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微風揚起宿華的鬢發,他今日扎著柑紅色的發帶,黑與紅相織紛亂。
青年白衣勝雪,圓領袍外難得還套了件純色的罩袍,松松扎進腰帶里,襯出修長勁腰。
他不笑時神色淡淡,雖說嘴角還是微微勾起,眼中卻冷漠許多。
宿華轉頭看我,眼睛彎起,如春水破冰,聲音又緩又輕:“怎麼了?”
我搖搖頭,懷中抱著匣盒:“沒事……只是難得見你這般。”
宿華沉默半晌:“做弟子的總是要多護著師尊才行。”
“噗。”
我笑出聲:“那為師先謝過乖徒啦。”
其實我也知道,宿華大多數時間的溫順不過是因為這樣行為處事會更加方便,更容易讓旁人放下心防接納他。
他並不是無底线的好脾氣,卻因為我不是個好脾氣,只好如此。
待回了小院,站在杏樹下我給他看鐲子,語氣雀躍:“看,像不像天邊的火燒雲?我本來以為會是常見的樣式,空明師傅真是外表粗狂內心細膩的妙人。”
宿華把玩著足鐲,認真道:“很襯師尊,弟子為師尊戴上?”
青年順勢半跪在地,仰頭看我,我眨眨眼睛,往身後石凳一坐:“好啊。”
眼看宿華低頭替我褪去鞋襪,我驚地一腳蹬在他胸口:“脫襪子做什麼!”
明明只需要脫鞋就可以,本來就是戴在外面的物件……況且,我不是很喜歡直視自己這雙腳。
對方被我踹的身姿微晃,神情茫然地握住我的腳掌,手心的溫度順著接觸的肌膚向上蔓延,如同火苗一般,竄進我心里。
他垂眸看了眼——
從腳裸處向下,宛若一道分水嶺般,由正常的膚色變為青白色,像冰凍的湖面,其中血管筋絡都清晰可見,甚至可以瞧見里面冰藍色的細微的冰渣。
這就是我十年前不慎沾染的鏡吞之毒。
青年有些委屈地開口:“弟子只是想試試效果幾何。”
言罷,他將其中一只鐲子替我戴上,足鐲在接觸到腳腕後自動合閉,一道清脆的咔聲後,火色環繞在腳裸間。
仿佛行在風雪中的旅人突然找到了一間燃著壁爐的木屋,溫暖又舒適。
我與宿華不由自主地屏息看著腳足的膚色由青白漸漸轉為淡青,被冰凍的經脈似乎也柔軟了些。
“好厲害……”
我喃喃出聲。
宿華將另一只也替我戴上,又將雙腳抱在懷中,輕輕摩挲著,笑意盈盈:“太好了,師尊。”
對方的笑容太過於真摯無害,動作又親昵異常,他懷中的溫度一時間似比足鐲還熾熱。
太奇怪了……明明我們二人的相處對話都和以前一樣,但不知為什麼,我的心里隱約有絲羞澀。
自從那日宿華說過男大女防後,我從那一瞬間才猛然意識到他已經是個成年男性,而非曾經瘦弱的少年了。
宿華的相貌是正統的帥哥臉,棱角分明,眉眼深邃,眼角微微下垂,笑起來時眼中宛若一掬盈盈秋水,再加上眸色極淡,故而添了幾分脆弱感。
被他這樣專注地看著……
我把腳從他懷里抽出來,去趿拉地上的鞋子:“我要睡回籠覺了。”
我匆匆轉身,逃也似的往屋內快步行去,然後緊閉房門,靠在門背上長吁一口氣。
好險,差點就當著宿華的面臉紅了。
“師尊?”
宿華的聲音透過門扉傳來:“那我過一個時辰再來奉茶可以嗎?對了,今晨練劍時有師弟帶給我一包山下的栗子糕,師尊喜歡吃嗎?待會弟子一道帶過來?”
我手背蹭著發燙的臉頰,含糊應道:“哦,好…行。”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我將自己摔在床鋪上,扯過被子捂住頭,只覺得心中亂亂的。
往日我也會故意惹宿華臉紅,那是因為我知道對方正派,看他害羞覺得好玩才……
那他呢?他對我是慣性使然還是?莫不是我在這邊胡思亂想自作多情吧…
宿華於我而言不單單只是師徒這樣簡單,他亦是我的家人,在我心中重要又珍貴。
……如果,如果我真的對他產生其他超出原本范疇的感情,對宿華來說會不會是一種壓力呢?
我抱著被子自言自語:“……別瞎想了,能不能活過死亡期限都難說呢,哪里有心思少女懷春啊……而且我都6X了,如果是普通人都該被叫外婆了,不能算少女……還是想想之後的九重天秘境該怎麼做吧!”
