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鴨子最後一次駛進渾濁的內河上游的那一天,是殼生的十七歲生日。
那一天,山頭濃密的青林又散發出腐朽的孢子毒霧,一片模糊的濃青揮發開來,遮雲蔽日,點點下沉,籠罩著破敗蕭索的漁村。
孢子在散發……
兩岸泥濘,古屋蒼老。
一片枯瘠的內河之上,唯有那條閃著銀光的金屬勘察艦——當地人稱之為“海鴨子”——碩大無比的剪影昂然高峙,投下陰影。
除了少數年輕女孩,村里的人們大都迷茫地抬起雙眼,麻木地盯著它緩緩駛過,仿佛與自己的生活過去毫不相干,今後也毫不相干。
青色的毒孢子在散發……
低矮的檐下,長發姑娘面露焦灼,對著鏡子梳妝,掩蓋不住內心的緊張。
她有幾分漂亮的姿色,但也擁有這個年紀姑娘最高的心氣。
細白的皮膚,點綴著稀稀拉拉的雀斑,一張長臉上安著纖長的眼睛。
她拿著那把缺了齒的木梳,努力地梳著自己的一頭瀑布般的散亂黑發,卻徒勞無功。
“姐姐,你說他們會選你走嗎?”殼生突然發話了。聲音很小。
姑娘背對著他,沒有搭理。
“我……在家等你回來。”男孩接著補上一句,隨即把下一句話咽在了喉嚨里。
他感到青色的孢子毒霧又播散到村子里來了。
因為他自己後背結的塊塊硬殼開始隱痛起來。
***
殼生誕生在這個小漁村時,世界已在走向死去,而這早已不再是需要忌諱的秘密。
哪怕是在這個偏僻角落的臨河小村,大家也都對末日的來臨心知肚明。
盡管愚昧無知的村民們,不知道城市里的動亂和喧囂,不知道鋼鐵大廈里爆發的恐慌,也不懂得種種試圖挽救或者逃離的宏偉計劃……
他們唯一知道的是,河岸遠處的山丘上密布的青色叢林里早已被菌類侵占腐蝕,散布出令人肢體變異的霧氣,最終被吸入肺中。
略微存續的希望源於每四個月來一次的“海鴨子”。
勘探船們在國家的角落探查,精挑細選健康的年輕女性,將她們帶往遙遠的避難所,等待著下一個人類時代的到來。
而選擇女性不為了別的:她們能提供繁殖的子宮。
在避難所,她們會被標上序號,精子庫的機器統一給她們注射授精;而其中美麗姣好的姑娘會被送進權貴階級的頭等艙室,成為專屬的育兒工具與床上玩物。
簡而言之,這些女性的所有價值,要麼源於子宮,要麼來自陰道。
無可奈何的是,想要從這腐朽世界中脫身,這幾乎是唯一的辦法。
“海鴨子”的宣傳人員並不會如實告訴女孩們計劃的全部,只是向她們允諾美妙的前景:充足的食物、
干淨的環境,甚至漂亮衣服。每一條都足以讓這些在泥潭中掙扎的姑娘與少婦們動心。可悲的是——這也確實是真的。
殼生在娘胎里就受了孢子的感染。
出生時,後背便結上一大塊破碎的甲殼狀硬痂,如同龜殼,而這感染也連累他的母親在產後去世。
同母異父的姐姐芋妲幸運一些,肢體健全,平平安安撐到成年。
撐到父親也病逝之後,撐到芋妲能拖著這個先天畸形、受人嫌棄的怪胎弟弟弟獨立過活。
那些孢子毒霧下的變異者仿佛天生免疫,骨子里的基因還在頑強地適應環境。
山上的樹林對於絕大部分人而言是個禁忌,但他們卻能從容穿行。
每到毒菌吐霧時,殼生的背甲隱隱作痛,不過並不強烈。
甚至他少年氣的性欲也被挑逗起來,每到這時,若是姐姐不在家,他便帶著一種古怪的從容自在,脫得赤條條的,大口呼吸著渾濁的空氣,而陰莖則高高翹著,直指向山上的叢林。
而今天是殼生十七歲生日,也是“海鴨子”最後一次來臨這里。
他希望姐姐芋妲被選中,到避難所去過好日子,是吧?
他希望他們把姐姐帶走,是嗎?
真的是嗎?
……
難言的苦悶纏住了他。
能怎麼樣呢?
