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梔子花中的迷幻毒氣熏暈之前,所見最後一眼,便是蛻了皮的“九娘”。
此後在幻境中沉浮,直到現在。
若有若無的梔子花味纏繞在鼻尖,我懷疑此處還是劉宅,但又不知具體位置。
我不敢輕舉妄動,繭絲纏得很緊,勒進皮肉里,有血珠滲出,又跌進塵土里。
“……咳,師尊…”
身後突然傳來宿華的聲音,意識到他也在這里後我突然安心了些。
他咳了幾下,又倒吸一口涼氣,我忙與他說:“小心些,這繭絲會收緊。”
宿華低應一聲,便傳音給我:“師尊可有受傷?”
我試著運轉靈氣,還未流通一半便滯澀了,不知是因為先前我做陣法導致,還是因為這梔子味的迷幻毒氣。
身上除卻麻木感再無其他,我不想宿華擔心,便告訴他:“應該是沒有受傷。”
宿華松了一口氣:“沒有便好。”
我想起之前不見他,正想問,對方卻先開了口:“昨日弟子總覺得劉宅構造微妙,想再仔細看看,發現此處布了煞陣。”
“本想告知師尊,卻不想遇見劉老板…他身旁跟著個邪修,弟子不敵,又因為這宅院中的梔子味帶毒,吸入過量,一時固了五感昏迷過去。”
“弟子昏迷前捏了兩張傳音符,一張是給師尊,一張是給厝奚師叔,都是剛起了個頭便……”
我確實沒有收到宿華的傳音,而我的傳音符也未能起效,看樣子應該是有什麼作怪,被限制了。
宿華頓了頓,似是有些消沉:“未能早些告知危險,害得師尊也被困此處,抱歉……”
我安慰他:“不要自責,現在不說這個,先想辦法掙脫這繭絲。”
我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手指,發現繭絲沒有收縮:“宿華,你將靈氣聚於指尖,試試能不能割破繭絲,慢一些,不要被察覺。”
“趙……寥寥……”
闕鶴的聲音猝然響起,帶著些茫然,我愣了愣,這才意識到他也在這里,又因為他直呼我大名,一時沒有吭聲。
宿華語氣微涼,帶著些警告的意味:“闕鶴,直呼師尊名諱嗎?”
闕鶴沉默了一會,才又開口:“師尊…弟子…剛從夢中醒來,此刻神思還有些渙散,抱歉…嘶。”
他也與宿華一樣,被繭絲纏綁在我身後,說話間繭絲收緊,發出一道促音。
看來入了幻境的不止我一個,大家都被這氣息引進迷夢,現下我們三人醒了,而趙渺渺三人應該還在夢中。
我盡量平穩氣息,輕聲道:“無事……既然醒了,那你也試試,將靈氣聚於指尖,看看能不能破開繭絲。”
闕鶴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龍傲天男主,但好歹也是有主角光環加身的,在這種原著中不存在的劇情里,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轉危為安——順便把我們全部人都帶離此處。
果不其然,過了幾息,身後傳來淡淡地焦味,接著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闕鶴傳來:“……繭絲纏的太久,四肢麻痹了。”
剛剛是摔下去了吧?我竟然在闕鶴故作鎮定的語氣中聽出一絲微妙的尷尬。
闕鶴來到我面前,我被倒吊著,腦袋剛好到他胸前。
只見他臉上有兩道刀傷,發絲凌亂,衣服破碎又沾了灰塵,頗為狼狽。
闕鶴微微頷首,靜靜看著我,目光宛若實體,一寸寸地從眉到唇掠過。
我被他的視线緊盯,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忙去看他頭頂,一個黃色的危字跳現在眼前。
又是一聲沉悶的“噗通”聲,闕鶴瞥見我身後,便熟練地捏了個決出來,赤紅的火焰在他指尖舞蹈,然後攀爬上繭絲,發出滋滋地燃燒聲。
“……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還是沒忍住好奇問他,少年卻因為我這一句話垂下眼眸:“師尊是在關心我嗎?”
繭絲燃盡,我整個人都朝地下墜去,闕鶴伸出雙手想接住我,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宿華攬住了我,將我打橫抱在懷中,看清我衣服上的血痕後,臉色變了變。
我靠在他懷中,開口制止了他的想說的話:“只是看起來嚇人罷了,我沒事的……”
宿華眼中似乎有怒,嘴角平直,抱著我的雙臂收緊了力道。
我被他這幅神情看得一愣,猶豫著開口“好吧…我現在沒辦法運轉靈氣了,你和闕鶴快去解其他人的繭絲,然後我們想辦法離開這里。”
“不如讓我帶各位離開?”