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摸出之前那張記錄著闕鶴危難與機遇的紙。
龜甲縛與千里縮地陣他已經拿到了,當初地龜那次的負傷也完美避開,現在還差一次,九重天的巨蛇君。
巨蛇君是一條修煉數千年的靈蛇,性情詭異凶殘。
原著中趙渺渺誤入其領地,被它糾纏,而後闕鶴為尋趙渺渺也進入了領地,與巨蛇君對上了面。
畢竟只是開光期,哪怕有主角光環加身,闕鶴也差點喪命蛇口,最後還是趙渺渺以死相逼,巨蛇君才勉為其難放他們離開。
……沒錯,那個巨蛇君對趙渺渺一見鍾情。
似乎是為了突出女主的特別與美貌?
原著中偶爾會有關於趙渺渺受各類雄性歡迎的描寫,如果它是一本女頻文,那麼趙渺渺絕對是萬人迷文的大女主。
闕鶴對我的威脅已經降下來半截,若這次我能提前預警帶他們離開巨蛇君的地盤,再繼續努力撮合他們,做個不封建不古板的師尊,然後到適當的時候主動提出解除師徒關系……
我就安全了!
紙張化為齏粉落在掌心,我輕吹一口氣看它消失在空氣中,終於安心地躺倒在床。
時間轉瞬即逝,不知覺便已經到了九重天秘境開啟的時間。
此秘境與小重山不同,沒有固定的開門地點,因此需要陣法做輔助,破開時空牽引入口。
陣法一般由宗主坐鎮,幾位師叔掌門與執事一同於正殿前的廣場上開啟。
這段時間我一直把自己關在一方席中修煉,在足鐲的養護下,經脈又通暢了兩分,運轉靈氣時滯澀的情況明顯減少了。
如果說之前是十有八九,那麼現在就是六七,這種結果我已經很滿意了,經脈的修護不能一蹴而就,畢竟十年的寒毒侵蝕,哪有那麼簡單就恢復?
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從蒲團上起身,御劍往正殿飛去。
……
破空法陣閃爍著赤金色的光輝,陣中是扭曲的一道裂縫,我去時參加試煉的弟子應該都進去了,還站在外面的不過數十人。
宿華一只腳已踏入陣法中,卻在下一刻回頭,直直朝我看來。
我與他也有數十日未見,因為我莫名的別扭,我逃避去了一方席,還警告他不許打攪。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錯。
宿華從陣法中退了出來,向我快步走來,欣喜道:“師尊!”
“弟子還當師尊不來了,本還遺憾。”
我跳下飛劍,有些羞愧:“抱歉……我來遲了。”
宿華眼眸彎彎,牽起我的雙手:“師尊不論何時來都不算遲。”
“咦,折春也要入秘境嗎?”
站在殿前的明道子看到我驚訝極了:“你不是說……說什麼雞蛋分籃?從不和洛川一道入秘境接任務的嗎?”
鈺算子也露出吃驚的表情:“寥寥,你也要進九重天境?”
我從站在陣法旁的協助弟子手中接過溯洄符,胡謅道:“昨晚夜觀天象,掐指一算,秘境中有弟子的大造化,故而來此。”
“哼, 你一劍修,倒打起儒修做派了。”
季清凝對此不屑一顧:“既然到了,還不快進去?”
“儒修做派如何?寥寥的陣法與卜算可是我親自教的,她初學便會舉一反三,少年可期,青出於藍。”
鈺算子露出痛心的表情:“老季,你這是瞧不起我?想我也是十九州有名的陣決大家,竟然入不了你的青眼?”
季清凝噎了一下:“鈺算子,你又來胡攪蠻纏?!”
鈺算子背在後面的手朝我拜了拜,示意我快些進陣法,我也不想和季清凝對上,忙拽著宿華的衣袖踏入法陣。
眨眼間景色變化,天地倒轉,我與宿華站在了深林之中。
古木參天,樹蔭將天空遮蔽的嚴嚴實實,林中昏暗無比,分不清時辰。
兩三人才能環抱住的樹干上爬滿了青苔,又寄生藤一圈又一圈地纏緊了,甚至將樹干勒出深痕。
腳下是腐爛的落葉,層層堆疊,踩在上面軟軟的,有小蟲窸窸窣窣快速爬過。
空氣中是潮濕的泥土味,仿佛剛剛下過一場雨似的。
宿華默念了道法決,無形的靈氣朝四周擴散開,震得樹葉沙沙作響。
“方圓五里並無妖物與其他修士,師尊,准備朝哪里走?”
宿華頗為嚴肅地問道:“師尊可有算出造化方位或者线索?”
我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线。
本就是胡編亂造的瞎話,我自己都不信,宿華竟然當真了。
見我不言語,宿華安慰道:“沒有也沒事,機緣巧合本就如此,哪有輕易得來的?師尊不必消沉,我會陪你一道好好探尋。”
我握住宿華的手,感動不已:“宿華,你真是小天使。”
青年微微蹙眉:“小天使……是何物?”
我解釋道:“很善良的一種神仙的別稱?”
對方輕笑:“那師尊在我眼中也是如此。”
眼看馬上就要變成師徒互夸環節,我忙轉移話題:“我來時較晚,你師弟呢?”
宿華反握住我的手,表情不變:“陣法一開,他便與折意師叔一道進來了。”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什麼要我陪他一起進,這不還是與原著里一樣和趙渺渺一道進了嗎?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我到時還要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