莉媛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
兩人分開後,白莉媛轉身把我拉到一邊說:“我們晚上不在這里住了。”
“什麼?”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反問道:“那去哪里住。”
“我想回老屋去,那里更熟悉,有安全感。”
白莉媛的美目中有股懇求的神情,讓我難以拒絕,可是她所說的理由未免牽強了吧。
“這樣不好吧,舅媽、表哥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有什麼想法。”
我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平日里精於人情世故的白莉媛應該不會想不到。
“我跟嫂子說了,沒關系的。”
白莉媛突然湊到我耳邊,她紅唇中噴出帶著芳香的氣息細聲道:“老屋那邊就我們兩人,不好嗎?”
她最後那句話語帶曖昧,讓我浮想聯翩。我感覺身上突然間熱了起來,原先的擔憂也暫時被拋開了,忙不迭的應允了。
這時黃鶯走了回來,把一串鑰匙交到白莉媛手中,她好像已經知曉了我們的打算,輕聲囑咐著白莉媛:“這里是鑰匙,屋子我一個禮拜有打掃一次,床單被褥在你房間的櫃子里。夜里會很冷,記得把取暖器帶上。”
待她吩咐完畢,黃鶯親自送我們出門,我發動車子開出去後,她嬌小玲瓏的身軀還在路燈下靜靜站著,那支黃玉發簪在夜色中發著淡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