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揮揮手,將一眾妃嬪打發走了。
一群鶯鶯燕燕成群結隊出了鳳棲宮,出了宮門便鳥獸散,三三兩兩回自己宮里去了。
其中有一個卻拐了道,往御花園的方向去。
正值秋季,御花園百花凋零,唯有隱園的菊花開的正好,無人欣賞也徑自美麗。
一叢一人高的木槿花後,傳出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還不快將人找回來,讓陛下知道了,還不打斷她的腿!”
“是,娘娘。”
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傳話的宮人匆匆行了個禮,連忙去找人了。
“妹妹好雅興。”
聽到熟悉的聲音,賢妃立馬收起了臉上的余怒,轉過身去:“還是德妃姐姐有雅興,光天化日的偷聽壁角。”
德妃笑了笑,隨手掐下一片枯黃的葉子,捻在指尖把玩,問:“雲湘從宮里跑出來了?”
賢妃沉下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德妃扔了手里的葉子,看著賢妃:“你以為我要將此事宣揚出去?”
賢妃反唇相譏:“難道你還能幫我不成?”宮里人人都知道,她跟德妃斗了十幾年,誰都看誰不順眼。
“我是不會幫你,可皇後就會幫你?”
“我做什麼不做什麼,還用不著你管。”說著,賢妃繞過她便走。
“我猜皇後根本就沒給你什麼承諾,根本就是你急昏了頭,被她當成棋子愚弄。呵……皇後倒是看了好戲,到頭來得罪了宣武侯的卻是你,這些你可想過?”
賢妃停下了腳步,扭身恨恨看了德妃一眼,怒氣衝衝地快步走了。
德妃看著她遠去,這才走出花園,將自己的宮婢喚來。
“你派幾個老實本分的宮人,去冷宮那邊找找十一公主,若是在那找不到,便去清涼殿旁邊的湖邊找找。”
“娘娘……您這麼做賢妃娘娘也不會心存感激的,何必……”
德妃揮了揮袖:“本宮不過是看十一公主可憐罷了,怎的廢話恁多,快去。”
宮人領命而去,德妃舒了一口氣,她沒什麼逛園子的心思,只是剛要走,便遠遠看到皇後帶著李知意往隱園走來。
兩人有說有笑,遠遠看著氣氛還算融洽。
明明心里已經想把人弄死了吧,卻還能裝的這麼溫柔,真是可怕。
德妃冷冷笑了一聲,也不打算上前打招呼,挑了一條小徑走了。
“本宮瞧著你可能有些悶了,正好,隱園的菊花開得不錯,便帶你來逛逛。”
李知意道:“多謝娘娘體恤,臣妾只是有點緊張罷了。”
皇後道:“你不必緊張,雖然這些妃嬪會有些口角之爭,但也無傷大雅,你看本宮,不是依然安然坐在那里麼。”
“作為主母,須明白自己的位置,男人妻妾成群,那是常道,為了家族壯大。為人妻子,若是沒這個容人的肚量,那便是以一己私情去對抗家族利益,自私又不值當。可倘若你看開了,妾就是妾,頂了天還能爬到主母頭上去麼?你說是不是。”
李知意不順著她說,只籠統地道:“天行有常,尊卑有序,皇後娘娘說的是。”
皇後點點頭:“你是個明白的。”
“本宮聽說,宣武侯府里只有一個通房?”
鋪墊了這麼些,重點終於來了。
李知意早有准備,每回長輩勸娘給爹納妾時,都是差不多的說辭,李知意幾乎是一聽開頭,就知道皇後是什麼意思了。
第一回時,娘親好聲好氣回絕了那位長輩,將人打完走便自己生了悶氣還,將爹爹關在門外,也不知爹爹怎麼把人哄好的,第二天,娘便開開心心去赴其他夫人的宴了。
往後每一回有長輩勸她給爹爹納妾時,她便直接差人去把爹爹找來應付。
兩三次之後,也就再沒有不識趣的了。
李知意不能學她娘親,她沒有這麼專情的丈夫。
不過不專情也有不專情的好,她不用思考怎麼回絕,唐文緒估計都會照單全收。
但是皇後塞的人卻萬萬不能收,怕是沒安好心。
李知意轉念一想,皇後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真會做得這麼明顯嗎。
又或許,這只是一種試探……
李知意思考不過幾息,便答道:“侯爺確實只有一個通房,臣妾正打算過不久替侯爺物色幾個,填充後院,或許娘娘有什麼合適的人選麼?”
