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等的高度和過近的距離讓眼神避無可避。
她從那雙風流斜挑的瑞風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也看到有別於欲望的洶涌情緒,她的心髒卻沒來由地緊縮。
李知意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唐文緒了。
從前只不過是摸不透他乖張隨意的行事,現在他整個人對她而言更像一團迷霧,將人困在原地,沒有一點方向。
“侯爺究竟想要什麼呢。”她的聲音低而輕,像是嘆氣。
“若是對妾身的人選不滿,在外邊看上了哪個,大可帶回來。”新婚第二日的時候,唐文緒便一身脂粉味從外頭回來,老夫人也莫可奈何,想必往常去的不少罷,有個什麼相好再正常不過了。
“又何必……”
眼見他的眼中的波瀾漸漸平靜下去,李知意也止了口。
屋內的地暖很足,她穿著一身厚重的衣服,卻被他瞧得有點冷。
她聽到嘎地一聲,卻是他用力按了一下窗沿,隨後面前的身影便退開了。
“來人”
婢女們魚貫而入,房內凝滯的氣氛被忙碌的人群打破。
李知意隔著一群婢女向唐文緒望了一眼,自這一眼之後,兩人再沒有眼神交流,宴席上各擺各的笑臉,明眼人便能看出來兩個人鬧了不快。
老夫人看得直糟心,上午兩個人還好好的,孫子好像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那兩個人又是哪里不對付了?
不管怎樣,今天還是一頓團圓飯吃的還算和諧,但是唐文緒似乎喝了不少,連帶著喝趴了幾個堂兄堂弟,他倒好,依然端坐著,只是臉上有些飄紅。
“知意,你去說說,讓文緒回去吧,不然你伯父也要給他喝趴了。”唐二夫人開口道。
又不放心似的補了一句:“回去的時候扶著點。”
李知意有些不明所以,她怎麼左右得了他,但看唐二夫人有些擔心的模樣,嘴上還是應了是。
李知意起了身,走到唐文緒身側,盡管方才兩人鬧了不快,此刻在人前說話時她還是溫聲軟語,盡顯體貼:“侯爺,過飲傷體,回去休息吧。”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起身向幾位醉醺醺的叔伯告了辭便邁開腿往外走。
李知意走在唐文緒身後,看他走得急,腳步卻還算穩當,哪里像是用扶的,唐二夫人想是多慮了。
李知意這麼想著,誰知前邊的人好似聽到了她的心聲,非要跟她對著干似的,腳下打飄便要往邊上倒。
李知意有唐二夫人的提醒,反應比阿蘭快,她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支住時,阿蘭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幫忙。
好不容易將人扶穩當了,擡頭一看,人已經閉上了眼睛,徹底醉了過去。
阿蘭傻了眼:“這,剛才還好好的……”
李知意直想扶額:“或許是還是唐二夫人有先見之明。”她離席時應該叫幾個小廝跟著的。
“先將人扶回去吧,總歸離不太遠了”
好不容易將人扶回院子,庭院里幾個婢女見狀忙上前來接手。
李知意揉了揉手腕,指揮幾個婢女將人搬到榻上。
唐文緒頎長的身子斜靠在榻上,他的衣擺亂了,發冠也歪了,發絲落在鬢邊,面頰一點薄紅,闔上的鳳眸也去了銳利,也掩不住。
這麼大的動靜都醒不過來,看來真是喝大了,李知意嘆了一口氣。
“打盆溫水來,給侯爺擦洗一下。”
一個婢女猶猶豫豫地道:“夫人,侯爺不喜奴婢們伺候洗漱”唐文緒原本就習慣自己解決,後來有個婢女為了邀寵,自作主張把浴池的水換成了溫水,被‘發配’去了浣衣房,自那以後,唐文緒沐浴時便不再讓人伺候。
李知意眼見婢女有些閃躲的眼神,怕是什麼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記憶。
“罷了,先去把偏殿浴池備上”
“夫人,醒酒湯來了。”
看到阿梨,李知意頭又大了。
那時聽到蓉姑說出那番話她腦海里只是一片空白,最後由著她去了,如今看來也是莽撞。
她應該先考量一番的,今日不僅唐文緒奇怪,連帶著她也亂了平時的調性。
“拿進來吧”
阿梨是新招的婢女中最機靈的一個,李知意原本想的是,若是她願意便擡作通房,若不願意便收在身邊。
以她的聰敏,想必已經從蓉姑的舉動里察覺了一些。
李知意打量了阿梨一眼,後者低眉順眼,看起來沒有一絲異樣的情緒。
阿梨把醒酒湯交到阿蘭手上,便退了出去。
阿蘭在唐文緒背後墊了兩個引枕,讓他靠坐起來,李知意坐到榻邊,舀起一勺醒酒湯,下意識地先放在嘴邊吹了吹。
阿蘭掩嘴笑了笑:“夫人是不是把侯爺當成小少爺了”
李知意吹完便反應了過來,她每次給勤哥兒喂藥都吹一會兒,免得燙嘴,這會兒忘了醒酒湯是溫的。
她赧然地乜了阿蘭一眼,今早在侯府門口在阿蘭面前出了糗,這會兒子被她調侃,便又讓她想起上午的窘迫來。
“去去,忙你的去。”
阿蘭一走,李知意又苦惱怎麼讓唐文緒喝下醒酒湯。
她把勺子遞到那兩瓣緊閉的唇邊,試著喚了他一聲。
“侯爺?”