還能怎麼樣呢?
她去撿一條命接著活,而自己這種背上結殼的怪胎在這里等死,對啊,還能怎麼樣?
盡管背上的殼不影響生活,但姐姐不也覺得惡心反胃嗎?
芋妲有時不也罵自己這個親弟弟是累贅嗎?
她一個人去避難所過她的享福日子,有什麼不好?
在這個馬上就要崩毀的世界,這就是這個狗屁生活的最好結局。
在這里等死。還是沒有女人的等死。
殼生側躺在床上,憤怒地嘟囔了幾句,右手不禁又摸向騷動的胯下。
***
芋妲梳妝打理好,甚至沒和弟弟道一句別,就一心倉促趕向“海鴨子”的體檢選拔站,雜亂的黑發隨風飄揚。
挨著巨大的勘察艦船體,體檢選拔站是個臨時建在河岸上的亮白色簡易棚屋,像一頂雪白的菌菇破土而出,卻不染塵泥,與周遭暗沉的環境格格不入。
芋妲的前面,已經有三個姑娘排在前頭,竊竊私語。
芋華的心怦怦直跳。
體檢選拔站附近站著幾個披著輕薄防護服的男女,時不時戳下手中滴滴作響的機器,似乎有點這差使不耐煩的意味。
女的都好漂亮,芋妲忍不住盯著檢測員,想道。
神情儀態與生來低人一等的漁村人完全不一樣。
她看見最近的那個女人,頭發燙成精致的金色小鬈垂落下來,兩眼的虹膜染成一只碧綠,一只嫩黃——還有那對乳峰,隔著衣服也高聳無比。
城里的女人,都是這樣的麼?
她要是去了避難所,大家都是這樣漂亮嗎?
自卑的心思不禁在她心頭蔓延,少女平生的傲氣瞬間變得一文不值。
芋妲不自覺羞慚局促地低頭含胸,扭捏地夾著雙肩。
“不要緊張,”那個金發女檢測員突然拍了拍芋妲的肩膀,露出一個例行公事的假笑。“手,給我掃描一下。”
金發女人戴著膠皮手套的手伸過來,直接抓過芋妲的右腕,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閃著紅光的袖珍登記儀一瞬間刺痛了芋妲的手臂,像是挨了半秒電擊。
她下意識抽回手臂,便聽見機器發出沙啞機械的登記結果:
“性別女,年齡二十二,無生育經歷……血型AB……初步正常,准予檢測……”
“可以了。”金發女人看著面前的漁村姑娘,皺了皺眉頭。
“差不多現在該到你了,前面走到帳篷里面的等待區,一切配合。”
最後“一切配合”四個字故意趾高氣揚地強調了出來,芋妲心里一陣不是滋味。
她怯怯的裸足蹚過髒兮兮的河岸,挪向潔白無塵的體檢選拔站。工作人員看見這個漁村姑娘,便撩開寫著“等待區”的紗幕,示意從這里進去。
帳篷里很明亮,但芋妲卻感到一絲疑惑——她本以為這里面會塞滿了各種高級的機器,插著各種各樣的管道,嗶嗶亮著花樣翻新的信號燈,還有閃著金屬光澤的刀子鉗子啊,反正就是村人幻想中“現代”的類似玩意兒。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這些都沒有。
只有空曠的白色小空間,牆上貼著宣傳畫,畫中少婦洋溢著幸福的神情,撫摸著鼓起的肚子,子宮和胎兒用剖面透視的形式也畫了出來。
旁邊印著口號:“懷胎十月,無上光榮:偏遠地區的女性,快為國家與世界奉獻生涯!”
