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小雪停了,紅梅枝頭上落了一層雪粒子包住了大半花瓣,紅白相稱煞是好看。
我百般聊賴地把玩著手中酒盞,又看了一眼左手處還在溫著酒的小火爐,嘆了一口氣。
我已在這山巔的一方席中端坐了一個時辰,而有人也靠在我肩上睡了一時辰。
等待赤厄丹煉化的這小半個月過得格外漫長,為了避免別生枝節,除了偶爾去紫雲丘和邀星殿,其他時間我都老實待在翠染峰。
今日突然來了興致,到一方席飲酒,未曾開蔽影,結果酒才喝了一杯,闕鶴不知道怎得就跟著上來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得找來這里,與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後,覺得到底是男主角不好冷落,只有請他喝了一杯——
書里可沒說過,闕鶴是一杯倒啊!!!
雖說有靈氣護體並不覺冷,修士靜修打坐也是常態,但並不代表我願意和闕鶴兩個人待在一處。
一個時辰了,這酒也該醒了吧?
我嘗試著動了動肩膀,闕鶴並無反應,便托起他的頭,想將肩膀從對方腦袋下面解救出來——
這個動作實行不到一半,突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心中一跳,抬頭看到闕鶴睜開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里照印出明顯有些尷尬和慌亂的我,我一時詞窮,還未想好怎麼開口,就被人撲了個滿懷,整個人朝後倒去。
我僵硬地躺在闕鶴身下,他雙臂扣緊了我的腰,頭在我頸窩處蹭了蹭,尋了個舒適的姿勢,又閉上了眼睛。
?!什麼情況……還,還沒醒?一杯酒用得著醉這麼久嗎?!
“闕鶴?”
我遲疑著拍拍他的肩頭,少年似是不滿被打攪,嘟囔了一句什麼。
他的頭發軟軟的,在日光下看著有點偏棕,蹭在我脖子上癢癢的。
這一瞬間,他無害的模樣讓人覺得有點像謝爾曼,不過我瞥見他頭頂上微微閃爍的黃色危字後立馬清醒。
原著中趙寥寥的死期是下月初,我能在那之前把闕鶴刷成綠名嗎?
少年的好感真的很難懂,根本搞不清楚他的喜惡是什麼,只能靠著原著中的劇情摸索。
還有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紅名提醒,都有紅名預警了,就不能再給我一個好感度數值嗎?
我望向天空壓低的層層鉛雲,回憶趙渺渺的處事方式。
如果是趙渺渺的話,她會在這種時候怎麼做?
她肯定會關切地詢問少年,會揉揉他的後腦勺……
“師尊。”
就在我手微微抬起打算撫上闕鶴的後發時,夾雜著山巔飛雪的聲音出現在我一側,我一轉頭便看到雙深色布靴,上面沾著點雪水。
目光一路往上,是素色的衣擺,黑色的腰帶,淺色的圓領內襯。
逆著光,只看得到青年堅毅的下頜角和平直的嘴角,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一瞬,便落在闕鶴身上。
我松了一口氣:“來的正好,快快快,把他——”
兩道咒決從宿華指尖飛出,打在闕鶴兩條胳膊上。
少年發出一聲悶哼,皺著眉頭睜開眼睛,下一刻便被宿華抓著腰帶從地上提了起來。
我愣了一下,心情復雜地看了宿華一眼。
可以的,宿華,你做到了我不敢做的事。
闕鶴被宿華拎小雞似的丟到一旁,少年腳步晃了一下才站穩,面上茫然,然後張開雙臂跟八爪魚似的又掛在宿華身上。
“噗。”
我沒忍住笑出聲,拍拍衣擺從地上站起來:“他喝醉了,估計還迷糊呢。”
宿華長長的嘆了口氣:“那弟子先帶師弟回去。”
頓了頓,他深看我一眼:“山巔風大,師尊切勿久待……還有,師尊往後記得坐陣期間記得開蔽影,免得被閒人打攪。”
我虛心接受:“確實是我大意了,原想著這里除了你不會有別人來。”
青年扛著闕鶴召出飛劍,打算離開,我又叫住他:“剛好,一起回去吧。”
宿華明了我的意思,收了飛劍,與我一道往山下走去。
宿華的腳步和以往一樣,永遠錯我半步,跟在我身後側,一言不發。
四周靜謐,只聽得見腳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我伸手扯扯他的袖口,宿華因為我的動作手指顫了一下,眼睫眨動著,輕聲詢問:“師尊,怎麼了?”