熟悉的女聲徒然響起,我們幾人皆是一驚,望向出聲方向。
“九娘”背靠石壁,大半身形隱在暗處,只露出雙赤紅的雙眼,宛若一條蟄伏的毒蛇。
她抬手撫了撫鬢上的花飾,衝著我笑:“仙子,不必這麼緊張,我是來救你們走的。”
她是何時來的?怎麼來的?我根本毫無察覺,警惕地問她:“你是誰?”
“九娘”撫鬢的動作頓了一下,放下手腕,勾唇一笑:“仙子果然很聰明。”
劉之栩有個小青梅,她在一眾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九,以前大家喚她九姐兒,後來嫁人了,便喚作九娘。
九娘與劉之栩成婚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約,但她性子跳脫又愛自由,哪怕未來的丈夫是相熟的竹馬,依舊覺得成了婚就變成了被關在籠子里的鳥,為此大鬧了一場,但最終胳膊拗不過大腿,還是嫁給了劉之栩。
一開始,九娘總是與劉之栩置氣,還時不時扮了男裝一個人偷跑去別的州去游玩散心,劉之栩攔不住,便只能派人一路偷偷跟著她。
那會正是劉家暗潮洶涌之際,他們的生意太大,妒忌眼紅之人諸多。
除了別的布商,甚至還有旁支的兄弟們在盯著,想乘其不備撕咬下一塊肥肉。
劉老爺年事已高實在有心無力,劉之栩也從閒散的公子哥兒變成了忙碌於書房,產地,工廠的新當家。
但千防萬防,最後還是出事了。
那一年,劉家受州使所托獻給人帝的生辰禮——用最好的原材織出的緞麗,又由百余名繡娘合力趕制出來的華服,在去往京州的路上,突然被人剪碎了。
此刻離人帝生辰不過幾日,根本來不及重新再做,劉老爺受此噩耗,暈死過去。
劉之栩枯坐一夜,最後在祠堂將頭磕得砰砰作響,然後便帶著天蠶紗快馬加鞭往京州去了。
最後終是有驚無險,畢竟再美的華服也比不上仙家聖物,人帝大悅,隨手便指了劉家做御商。
旁人都羨慕他的好運,只有劉之栩憂心忡忡,而在此時,又來了件更令他傷神的事。
九娘在兆州被野匪綁了,對方知道他是布商老板,開口便要五百兩黃金贖人。
兆州與京州相隔不遠,劉之栩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又往兆州趕,最後挨了一刀才救下九娘。
其中凶險不必多言,從那以後劉之栩便落下了病症,而九娘也終不再與他爭執,接受了這份婚約,學著如何做一個妻子。
此後便如同話本子中歡喜冤家的故事一樣,兩人由爭吵變為和睦,如若不出意外,最後相愛相守一生。
“意外便是枯血症。”
趙渺渺他們三人被“九娘”解了繭絲,依舊昏睡不醒,我們一人拖著一個,跟著“九娘”進了石壁內的通道。
“九娘”在前面帶路,繼續講著故事:“大概一年前,九娘刺繡時不小心戳破了手指,結果血流不止,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劉之栩幾經打聽,才得知此症。”
“他後來尋了好多法子,都沒辦法解決這枯血的病症,眼看九娘一點點衰敗下去,突然有人告訴他,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她。”
“九娘”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我:“仙子知道是什麼辦法嗎?”
我不明她意,下意識問道:“什麼辦法?”
跟在我身後的闕鶴突然開口:“枯血症讓九娘變成了只出不進的體質,而那人所言存活的辦法就只有……換血。”
“沒錯,換血。”
“九娘”贊賞地看了闕鶴一眼,繼續道:“但是換血需要一個媒介,媒介便是我。”
“當初雲織仙子贈給劉氏祖上三只天蠶,天蠶受仙子所托為劉氏結絲,今年剛好是第三個百年,而我——”
九娘指著自己,神色在昏暗的通道里晦暗不明:“就是那第三只天蠶。”
這通道中明明干燥無風,我卻硬生生覺得冷意陣陣。
不知是因為這邪門的換血法子,還是因為眼前“九娘”的真實身份。
我雖一直對她的身份有所猜疑,但從未想過她就是天蠶!……不對,如果她是天蠶,那麼九娘又在哪里?
天蠶似看出了我的疑惑:“前幾日與你說話的那個腦子不太清醒的,就是九娘。”
“或者說如今,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待這法子完成到最後一步,我與她就會變成,不人不妖,只知嗜血的怪物。”
天蠶轉身往前走,身如扶柳,拋給我一句話:“仙子,快些隨我出去,然後殺了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