芋妲的目光有點茫然。這時,斜前方的小門突然走出另一個白大褂女人,向她揮了揮手。
“到你了。直接進來。”
芋妲心跳止不住地加速。她知道改變她命運的時刻來臨了。
***
檢測室里一樣的整潔空曠,只有一張孤零零的鐵架床,和同樣孤零零的一台電腦。兩個女人在里面等著芋妲。
“嗯,二十二歲是吧,沒問題,小姐姐咱們最歡迎。這個檢查其實很簡單啦。”
一個年輕女人朝向她說道,手里拿出一條寬扁的T 字形金屬腰帶,中間垂下一條的設計能夠兜住下體。
芋妲覺著它看上去就像巨大的嬰兒尿布。
“你到那邊綠的簾子後面脫了衣服,穿上這個,注意這兒——對對,在褲襠那扣好。它會自動檢測出體質信息,然後回來到這床上躺著,幾分鍾電腦就能出結果。”
芋妲呼吸急促。“出了結果,那,那如果我選了,你們選我——”她吞吞吐吐地說。
“要是合格了二十分鍾內就能上船。”
年輕女人一把將T 形金屬腰帶塞給她,嘴里快言快語,喋喋不休。
“要換我我也不想呆在這吸毒孢子的霧氣。真不知道哇,反正我是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漁村人,生下來怎麼忍得了。誒,你們是不是管船叫海鴨子來著,真好笑。哎呦,等上船到了避難所,保不齊不到一個月就把之前的家人忘光了。”
“你話太多了。”另一個女的用胳膊肘頂了一下她。“我看就你嘴多。趕緊忙人家小姑娘正事吧。”
……
之後的幾分鍾,是芋妲最漫長的等待時刻。
她躺在床上,金屬腰帶緊緊貼合著她的生殖器,大陰唇抵在薄片上,卻沒有一點冰冷。
相反,腰帶溫潤暖熱,堅實地敷在下體,竟然有絲絲的酥軟快感,故意檢驗被試者的性欲程度。
不……
不行。
這個時候怎麼能不自覺地夾腿——要是把腰帶弄髒了,真就沒臉見人了……
怎麼還沒結束……
她抬起頭,試圖去看電腦前的兩個女人。
不料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電子屏幕上生成的自己生殖器的圖像,占滿了整個屏幕。
雜亂的陰毛,褶皺層疊的洞口,在高清視野下一覽無余。
那兩個檢測員正指著自己的私處指指點點。
簡直臊死了!羞死了!她自己都沒這麼清楚地看過自己撒尿的那地兒啊!
芋妲立馬羞恥地捂住眼睛,躺回床上。
可那溫熱的腰帶忽然微微一震,她敏感的陰蒂忽然如堤壩開閘,淫水順從地流出,隨著金屬的縫隙,滴滴落在床單之上,惹得她全身一陣顫抖,臉上火辣辣的。
終於,電腦分析的運轉聲停息了下來,報告“咔啦咔啦”地生成著。她感到滴下的液體也漸漸凝在腿間,變冷滑下。
管——管他的呢。芋妲重重吐出一口氣。在這時候,丟了面子也無所謂了。
此刻,腦海中漂浮的幻想又回到了在她心中。
勘測船的一切,避難所的一切,都那麼干淨光潔,那是沒有惡心的魚腥味和毒孢子的世界,甚至沒有她那個背上長殼的畸形弟弟的世界。
永遠沒有。
灼熱的希望在她的心頭暗涌。
屏住呼吸,從床上坐起,芋妲的目光直視著兩個緩緩走來的女人,快告訴我說能帶我走——她幾乎脫口而出。
那個年長一些的女人蹙著眉,絞著雙手走到芋妲的面前。
“很遺憾,雖然你的外陰和子宮都完全健康……”
芋妲怔住了。
“你的兩個卵巢都被孢子感染了,而且非常嚴重。卵泡細胞都被孢子侵入過了,相當於說,正常的精液不能讓它受孕。就是說你不能懷上正常男人的孩子。”
芋妲的喉嚨哽住了,仿佛跌入迷茫的深淵。
“不是,你們……不可能的,一定是哪兒搞錯了,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出過問題,不可能,求求你們……”
女檢測員搖搖頭,不再直視芋妲。
“不一定是樹林里毒霧的影響,大概是因為和嚴重感染者共同生活,一起吃飯作息的結果……卵巢感染是慢性不可逆的。沒有辦法,回家去吧,這份報告給你。姑娘,忘了這些,別放心上。”
在涌出的眼淚模糊了雙眼前,芋妲的眼前浮現的是弟弟那丑陋的背殼。
***
壓抑的雲層暗沉下來,合著風中飄散的青色毒孢子,在內河上的小漁村傳播變異的陰影,死亡的氣息。
