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我們從石洞中出來時,發現此處確實還是劉宅。
這是院中假山水榭中的其中一處,出口處掛著綠藤,不細看根本不知內里還有這般大乾坤。
天蠶確定四下無人後,招招手示意我們跟上:“我來時偷偷動了一處陣眼,他們應該還沒有發現,你們出了宅院便不會再受桎梏……”
“然後依照我剛剛所說的,殺了我們。”
我扛著趙渺渺,她的蝴蝶發簪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掉下去,我正想伸手去接,卻因為天蠶這句話止了動作。
發簪砸落在石階上,發出細微地破碎聲,粉色的翅膀碎成幾塊。
我目光落在那發簪上,猶豫著開口:“……或許不是非死不可。”
現在我勉強能將這幾日的事情串聯到一起——邪修與劉之栩達成了某種交易,利用天蠶做媒介,吸食人血輸送給九娘,但並沒有告訴他這件事的後果。
或許是人與蠶的融合導致她無法接受現在的自己,九娘清醒的時間逐漸減少,還被塞進了許多子虛烏有的記憶維持那岌岌可危的理智細弦。
劉之栩只知九娘看似好起來了,卻不知道異變已在深處生根。
我們幾人的出現是一場意外,但更是邪修眼中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想用我們的血再去刺激如今合為一體的天蠶與九娘——天蠶一生只靠清風明月便可存活上百年,一旦沾染其他東西就會被汙染,更何況是人血,對於天蠶而言就是劇毒。
劇毒之下會出現什麼,都是未知數,但可以確信的是,絕對是禍事。
天蠶發出一聲嗤笑:“再蛻一次皮,我就不再是我了,那個九娘,估計也一樣。”
我反應過來:“那之前的事情…你們是被操控了嗎?”
天蠶在前面有些,聲音隨著濃郁的梔子花味飄來:“聞到這梔子花香了嗎?它掩蓋著這段時日劉宅的血味,還催發著我與九娘的融合與蛻皮。”
我們到了後院一處小木門,天蠶抬抬下巴,示意我們出去:“走吧。”
話音未落,一把峨眉刺飛旋著釘入門扉,細微的木屑從上面落了下來,隨後便是熟悉的聲音:“喲,九娘,你要帶奴家的血食去哪?”
天蠶臉色一變,衝我們幾人低喝:“快走!”
我一腳踹開木門,安排宿華拖著葉子試先走,還未下一步動作,本釘在門上峨眉刺就直衝我眉心而來!
“師尊!”
千鈞一發之際,一直跟在我身後的闕鶴竟然拉了我一把,峨眉刺擦臉而過,我面皮發麻,再遲一步估計臉上得多個血窟窿了。
“想走?問過奴家了沒有?”
邪修收回了峨眉刺,目光從我們幾人身上轉了一圈。
她臉上的花紋顏色比起昨日所見,似乎更加鮮艷了些,實力也是肉眼可察地強了許多。
劉之栩匆匆跑來,看到天蠶後皺起眉頭:“九娘,你在做什麼?快過來。”
“一個個的,盡讓人心煩。”
邪修揉揉太陽穴,滿臉不耐煩,又呵斥劉之栩:“你這蠢貨,不是讓你看好她?!竟還能讓她跑來放人?”
劉之栩並不理睬她,只是繼續朝天蠶伸出手:“九娘,快過來。”
天蠶靜靜看著他,眸色由赤紅變為墨色,最後嘴角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游郎。”
劉之栩因這句稱呼微微睜大眼睛,欣喜萬分:“九娘,你肯叫我了?是原諒我了嗎?”
我不動神色地朝後擺擺手,示意闕鶴先走,又傳音給宿華:“走!她比昨日還要厲害的多,我靈力滯澀了,打不過的。”
劉之栩向我們的方向踏了幾步,神色激動:“太好了,我就說這個法子有用…先前那些不過是適應症,現在你已經好了對嗎?”
邪修哼聲:“現在是你們寒暄敘舊的時候嗎?還不把他們幾個抓起來?”
她指指我,我停住了向後退的腳步,可卻遲了一步。
對方眯著眼睛,一臉玩味:“哎呀,被奴家抓到了。”
我當機立斷,將趙渺渺往闕鶴懷中一塞,把他們幾人推出門外:“快給宗門發急令!!”
闕鶴下意識接住趙渺渺,直到墨色的咒法屏障突然在我與他之間升起,他才如夢驚醒般一拳砸向屏障:“師尊?!”
整個劉宅被半圓形的咒法屏障籠罩,似乎連光线都暗了些。
邪修打了個哈欠,院內梔子花氣息瞬間濃郁了許多,本來平靜的九娘也因此顫抖起來,我忙抓住她的手腕:“九娘!”
九娘眼中有赤色流轉,她顫抖著回握住了我的手:“我想作為一個人死去。”
我明了了她的意思,可此刻卻無法如她所願,我還未開口,劉之栩先慌亂起來:“九娘,你在說什麼啊?”
九娘看著劉之栩:“游郎,不要再做錯事了。”
瘦弱的青年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救你的事,怎能算錯事呢?”
