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十歲這年,她爹已經成了聖上跟前的紅人,二房三房兩位叔叔也在朝堂嶄露頭角。
正如李長臨當初預言,李家在帝都的新章已經展開,李家與帝都各大世家的交集也越來越深。
這幾年李長臨在朝廷那兒是越來越忙,李氏生完第二胎後也並沒閒著,各種世家夫人的邀約宴飲都少不了要去。
今日又是一個大理寺卿老來得子辦的百日宴,這幾年李家風頭盛,李氏參加宴會也不怕無聊,尋個位子坐下,自有一些世家夫人尋她說話。
“李夫人,知意呢?你沒帶著來?”開口的是坐在李氏左側的刑部尚書家的莊夫人,因著兩家的男主人關系不錯,女眷也頗為熟絡。
“知意回洛州去看望祖父母了,要小住一段。”
看莊氏露出遺憾的表情,李氏打著趣兒:“你家女兒不喜歡和知意玩,你還盼著知意來?也不怕幾個小姑娘不開心。”
莊氏苦笑:“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兩個小祖宗太鬧騰了,就想著讓她們多跟知意這樣知書達禮的多呆一塊兒,能淑女一些,將來也好找婆家不是?”
知意小小年紀,待人接物已是禮數周全,大大方方,每次李氏帶她赴宴,總不免一些世家夫人被夸贊一通,然後拿去數落自家女兒,一來二去,世家女們先入為主,覺得她玩不開,也不太願意與她玩在一處。
到頭來,知意真正的手帕交也只有一個兵部侍郎家的女兒而已。
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小小年紀,就失去了女孩兒活潑好動的權利,李氏就涌起頗多愧疚,李長臨便也總笑她不如女兒看得開。
他一個沉悶古板的大男人哪里能理解,畢竟他自小養在李家老太爺膝下,小時便與書為伍,還當全天下的孩子都和他幼時一個樣呢。
不過女兒總歸是要嫁過去的,這一切都是定局,沒法改變,只能適應。
這廂莊氏提起婆家,又一陣唏噓:“要說你家知意可真是幸運,能被聖上挑中,再等個五六年及笄了,到時小侯爺也正好及冠襲位,嫁進宣武侯府就享福了。”
說到這位准女婿,李氏是沒見過的,聽說他給雙親守完孝,就去了雁西軍營歷練,一年到頭在帝都呆的時間統共也沒幾天,每每陪家里老侯爺老夫人吃了頓飯便走,就連李長臨也沒見過他。
李氏也有些憂心了:“也不知小侯爺是個怎樣的。”
莊氏道:“這你可以放心,我可聽說小侯爺自小熟讀詩書,很是端方呢,模樣也周正,與你家知意正是相配。”
李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但願如此。”配與不配都是要強配在一起的,二人成了婚能和和美美的最好,就算小侯爺不能真心以待,能做到相敬如賓也是好的。
另一邊,帝都李家的馬車也抵達了洛州城郊。
老爺子從洛州的來信便常常說想讓知意來洛州小住一段,說的多了,李長臨真就動了心思,他自己太忙,讓女兒回去盡盡孝心也是不錯,於是等到冰雪消融,李知意就收拾收拾南下洛州了。
李知意的爺爺是洛州李家大房的嫡次子,老人家年輕時意氣風發,不願在洛州享受族蔭,只身一人跑到帝都,算是憑本事謀了個一官半職,摸爬滾打數十年後從官場退下來,三個兒子也都在帝都站穩了腳跟,就帶著發妻和小兒子回了洛州老家養老去了。
那年知意剛出生不久,原本二老覺得李氏虧了身子兒子又忙,還想帶回去幫養著,可李氏夫婦舍不得,這才作罷。
“姑娘,前邊有片綠地,還有一條干淨溪流,咱們要不要停下歇一歇。”
馬車里的李知意應了一聲,玉嬤嬤安排得周道,她想到的想不到的,玉嬤嬤都想了,完全不用她操心。
得了李知意首肯,玉嬤嬤這才吩咐下去,讓人和馬歇息半個時辰,吃點東西。
李知意掀開車簾,瞧著外邊草長鶯飛,春色怡人,心思微動,便想下車走走。
她放下車簾,提了聲音:“阿蘭,陪我去走走。”
“好嘞姑娘!”
一個十五六歲,身形高挑壯實的婢女抱著一件煙粉披風從馬車後頭冒出來,她上了馬車,手腳麻利地給李知意系上披風,一邊念叨著:“咱們姑娘這身水紅色的衣裳,配煙粉的披風最好看,像朵嬌花似的。”
李知意逗她:“你說衣裳還是說我呢”
阿蘭笑:“都像!”