在陰冷的下午,河岸的濕泥變得黏膩異常,令踩上去的每個人生出根深蒂固的厭惡。
厭惡。
對毒霧的厭惡……
以及對怪胎孩子的惡心。
芋妲蜷蹲在體檢選拔站背陰處的岩石後,瑟縮在汙泥和蘆葦叢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她的眼睛哭得發紅腫脹,兩行眼淚如同尿失禁一般抖抖索索,沿著蒼白失色的面頰流下,生咸的熱流滲入嘴角,抱膝抽泣,含著無限的痛苦、不甘,和怨恨。
風吹過黯淡枯萎的蘆葦叢,發出悲哀的寒聲,應和著芋妲的啜泣。
蘆葦叢的另一邊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芋妲敏感地瑟縮了一下,往更深的地方躲藏自己不願被人看見的身軀。
涼風帶來斷斷續續的閒聊聲,她聽出來這是給她做檢查的兩個女人。
“……船終於要走嘍,以後再也不來了。這不就是活受罪嘛。”一個女人說。
“這次還帶了幾個女孩,還挺意外的。不過那個沒選上的叫芋……什麼的,那姑娘還可憐兮兮的。不過說真的,我真沒見過她這種女的。她卵巢全被孢子感染了,按道理說生殖器官早該萎縮了,但是性欲刺激檢查的時候,那個芋什麼的,哎喂,你知道嘛,下邊兒可一直流水沒個停兒。”
“嘖,不就是逼癢了發騷嘛!不知道變異成什麼樣了,估計整套生理系統都要和孢子共存嘍。我看這破地兒也沒什麼年輕男的,全是些半死不活的。不是,姐們你真是沒看見嗎,這漁村的窮姑娘都什麼樣啊!就那個芋妲是吧,那下面全是毛,大陰唇一圈兒密密麻麻圍著,也不知道刮刮。嘔——我從十九歲上醫學院開始,就沒見哪個女的下面這麼髒。”
“別提了,其他三個女孩至少還知道刮下恥毛,稍微懂點規矩。最後那個芋什麼,可憐是可憐,要真去了避難所那邊,恐怕還嫌她壞了那地兒。……”
悲哀的風聲仍在繼續,飄蕩著這些城市上等人刻薄的言語。
芋妲聽不下去了。眼淚在她的臉上逐漸風干,凝結成破碎的道道痕跡,恰似他弟弟後背的紋路。
……
那天芋妲回家時,殼生見她哭過,下意識想問問怎麼回事。
毫無征兆地,芋妲帶著憤恨的眼神,順手抄起腳邊的陶罐猛力擲去——非常准,正中殼生的額角,一瞬間鮮血橫流。
***
之後的三個月,殼生帶著頭上的傷疤,沒有回過一次家。
在姐姐用罐子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的那天,他一言不發地蹚過枯水期的河流,孑然一身去了對岸。
青藍色的毒霧悄然降臨,天地之間頓成一片混沌。
河上朦朦朧朧,不辨東西,唯有男孩蹣跚而去,一步一步,永不回頭。
額角上淋漓的鮮血落入腳下的汙水,激起點點血色的漣漪,驚散掘洞的招潮蟹。
對岸的風景漸漸清晰了起來,幾座古老頹朽的船塢映入他的眼簾,稠風吹動茅檐,發出脆響,也撩亂著男孩凝上血塊的短發。
殼生寄住在唯一的朋友小浦的家里。
小浦比他大一歲,腳趾間生著滑溜溜的蹼,同樣是生來就被孢子感染的一代,也只有他從小沒有嘲笑過殼生的背甲。
小浦的父母一輩也早病死了,余下他的奶奶,一個滿嘴髒話卻又堅韌執拗的半瞎老太婆和他同住。
他們曾經一起打漁、一起捕鱔捉蝦,一起傾吐苦悶,分享作為難兄難弟的種種,甚至分享手淫的方式。
殼生十四歲的一天,小浦突然找上他,神秘兮兮地說,反正他倆這種天生怪胎不怕毒霧,所以他就跑山上林子里摘了幾個沒熟的毒菌子——就是散發青色孢子的那種。
殼生還記得,那時小浦告訴他:
“以後玩自己屌子不用手指頭了。你看看,這蘑菇的柄是空的,把傘蓋摘了,雞巴捅進去,操,爽得不得了。我在山上就忍不住去……”
後來小浦還送了幾個蘑菇給他,而他也沉迷於那種私密的快感……
直到某一天,他攥著大蘑菇自慰時被芋妲抓了現行,她痛罵殼生是個下流的變態,把房里所有的蘑菇抓起,一臉嫌怨地扔進河中,好像髒了手一般。
而到了今天,他和小浦圍著飯後魚骨狼藉的桌面,一樣痛罵著芋妲的沒良心。
“沒良心的便宜貨,真就以為她那逼能值幾個錢!我們村里都沒女的能操了!”