九娘靜靜看著對方,像是要將他的模樣刻在心里一樣:“游郎,今後天冷多加衣,勿念。”
劉之栩愣了一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赤色爬滿九娘的眼眶,她發出了痛苦的嘶吼,我後退幾步,卻見劉之栩朝九娘跑去,想要抱住她。
下一刻,他被狠狠甩了出去,如同一片枯葉,撞到院牆後又撲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後便只剩痛苦的呼吸。
血蠶。
蛻去了最後一層理智與人性,如今立在我面前兩人高血蟲,已經不是我認識的九娘了。
宿華被困在陣外,他喚我時帶著顫音:“師尊!”
……這麼多年,養成的斷後習慣幾乎是深刻在我所有的一舉一動中,導致我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將所有人推出去。
我此刻又慶幸又後悔。
慶幸宿華沒與我同處於這險情,又後悔我身邊沒有他陪伴。
沒關系,沒關系。
我安慰自己,我從不莽撞做事,也不會強逞英雄,留下來自然是有退路。
邪修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等待著我與血蠶的爭斗:“雖然奴家本想准備齊全一點再讓它蛻皮,不過算了,這會就勉強用你試試水吧,看看奴家的新寵物,用的順不順手啊~”
我抽出折春劍,握緊劍柄,盯著血蠶的復眼:“九娘,我答應你,讓你以人的姿態死去。所以在你恢復之前,我不會傷害你。”
邪修捧腹大笑:“哎喲哎喲,你和一只畜生說什麼話啊?它聽得懂嗎?真是笑死奴家了!”
銀絲從血蠶嘴中射出!將周遭建築與樹木齊齊砍斷,我低身閃避,又用劍砍斷幾股,大聲喚它:“九娘!”
血蠶攻擊不停,銀絲或剛或柔,有一股纏緊了我持劍的手腕。
我此刻靈氣還未恢復,再加上這快要讓我窒息的梔子味,行動間難免遲鈍了下來,一時不差手中劍被纏緊甩遠。
我摔倒在地,血蠶張口便要吞我,我伸出左胳膊卡在它口中,利齒穿透我的小臂,我悶哼一聲。
另一只手已經摸到儲物袋,指尖捏著冰涼的,小小的雪花瓣。
大妖的誓約,本不想浪費在這種事上…但……
或許是我的血刺激到了血蠶,它更加興奮,我甚至聽得到骨頭咯吱做響的聲音,快要被它咬斷了。
下一刻,一股粘稠的,帶著陰水溝味的血氣飄進鼻尖,我與血蠶的動作皆是一頓。
“蠢貨!你竟然敢!”
邪修捂著側腰,我的折春刺傷了她,而劍柄,握在劉之栩手中。
劉之栩被邪修捏住脖頸提起,雙腳離地,臉漲成豬肝色,目光卻一直望向我們這邊:“你……做了什麼……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邪修臉上是快意與惡毒:“你真以為奴家會跟你這種蠢貨合作?所謂的換血,不過是因為奴家受傷了需要人血罷了,那些血都進了奴家的肚子里。”
“不過嘛,你當初說想讓她活下去的心願,奴家倒是已經達成了。”
邪修笑得極美,宛若開到荼靡的花:“你只說了活下去,那麼作為我的血寵活,和作為你的夫人活,也沒什麼兩樣吧?”
劉之栩聞言瞪大眼睛,想說什麼,卻只能發出斯哈斯哈的氣音,他握住了邪修的手腕,掙扎起來。
邪修懶洋洋地收緊五指:“罷了,奴家心善,給你個痛快——”
破空之聲傳來!一柄墨刀擊碎了屏障,直衝邪修而去!
刀帶罡氣,而後又跟著數十道符咒,氣勢凌冽,肅殺的靈氣逼人。
“畜生,受死!”
墨衣的刀修從高空躍下,幾步追上墨刀,直取對方命門!
邪修祭出法器與他打斗起來,而血蠶也受召去攻擊厝奚。
厝奚頭也不回,抽出一張符咒便要朝血蠶丟去,我忙制止他:“別殺它!”
厝奚行雲流水地將符咒擊向邪修:“屁事真多!”
宿華衝進來扶起我,目光落在我左臂上,聲音啞了半分:“……每次都是這樣。”
闕鶴也跟了進來,他看看我的手臂,又看看我,少年頭次在我面前露出了真切的表情,幾經張口卻不知說什麼,最後沉默地垂下眼眸,握緊雙拳:“我去幫厝奚師叔。”
有了闕鶴的加入,邪修明顯落了下風,但畢竟是吸食諸多鮮血修養調息過,一來二去竟有隱隱脫逃的意思。
我握住了宿華的手,正想說讓他也去助一臂之力,卻聽見邪修尖叫一聲。
邪修的脖子軟踏踏地歪向一邊,本來被她當做肉盾和逃跑工具的血蠶,在最後關頭,咬斷了她的脖子。
不論是何種契約,跟寵都與主人同生共死。
邪修倒在地上,血蠶也轟然倒地,抽搐著化作一灘血水。
梔子花味散去,留下了世間最痛苦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