玉嬤嬤剛安排好雜事,聽到倆人對話,也道:“油嘴滑舌的小東西,別帶著姑娘走太遠,看個新鮮便回來,對了,還要帶上兩個護衛。”
李知意道:“嬤嬤,既然走不遠,就不用帶護衛了吧,阿蘭不是會武嗎?”看個風景還要帶著一群護衛,實在是太煞風景了。
“對,阿蘭會保護姑娘的。”
玉嬤嬤知道李知意的心思,也憐惜她年紀小,便動了惻隱之心妥協了:“好吧,但是不許跑太遠,洛州的野狗野狼可多著呢。”
“這出來一趟,玉嬤嬤都快比關嬤嬤囉嗦了。”走遠幾步,阿蘭扶著知意的手,小聲嘟囔了幾句。
“小丫頭,別以為我聽不到。”
阿蘭吐了吐舌頭,倆人朝著小溪上游走去。
上游的植被比較茂密,對岸是一片沼澤地,初春新綠的蒿草一叢一叢的,成群的野鴨嘎嘎叫著穿梭其中,驚飛了覓食的白鷺。
李知意看花了眼,忍不住拉了拉阿蘭的袖子,指著其中一只有著彩羽的問:“阿蘭,那只是鴛鴦嗎?”
“姑娘,你指的哪一只?”
“那里,靠近那叢蒿草……”李知意話沒說完,咻——地一聲,那只鴨子就被一只利箭射了個對穿。
“姑娘小心!”阿蘭連忙把李知意擋在身後,警覺地看著四周。
身後傳來馬蹄聲,兩人回頭去,只見一個穿著黑衣的少年騎著一匹黑馬朝她們靠近。
少年左手掌弓,右手牽著韁繩,微仰著頭,在看到母雞護仔似的阿蘭和她身後的半個小腦袋時,微微露出了不耐。
“讓開。”他的聲音屬於發育期的少年的沙啞,還辨不出音色。
傻乎乎的阿蘭以為對方叫自己讓開,那豈不是把自家小姐送到狼口嗎?
作為一個從小就受關嬤嬤玉嬤嬤熏陶的貼身婢女,阿蘭沒學到點聰明的本事,衷心護主倒是貫徹得很徹底。
“你個登徒子!敢對我家姑娘不敬?”
李知意一猜便知阿蘭又會錯了意,荒郊野嶺的她也不想多事,於是戳了戳阿蘭的腰,提醒道:“阿蘭,莫要生事,走吧。”
少年循聲瞟來,然前頭的婢女生的太高,只看到後頭一張隱約的側臉,那稚氣未脫,還帶著嬰兒肥,顯得五官有些鈍,身形也不是少女的嬌小,頗有肉感。
在粗糙的軍營待久了,他還是覺得精致嬌俏的豆蔻少女最養眼,他於是性質缺缺地收回了目光,見那婢女目光幾欲噴火,好像自己真要輕薄她的主子似的,以他的身份,多少女人想巴結,怎會稀罕這樣一個無顏女。
他有些不屑地揚起一邊嘴角哼笑了一聲:“放心,小爺喜歡玲瓏有致的,你家小姐太圓潤,小爺我看不上。”
阿蘭本想帶著自家姑娘走了算了,誰知這人會得寸進尺,她一激動,便脫口而出:“我家姑娘是帝都貴女,未來的侯夫人,你算哪根蔥,竟敢口出狂言?!”
李知意心里暗嘆,只好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提高了聲音:“阿蘭!”她的臉龐稚嫩,此刻聲音卻帶著威壓和不容拒絕的力量。
關嬤嬤御下有方,是最不見得不見得下人悖逆主子意思自己行事的,李知意受她潛移默化的影響,雖平時溫和,訓起人來有模有樣。
兩人齊齊望向她,李知意放低了聲音:“玉嬤嬤還在等我們。”李知意也生氣,但是仍然保持了聲线的平靜。
經李知意一提醒,阿蘭立刻想起了玉嬤嬤的懲罰手段來,又風風火火地拉著李知意要走。
馬上的少年皺了皺英氣的眉,布滿繭的左手摩挲著弓,忽的福至心靈。
帝都貴女,十歲上下,未來的侯夫人……
他好像有了答案,但是越皺越緊的眉卻顯示著他對這個答案的不滿。
折回去的路上,李知意囑咐阿蘭不要把這事說出去,又告訴她以後遇到這樣的人該如何如何,聽得阿蘭一愣一愣的。
“知道了嗎?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阿蘭伺候李知意的時間不短,知道她不同於普通人家女孩活潑愛玩,不過粗枝大葉的她從沒有考慮太多,自然也沒見識過自家姑娘這一面,明明比她還小四五歲,卻像個小大人,有模有樣地教她如何處事。
阿蘭有些臉紅,怎麼自己比姑娘還像小孩子呢。
“姑娘……你不生氣嗎?”
李知意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當然氣了。”
“真的?那你方才怎麼……”阿蘭說不下去了,她問的什麼話,姑娘好像從來就沒罵過人吧……
李知意抿了抿嘴,唇邊是一個標致的弧度:“為那樣的人,根本不值得。”
不值得。
這句話好巧不巧落在緩過神來的少年耳里。
他以舌頂了頂左腮,頗有些百感交集,這還沒成婚就相看兩厭了,娶回家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