“結果她心心念念的海鴨子,啐,也看不上她這種女的!”
兩個少年把鋁杯里的劣酒一飲而盡,鏗然一聲擲在地上。
***
約莫這樣過了幾個月,某個炎夏郁蒸的日子,殼生裸著上半身,在小浦家附近的圩塘里叉魚。他扶著魚簍擦了擦汗,喘著大氣。
小浦突然從屋後出現,大聲招呼他。
“別干活了——快點過來,大事兒跟你說。現在有個機會能夠操上真的女人。”
男孩滿面紅光,興奮異常。
“什麼!?”殼生一瞬間回了頭。
“是真的,信不信由你。我奶奶那個瞎子老太婆都說我一定要去撿個老婆回家。”小浦胸有成竹。
回到破屋中,小浦帶著激動的心情細細講明了情況:海鴨子前幾天離開這一片流域的時候,船上的補給不夠了,就強征河流下游村子里的醃魚和蔬菜,只用一點點醫用物資作為補償,激起了全村人的反感。
結果,村里所有的男人和勘探船爆發了激烈械斗,船上的指揮官面對這些不知好歹的村民,毫無人性地調用了高能武器,赤紅的激光粒子束摧毀了村莊,把反抗者的軀體大卸八塊,割裂成冒煙的焦黑肉塊,整片河灘上,充滿了瀕死的嘶吼,泥土被染上血腥味,河水一派暗紅,漂浮著斷肢殘臂,一片慘無人道的景象。
“他媽的,那些家伙下了狠手,那村里年輕男的沒留一個活的。”小浦說道,“那村子算是徹底毀了,我聽說……”
他突然壓低聲音,“現在但凡拿點食物,保證有吃有住,隨隨便便就能撿個女人回家,大姑娘小寡婦都有,甚至三五個拖著你的腳腕,沒羞沒臊地把奶子露出來,晃著給你看,只求你把她帶走。”
小浦舔了舔嘴唇,夸張地比劃著女人乳房的形狀,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殼生聽著也興奮起來,襠下隱隱勃起。
“那村子走多久能到?”
“在下游西邊,走上個大半天就能到。我們感染者不怕毒霧,可以直接橫穿山上的林子,翻到另一邊去,還能快一點兒。”小浦若有所思。
“行。不過我得回那家里一趟。”
殼生略有遲疑,“我好一點的衣服都還在那,還有我那把鋼匕首,你知道的,骨柄雕花的那個。身上掛點寶貝的東西,女的也高看你一眼,畢竟我也想撿個漂亮的。”
“好,那明兒一早就出發吧。”小浦說。
……
殼生躡手躡腳回到了曾經住的茅屋。
芋妲不在家,當然他也一點不想跟這個毫無情分的姐姐打照面。
他摸了摸額上的傷疤,一想到姐姐死命向他扔出的瓦罐,殼生就憤怒得嘴唇發白。
除了牆沿堆上了一些沒有使用的漁具,屋里的陳設一切如常。
殼生回到房間,熟練地找出幾件麻布衫,又摸出床下的匕首放在眼前,細細摩挲著它骨柄上雕鏤的紋樣,他感到一種原始的力量從鋼刃上傳來,讓他緊攥的拳頭更堅實有力。
整個家里空空寂寂,但聞幾只蠅蟲嗡嗡飛舞,回旋不休。
一種物是人非的空虛感忽然纏繞住了男孩,他估計自己的姐姐應該傍晚才會回來,便在床上無聊地坐了一會兒,拋玩著鋒利的匕首,又在屋里踱來踱去,碰下飯桌摸摸灶台,四下打量。
在百無聊賴中,殼生無意間打開了芋妲房間角落的木箱。里面不過是些針线和布料,除了……
除了一團紙。
顏色非常白,看上去很新,但卻揉成一皺巴巴的一團扔在箱子里蒙塵。
他好奇地把紙團揀出來,在大腿上展平。
他勉強認識幾個字兒,吃力地讀著大字的標題:
“勘探船體檢選拔站,女性志願者五號,年齡22……”
他意識到這是芋妲那天去檢測站選拔的憑證。他眉頭緊鎖,接著往下讀。
“卵巢高度被孢子侵蝕同化……只能接受變異男性精細胞的授精……”各種醫學術語,殼生似懂非懂,但他大概明白了意思,令他愕然。
他之前一直以為“海鴨子”沒有選芋妲是因為她姿色不夠,或者類似的原因。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芋妲也是毒孢子的感染者,因為自己從小到大都被貶低,都在被灌輸“只有自己是怪胎,拖累了自己正常姐姐”的觀念。
她居然……
殼生反復讀著“卵巢嚴重感染”的字眼,心里的震驚逐漸轉變為洶涌的怒意。
賤貨。
芋妲也是感染者,她憑什麼看不起自己?