皇後掩唇笑了笑,顯然是沒想到李知意問的這麼直白,片刻,才道:“你竟想從本宮這里討現成的麼。”
“你這可是為難本宮了,現成的本宮是沒有的,只能是日後替你留意一些了。”
李知意福身:“臣妾多謝娘娘。”
“好孩子,有你這麼一個賢妻管著宣武侯府,本宮和皇上也能放心了。”
“宣武侯年幼失祜,雖然有皇上關照,那幾年也過的很不容易,比起他人的欺凌,更難過的應該是父母遠去,孤身一人。所以你要加把勁,早點誕下嫡子,女兒也好。這男人啊,光有妻妾還是不夠使他定心,只有孩子,才是血緣的牽絆。”
李知意若是不知道那些斗爭,還真要被皇後這番話感動了。
正是因為她知道,所以此刻看著皇後表演得情真意切,心中只覺得荒唐。
臨走,皇後給了李知意一些賞賜,還有一些據說喝了更易受孕的藥。
李知意可不敢喝,象征性地說了幾句漂亮話,出了宮門就讓下人把東西收起來。
皇後的東西,她一件都不敢碰。
“那些東西,皇後賞的?”
“嗯”
“怎麼還有藥?”
李知意原本在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據實說了。
聽罷,唐文緒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李知意以為他在擔心藥有古怪,於是道:“那些藥,妾身回去就扔了。”
片刻,唐文緒擡頭看她一眼,才點點頭:“嗯。”
李知意看他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像是在想什麼事情,也樂得清靜,自己閉了眼假寐起來。
但是現在她一閉上眼,想到的都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催生。
就連皇後也會虛假地勸她幾句。
母憑子貴,古往今來,從來如此。
李知意至今都記得,娘有了勤哥兒之後才終於能松一口氣,虧了身子無法生育那幾年,娘親膝下只有自己一個女兒,丈夫又是嫡長,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如今一看,她如今承受的壓力卻是比娘親更大,所有人都盯著她的肚子,有的人盼著她生不出,有的盼著她一舉得男。
她和唐文緒都身體健康,想懷孕應該不是難事,只是生男生女,卻強求不得。
李知意想了想,好像所有人都關心她什麼時候生孩子,唐文緒卻從沒有什麼表示,他從小喪失雙親,想必也是想要孩子的,這麼一想,他在那方面這麼渴求似乎也說得通……
呸……
李知意連忙啐了自己一口,讓自己打住這想法。
這個人分明就是下流……腦子里成天裝著那檔子事。
李知意越想越覺得羞,臉上也熱熱的,她不敢去摸,怕唐文緒看過來,還好現在天色暗了,馬車里也看不清。
李知意哪里知道,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唐文緒雖然在思索別的事,她的一舉一動可都瞧得清清楚楚,臉上那抹淡淡的暈紅也沒錯過,偏偏她自覺沒人看見,一副強作鎮定的模樣。
唐文緒唇邊一抹笑意一閃而過。
馬車行了一會兒,外邊漸漸有了熱鬧的聲音。
李知意側身靠近車窗簾子,聽著耳邊的吵吵嚷嚷,心卻出奇地靜了下來。
上一回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她和密友顏綺香都還是未嫁之身,如今已經各自嫁作人婦了。
四個月前,顏綺香如願嫁給了她的心上人陸家二郎。
只是自顏綺香加入陸家,她們再沒見過了。
她如今剛進門,還不是時候,等過些日子,或許能下個帖子,她也有些想念這位好友了。
蓉姑雖然善解人意,終究帶著祖母的囑托;阿蘭雖然向著她,卻不夠善解人意;娘親倒是又懂她又疼她,只是她已嫁人,不能同兒時那般了。
只有顏綺香可以讓她真正安心地把心底的話交出來,哪怕只是聽她絮絮叨叨一些自己的事,也是很自在的。
下回若是見了面,她肯定有許多要說的,每回她們久不見面,她便總有許多聊的。
李知意想著,不自覺地就帶著笑意。
“知意”
李知意搖搖頭,剛想到顏綺香,竟聽到她的聲音了……
“知意!”
李知意撩開車窗簾,只見對面的顏綺香也正撩開車窗簾,笑意盈盈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