男人側了側臉,像是在回應她。
李知意覺得不能說話的唐文緒倒是有幾分可愛,但他一張嘴便總是些渾話。
她把手往前送了送,瓷白的小勺微微陷進兩瓣殷紅唇瓣間。
“張嘴。”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酒的緣故,面前的男人尤其聽話,他嘴唇微微一張,李知意便順勢將一勺醒酒湯送了進去。
李知意隨口調侃了一句:“平時怎麼不見這麼聽話。”正嘀咕著又舀了一勺,再擡頭時卻和榻上的男人四目相對。
“想讓誰聽話?”他方從昏醉中清醒了一點,說話帶著含糊的懶意,倒像是情人喁喁私語。
被那雙水潤的鳳目睨著,李知意頗不自在地挺了挺脊背:“妾身的意思是,忠言逆耳利於行。”
唐文緒沉吟一聲:“是有些逆耳。”
李知意把手里的碗放在一邊,瓷器和黃花梨的小幾碰出叮一聲清脆的響。
“今日是妾身莽撞,不知道侯爺不喜婢女伺候。”
唐文緒的眼神漸漸清明,他直起身,影子與她的攏在一起。
他們距離不過一拳,被男人身上的酒味繞著,她也像飲了一口烈酒,渾身都熱了起來。
“你是這麼想的?”
他的聲音在她腦後響起,仿佛是來自她腦海的自問。
李知意陡然失語。
他接著問:“你下午說的,也是真心的?”
李知意沒見過他這般認真的模樣,好似迫著她撥開一切將自己剖白干淨。
她無所適從,手指攏在一處,又分開,卻不知往哪擺,最後被唐文緒抓在了自己手里。
李知意回頭,冷不防被他的鳳眸攫住了目光。
慌亂的感覺愈來愈甚,擂鼓似的心跳在耳邊回響。
李知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掙脫唐文緒的手的,當她走到廊下深深緩了一口氣,卻無法讓心跳恢復平靜。
“夫人,怎麼了?”阿蘭領著阿梨,兩人手里端著胰子澡巾等物,剛走到廊下。
阿蘭何曾見過李知意這般情狀,她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叫平日里總是處變不驚的夫人一副失了神的模樣。
被兩個婢女擔憂的目光看著,倒讓李知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心中暗怪自己不夠持重,就被那人問了幾個莫名其妙問題,便當了逃兵,還在婢女面前這般失態,實在是不該。
她直起身,擺擺手:“無礙,只是有些不舒服。”
阿蘭有些擔心:“夫人,不如叫府醫來看看吧”
粗使的婢子早在幾人說話的功夫備好了浴桶,阿梨見狀:“夫人許是吹了風,不如夫人先沐浴一番,泡一泡熱水可能精神好些。”
李知意隨口應和,剛邁開步子,又想到了唐文緒還在里面,但步子已經邁了出去,於是她只好慢悠悠走進屋。
剛到外間,便迎面遇上往外走的唐文緒。
李知意自覺尷尬,裝作無事,福了福身:“侯爺這是去哪?”
唐文緒看著面前端方恭敬的女子,有些恍惚,仿佛和剛才那個小女兒情態的女子不是一個人。
方才他是故意松了手,否則憑她的力氣怎麼掙得開?
現在看來,若再堅持一會兒,或許就能聽到她的實話了。
但是那一刻,便是他也有些慌了,所以松了手。
“侯爺?”
“沐浴。”
李知意錯開身子,讓出道路。
身邊掀起一陣帶著酒氣的風,緩而沉的腳步聲也遠去,李知意懸浮的心也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