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進來吧”
蓉姑邁著小步,繞過水汽蒸騰的屏風,見李知意正假寐,呼吸都不覺慢了下來。
“今日奴婢魯莽,請夫人責罰。”
李知意睜開眼,微挑的眼角被水汽熏得微紅。
“無妨,此事根源也在我。”
李知意心里清楚,蓉姑不過想重新得到她的寵信,行事有些急切罷了。
蓉姑松了口氣,繞到李知意身後,給她揉起了肩。
“夫人怎麼說這話。”
“蓉姑,我是不是不該那麼做。”
原本一切應該維持現狀,按部就班,唯獨在唐文緒這里出了變數。
他向來肆意隨心,李知意自認是從未看透過他的,他突然的變化讓她莫名且慌亂。
還沒有厘清自己的思緒前,她選擇了躲避。
“夫人有沒有想過,或許侯爺在意的是夫人給他安排通房呢。”
“或許吧。”李知意呢喃著應道,她拿手捧了一捧水,又看著透明的的水流從指縫淅淅瀝瀝落回去。
就寢的時分,前院遣了小廝來,說侯爺有事要處理,宿在前院。
大房的下人們嘴上沒有說,但多少有些奇怪,侯爺與夫人新婚燕爾,只要侯爺在府里,沒有哪一日不宿在後院,今日大過年的,又是哪里來的事務要處理?
大家後宅就是如此,哪個院子鬧了一點動靜,不用一會兒便全府皆知,何況主角是侯府的男女主人。
李知意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只讓人送了羹湯去前院,自己便早早歇下。
只躺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頭暈心悸,她的身體向來很健康,但今日稍一激動便有些心悸。
是該請府醫了,李知意捂著心口想。
折騰到半夜,她總算模模糊糊進入了夢鄉。
身旁的位置一沉,半夢半醒間,身旁熟悉的氣味漸漸與帳中暖香融為一體。
李知意醒來時,天還是漆黑一片,不知是什麼時辰。
床帳內暖融融的,正合酣眠,但李知意已經沒了睡意。
她按了按額角,擡手卻碰到一條溫熱堅實的臂膀。
李知意眨了眨眼,適應了昏暗的光线,才看清身旁一個模糊的輪廓。
原來昨晚不是夢。
她緊繃的神經剛一放松,轉而想到:明明說了宿在前院,怎的半夜摸到她床上來了?
而且這般動靜他竟沒有一點反應?
可能是軍營的習慣使然,往常唐文緒總早她一些起來,有時她先醒過來,也能將他驚醒。
而此刻卻一點要醒的跡象都沒有,大約是太累了,昨日去棠院的路上,她就注意到了他眼下的淡青。
昨晚小廝來傳話時,她猜到是真的有事,且大概是樓家的事,不過心里仍存了一分懷疑,許是惱了她吧,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時竟讓她覺得有些松快。
然而眼下這人就安睡在身側,心里又生出不忍來。
李知意嗤笑自己輾轉的心思,不過終究怕驚醒了身側的人,放緩了呼吸。
一個回籠覺反倒睡得安穩,李知意睜開惺忪睡眼時,唐文緒穿著雪白的寢衣站在床邊,外邊天色微亮,正是他平日起身的時辰。
起先,丫鬟們見到唐文緒都吃了一驚,以為二人‘和好了’,這氛圍又著實不大像,所以每個人做事時都謹小慎微。
李知意自然不會讓院子里傳出他們不睦的閒話,她走到唐文緒身前,伺候穿衣的婢女見狀,自動讓到了一邊。
二人穿著雪白的寢服,女人細細為男人整理衣著,如同尋常夫妻模樣。
高大的男人展著雙臂,懶懶地耷著眸子,目光繞著身前矮自己一頭的女人。
那張粉黛未施的臉離得很近,可以看到一些未經遮蓋的憔悴。
他昨夜早早就處理好了事務,讓小廝那樣傳話,也只是想看看她的反應。
從下屬口中聽說她早早便去歇息時,他固然氣悶,然而聽到府里的流言,還是動了惻隱,回了後院。
出於男人別扭的自尊,他沒有驚動下人,而是像上回一樣,偷偷溜了回去。
甫一進房,他便察覺到了床上的人兒並不平穩的呼吸,顯然沒有睡著,那時已經將近丑時。
若是沒回來這一趟,他怕是又要以為她沒心沒肺了。
就像祖母沒有說那番話,他也不會知道她還會擔憂他。
在情緒上,她從來都掩蓋得很好。
兩人在沉默中穿戴齊整,一齊往棠院去。
因著是過年,阿蘭特意在一堆新裁的衣裳里挑了一件水紅的,配上一件藕白的披風。
雲鬢桃腮,唇紅齒白,好似走出畫像的仕女。
唐文緒看著李知意這身打扮,恍惚間又像看到幾年前洛州城外那個圓臉小姑娘。
現在回想,端著大人模樣,說些唬人的話,倒有些稚拙可愛。
“我們曾見過。”
走到冷香園外時,唐文緒冷不丁開了口。
李知意側頭看向他,面帶疑問。
“六年前,在洛州。”唐文緒補充了一句。
洛州,那應該是她回去探望祖父祖母的時候。
可李知意對唐文緒沒有一點印象。
不,應該是有印象的,只不過只從別人口中聽說罷了。
“不記得了?”
“那一年妾身父親事忙,無暇看望祖父母,是以妾身經常往返於京城與洛州。”過去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見過什麼人,她已經沒有印象了。
“不記得……”
唐文緒眯了眯眼,意味深長說了一句:“可是本侯印象深刻。”
對於他的意有所指,李知意卻思索無果:“可是妾身做了什麼。”
六年前的李知意,將將豆蔻的年紀,正是開竅懂事的時候,而那時的她正在學管家、學交際,還有兩個嚴格的嬤嬤盯著,在外更不敢出錯,能做些什麼惹了他。
然而他嘴邊勾起了笑:“不記得便不記得,總之,是你先招了我的。”
李知意心頭一跳,垂下眼眸,心悸的感覺又涌了上來,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擊鼓一般,悶疼從心髒占滿整個胸口、襲上額角,就連呼吸都滯澀起來。
“怎麼?”身側的人兒慢下步伐,唐文緒也停下腳步,然而低頭一看,李知意慘白的臉色便撞進了眼底。
“許是昨夜睡的不好。”她解釋的話音未落,手就被唐文緒抓了去。
火熱的大手攥著她的,像個剛燒好的手爐,熱意直傳到心底,甚至那股心悸都被壓了下去,她像看到暗夜里尋到光源迷途者,下意識地靠近、抓緊。
而唐文緒正專心感受著掌心的脈搏,並沒注意到,他眉心漸漸攏起,饒是他這樣只知道皮毛的人也覺察出這脈象的不對勁來。
“無事的,先去棠院吧。”李知意低聲說,但沒有掙開那只大手。
“身體都這樣了夫人還在想這個。”
他的話音轉而低冷:“本侯該夸你一句“盡職盡責”嗎”
“疼…”李知意已經聽不清唐文緒在說什麼,只是下意識覺得自己的手被攥得有些痛。
她面前的雪色暈成一片,光源漸漸縮成一點。
唐文緒眼疾手快地撈住軟倒的人兒的細腰。
真正將人攬在懷里時,他才感受到了輕了許多的重量。
含糊地罵了句粗口,將輕了一輪的女人攔腰抱起,邁開大步原路折返。
“叫府醫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