“……有些話想對你說,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組織著措辭:“其實早就該說的,但是我……算了,不說了。”
原著的結局如同利刃高懸,令我時刻不安,但又無法與宿華明說。
一來不想他擔心,二來重生穿越這種事,實在不知怎麼解釋。
宿華反握住我的手,五指交叉,十指相扣,他低頭看著我,眼里有些我不太明了的情愫:“不怕的,弟子陪著師尊。”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卻依舊堅定地與我保證,立下約定。
低頭走了一會,不知怎得想起鈺算子說的那句為之生為之死的話。
如果我沒有拔除死亡的小旗子,真就被闕鶴切成一塊塊的,宿華要如何自處?
這麼多年一直和我相依為命的青年,能夠一個人遙登天道嗎?
就這樣我們安靜地下了山,直到瞥見我院中的杏樹。
宿華送我到院門口後,便折身要帶闕鶴去山腳下的院子,我叫住他:“若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兩個到了說再見的那天,你——”
青年猛地轉過身,那雙淺灰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師尊,你在哪里,宿華就在哪里,宿華永遠和師尊在一起。”
對方神情認真,帶著堅定和微妙的悲傷,我喃喃開口:“說什麼永遠啊…”
明明類似的話聽他說過很多回,唯獨這次讓我一瞬間有些緊張,好像表白一樣。
……
天色將昏的時候,我去了趟紫雲丘。
韶音做的藥當真效果不錯,小臂上的痂脫落以後,皮膚光潔沒有一絲疤痕。
不過她這藥用量太少,總共才塗了三次就見底,不然還想把其他有傷痕的地方也試試看,能不能消除呢。
韶音見了我,竟有些慌張:“誒呀,寥寥。”
我不明所以,將瓷瓶還給她,又大力稱贊一番。
韶音接過瓷瓶,猶豫著問我:“你…擦藥的時候,有發生什麼事嗎?”
我愣了愣:“沒有吧?”
那日宿華幫我塗了藥,我後來覺得困乏就睡了……然後就做了一晚上春夢?
後來兩次便是我自己上藥了,期間也並沒有出什麼問題。
韶音打開瓷瓶聞了聞,又用指尖捻了一下殘余的膏藥仔細看著。
“咦,這個味道……”
醫修微微瞪大眼睛,像是明白了什麼。
“怎麼了?這個藥有問題嗎?”
我不精藥理,也分辨不出這種細微的氣味差別,韶音這種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我緊張起來。
韶音搖頭:“不,沒事……我這次做膏藥的時候,按照自己的想法新加了兩樣藥材進去,但那天太匆忙未來得及跟你交代,後來又忘記了…本還怕你擦起來會過敏的,現在看來沒有問題。”
她收了瓶子問我:“我剛好還做了一瓶,你繼續試試?”
我笑:“對陳年老傷也有作用嗎?”
韶音:“自然是有用的!”
儲物袋突然晃動起來,我打開袋口,里面搖搖晃晃飛出一張傳音符,停滯在半空,朱砂繪制的咒字微微閃爍,然後從下端開始焚燒起來。
空明大師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小丫頭,我這邊要提前出爐了。”
他曾經說過煉制至少需要二十天,眼下不過半月,竟然要開爐了?
那邊隱約有些轟鳴聲,悶悶地,卻也蓋不住僧人快活地語氣:“聽見沒有?天雷要降下來了!”
?!
我錯愕極了,甚至不知如何回復他。
煉器開爐時,降下天雷,說明這件法器是極品,甚至讓天道誤認為它是成靈了。
找空明煉器本就是沒辦法的辦法,雖然一直在安慰自己沒問題,又抱著僥幸的希望,但實實在在的好運真的降臨時,反而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咒符那邊傳來轟隆聲,待到雷聲平息,他洪亮的聲音透過薄薄的符紙傳來:“小丫頭,三道天雷,和你師尊的滄瀾劍一樣!”
師尊的滄瀾劍是上了十大名劍榜的,劍身如蛟龍,劍氣可開山,沒有妖魔可逃過滄瀾劍的出鞘。
“煉器已成,貧僧也要閉關了。”
器修的修道之途,是由煉器的成功次數和法器等級所共同推進的。
三道天雷的極品法器,看來助空明大師境界又進一層了。
我忙恭賀對方:“恭喜空明前輩!”
僧人爽朗大笑:“好了,這也多虧你的赤厄丹,我才能順利進階。時間緊迫,我稍後便要閉關了,東西就叫我這邊的小沙彌給你送來,希望此物對你修為有益。”
傳音符燃盡,消散在風中,我抑制不住嘴角上揚。
太好了,有了足鐲,存活的概率現在至少有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