她以為她外表正常,就比這個所謂的怪胎弟弟高貴?
他感到受欺騙後的眩暈,冷汗從他顫抖的臉上冒出,殼生死死抓著那張報告單,咬住嘴唇。
他終於無法忍受了。芋妲的笑容浮現在他眼前,混合著輕佻與不屑一顧……
殼生把報告單揣進懷里,望向窗外逐漸暗沉的天空,此刻熾烈的陽光褪去了炎熱,在山體上留下金黃的反光、斑駁的陰影。
他把小浦的計劃拋到了腦後。
他今晚不打算離開這里了。
***
日色沉淀成薄暮的紫色,林中揮發的毒霧也開始收斂,留給這衰落的小漁村片時的安寧。
河水漸退,蝦蟹歸洞,白天溽熱的煩悶氣息仍未散去,水氣緩緩從地面蒸騰上升。
村里破屋的形體逐漸隱藏在黑暗之中。
芋妲拖著手里的魚簍,疲倦地打開房門。
今天回來太晚了,而且捕撈所獲無幾,她心里一陣快。
木門“吱呀”一身,一如往常,黑洞洞的房間張開大口。
芋妲在暗影中伸出手,盲目地摸索著提燈……
“嚓!——”刹那之間,角落中衝出一個人影,猛的將芋妲按在牆上。
女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到一個男人的身軀壓在了身上,自己的右手被按住,動彈不得。
極度的慌亂之中,她伸出左手胡亂地在男人背後抓扯,感覺到坑坑窪窪的硬殼……
“怪胎!”芋妲尖聲嘶喊起來,“你瘋了!今天跑來禍害自己親姐姐是吧!”
殼生沉默著,手臂仍然死死地把姐姐壓在牆上。
他一言不發,雙眼在黑暗中閃著寒光,仿佛林中捕獵的野獸,一瞬覺醒。
忽然間,他拉住芋妲的肩背,一用力就把她狠狠摔到地面,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不及芋妲起身,殼生便如餓狼般撲到她身上,發動全身的肌肉制服住竭力掙扎的女人,隨即掣出那把鋒利的匕首,抵在姐姐的脖頸上。
冰冷厚重的鋼刃貼在芋妲的細膩皮膚上,往下一寸便是奔騰的動脈。
巨大的恐怖征服了芋妲,滿心害怕的她膽怯地抬起雙眼,喉嚨發澀,看著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不敢置信地見到他從懷里拿出那張廢紙,那張報告單扔在身旁,往上啐了一口唾沫。
十七歲少年粗重的呼吸有如雷鳴,噴吐在芋妲的臉上。
“姐姐……”殼生的話音低沉而憤怒。
“你一開始就是個只知道虛榮的賤貨。”
眼淚混合著羞辱感與恐懼,從芋妲的雙眼奪眶而出。
“不要傷害我……”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當時錯了,不該砸你的頭,殼娃你回來吧,我……我們像以前一樣,你還是我的弟弟……不要……”
“不要傷害?你憑什麼敢這麼說話?”
殼生的匕首又往她脖子上抵緊了一步,側著頭向身下的芋妲展示可怕的傷痕,那被她當時砸得鮮血淋漓的印記。
獸性在男孩的胸中翻騰,他的塊塊背甲狀的硬痂灼熱發燙,如同毒霧來臨時一樣,催動著他的欲望。
他的陰莖高高上翹,鼓脹的紫紅龜頭仿佛要把褲子撐破。
身下壓著的這個女人其實不賴,是吧?
眼下就有這樣的女人,何必跋涉到下游的村里去撿婆娘呢?
他小時候一直覺得姐姐是漂亮的,常盯著她瀑布般的黑發發呆,盡管之後見過勘測船上的城里女人後,漸漸忘了對芋妲的感覺。
此時此刻,這種誘惑又回到他的身上。
殼生感受著姐姐的驚恐,舔舐著嘴唇,左手伸進麻紗衣裙,粗暴地翻起衣服,肆意揉弄芋妲水滴形的乳房,奶頭凸出,汗珠細密。
他太硬了,幾乎無法再忍,想要騰出手來解開自己的褲帶。
“不要,求你——”芋妲小小的聲音變成了乞求。“把刀從我身上拿開,我們可以,可以到房間里去,去做……”
“去做什麼?”殼生毫不留情地俯下頭來,逼近姐姐的臉龐問道。
芋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在那兒……在那兒干我。”
***
即便在若干年後,殼生也沒有忘記人生的第一次性愛。那個夜晚,他像滑溜溜的魚一樣,一下進入了芋妲濕潤幽深的陰道。
窗外的月光透過不化的水氣,照在茅屋里姐弟的肉體之上。
自進了房間後,那如火的憤怒與戾氣莫名融解了大半……
溶解成了他的征服與她的屈從。
芋妲抽噎著,在床頭狼狽地慢慢脫下自己衣裙,不敢抬起眼睛。
而她的弟弟早已急不可耐地蹬掉了褲子,挺著發燙的陰莖立在她的面前,等待著她終於徹頭徹尾地認輸屈服。
芋妲忽憶起那兩個女檢測員評價她的不堪入耳的話。
她無地自容,不敢正對弟弟,只敢跪在床上抬起臀部,而臉頰深埋在枕頭下。
夾緊的雙腿在草墊床上,怯生生地向後敞開,露出黑毛雜亂的陰道口。
她又一次止不住哭出聲,但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
她無助地發現,自己的下體居然——居然又濕了。
她暗暗罵自己無恥,逼真的就這麼癢嗎?
自己原來真是一個愛慕虛榮且下賤的姐姐嗎?
原來自己的命終究如這孢子毒霧一樣濃稠惡心,無處可逃……
實際上,姐弟倆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是,自從芋妲的兩個卵巢被孢子感染後,她的生殖系統便被改造,男性感染者的氣味會對她有天生的催情作用。
她年輕的肉體非常誠實,從殼生把她壓在牆上開始,她的卵巢便躍躍欲試,等待著性交的快感促進排卵。
月光下,殼生扶著姐姐圓潤的臀部,下體昂然不可一世。
他不急著插入,他在享受著這片刻的無上征服感,看著昔日心高氣傲的芋妲跪在面前提起屁股,龜頭不禁興奮得分泌出幾滴粘液。
他滿意地用手將它抹在芋妲的陰部,感受著兩側的肥厚陰唇夾住手指,探索著女人的奧秘。
他似乎知道了要從哪個洞口進去了。
殼生的下體迎了上去。於是他一下子像魚一樣,游進了芋妲的陰道。
女人的滋味就是這樣的嗎?
他緩慢抽插著,感受在穴內抽動自如的感覺,慢慢進入狀態。
就是像魚一樣,他想,甚至那腥味也一樣。
就像游進了藍色海洋的深淵……
嶙峋的海底山谷遍地橫陳,周圍無盡的深水里游弋著發光的水母,時漲時縮,顏色變幻……
一切都在充滿生機地涌動,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鼓蕩涌動……
隨著征服者肉棒的抽插而涌動。
他從幻象中回過神來,睥睨著身下默默承受的女人。
熄滅的怒意重又燃起,怎麼——就這麼一聲不吭的糊弄了事?下面不已經洪水泛濫得不可開交了嗎?
他猛地把芋妲的雙臂抓過,讓她的上半身脫離床面,隨即是一波瘋狂的攻勢,猛烈地撞擊臀部,回蕩著“啪啪”的皮肉拍擊聲,交合處也止不住地發出啵啵的濕潤水聲。
“不是說我是怪胎嗎?是誰更不要臉,誰更下賤,啊?”
芋妲說不出話來,全身隨著陰莖的撞擊而搖晃,滿頭亂發飛舞,而喉中發出“嗚嗚”的哭腔。
她試圖抵抗快感的侵襲,不能……
決不能承認自己淪陷於這背離倫常的性愛當中,但是迎來的是更強烈的快感,幾乎把她神志不清的的頭腦攪化……
終於,在芋妲高潮的時刻,殼生使出射精時的全身氣力拍了一下她的圓臀。
胯下同母異父的姐姐無力地哭叫一聲,癱倒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