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別府內,談笑隨意,賓主盡歡。
寶玉見時機成熟,終於說出急需軍師相助的事情,話語末了,他神色一正,萬分真誠的懇求道:“還請居士助寶玉一臂之力,寶玉不為自己,只願用香煙之利造福蒼生,回報天地!”
“這……”
甄士隱未料寶玉會有如此要求,重回紅塵打理俗事絕非他心中所願,可是寶玉又施了天大的恩惠,讓他一時猶豫,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寶玉何等聰明?
見甄士隱為難,立即打鐵趁熱地道:“寶玉也不是要居士長久相助,只須幫上一年就可,而且我會設法將香菱姐姐接入別府久居,讓她解開心結,與居士父女團聚。”
寶玉話語言真意切,心底卻大為偷笑:有了一年時間,一切必將走上軌道,而且即使沒有甄士隱的要求,自己也會主動將香菱“接”入別府,至於目的嗎?
嘿嘿……
“寶玉,那你說說看准備怎麼扶貧濟困,不會是施粥布衣之類吧?”
妙玉突然插話,微帶調侃的話語不知是想助寶玉一臂之力,還是想戳破他的虛情假意?
仙音飄動之際,妙玉悄然給了寶玉一記白眼,還未消失的怨懟令她忍不住給寶玉一個大大的難堪。
正在猶豫的甄士隱神色一正,凝神等待寶玉的回答,他也想聽一聽,造福蒼生可不是施粥布衣這等小事,否則天下也沒有貧苦二字。
妙玉故意的為難讓寶玉微微一愣,甄士隱認真的神色更讓他心房發緊,想不到隨口的話語會被抓住小辮子。
這一關過不了,事情定會泡湯,找不到軍師事小,被美人看低那可事大!
想到這里,寶玉坦然的目光無所畏懼地與兩個修真者平靜對視,而他腦海中則是開足馬力飛速旋轉,借著短短吃茶的時間,已經找到完美的說辭。
“甄大哥,你認為什麼才是真正造福蒼生?”
寶玉將茶杯放到桌上,雙目閃閃發光,言語之間自然而然拉近關系。
對於寶玉親切的稱呼甄士隱並未在意,心神正在認真思索,寶玉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深奧無比。
“是我們問你,你為何反過來問我們?”
妙玉笑語嬌嗔,卻毫不放松地緊逼道:“不要轉移話題,直接說出你自己的想法。”
“呵呵……”
寶玉輕聲淺笑,悄然回給妙玉一個另有深意的眼神,道:“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只要讓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就是造福蒼生!”
話語微頓,寶玉向後一靠,不禁心生感慨道:“可惜天下如此之大,就算傾盡賈家所有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妙玉與甄士隱深切感受到寶玉話語中的感嘆,尤其是甄士隱,目光不由自主變了。
“所以要想真正造福蒼生,就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說至中途,寶玉不禁也陷入思考中,原本的幾分戲謔與敷衍之心就此悄然改變。
“只要我有了錢,就將各地孤苦無依的老人、流浪兒、殘疾之人全部聚在一起,給他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這辦法好是好,但就像賈公子先前所說,天下貧苦無依之人何其多,你這也是杯水車薪。”
甄士隱被牽引著心緒盤旋,閱歷甚豐的他十分投入,提出心中疑問。
妙玉想不到意中人竟然真有計劃,她芳心一顫,怨懟也被寶玉少有的“偉大”驅散。
對紅塵俗世極為陌生的妙玉真心做起聽眾,一心想飛升天界的她,那近似偏執的道心也在這凝神靜聽之發生微妙的變化。
“甄大哥說得正是。”
寶玉並未解釋太多,而是直入正題:“所以這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我們需要做的是讓世人能勇敢站起來自力更生,不靠施舍就能衣食無憂……這才是真正的造福蒼生!”
“賈兄弟的意思是說我們盡量雇傭貧寒之人做事,或者傳授他們生活的技能,這樣有工錢領,自然就無須施舍?”
甄士隱的思緒順著寶玉的話語發展,心生敬佩的他在不知不覺中也親熱的稱呼寶玉。
“大哥說對一部分!”
就算是沒有竿子寶玉也能往上爬,更何況甄士隱還主動拋出橄欖枝,此刻他的稱呼更是親熱無比。
寶玉認真的環視妙玉兩人一眼,語帶激昂的說道:“世人最需要的不是我們的施粥布衣,而是需要改變這兒!”
來自現代的靈魂光芒四射,寶玉一臉神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隨即慷慨陳詞:“他們只要改變思想意識,自然就能擁有生存的本領,俗話說:”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到時何須我們施舍?“思想意識?妙玉與甄士隱不約而同一愣,稟性不凡的兩人略一尋思,先後明白這新名詞的涵義,但兩人心中的迷惑卻更強:這“思想意識”如何提升?
未待妙玉兩人發問,寶玉越說越興奮,已沉浸在美好的臆想中:“我會在大明朝舉國之地創建許多所學校,嗯,就是書院的意思!”
一時興奮說漏嘴的寶玉索性不再改正,反正妙玉與甄士隱早已經被他所說驚得目瞪口呆。
“我的學校不收學費,專收窮人子弟,而且除了聘請老師教他們讀書識字之外,還會聘請精通各種技能的工匠當師傅,根據學生個人喜好各自學習一技之長,長大後自然就可以以此為生。”
寶玉說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不顧儀態的牛飲一口,然後繼續滔滔不絕,沉浸在偉大的夢想中。
“我們不收學費,再為學生提供一日三餐,居住偏遠的學生還可以住在學校,總之一切都是免費,最終目的就是讓他們長大後能自力更生。”
寶玉的雙目不由得浮現強烈的向往與期待,道:“如此幾年或十幾年之後,這些長大的小孩就可以成為各行各業的有用之才,而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只有一個——定期回來教授下一代學生,這樣既可以讓更多人受益,也可以保證教育的長久與恒遠!”
一時激動下,無數新鮮名詞從寶玉的嘴里不停冒出,他自動補充道:“教育就是傳授學問的意思!”
這樣也行?還真能行!
寶玉一番慷慨激昂過後,大受震驚的妙玉與甄士隱同時發呆。
良久的沉默後,甄士隱從美好憧憬中回過神來,忍不住拍案驚嘆:“兄弟,為兄今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雖然還不是十分明白,但為了你所說的‘教育’,甄某不幫你完成這偉大的夢想誓不回山!”
“士隱說得正是,我也希望能助上一臂之力!”
妙玉的主動參與,更讓寶玉在意料之外驚喜若狂。
此時此刻,在妙玉的芳心中,寶玉的身影前所未有的高大無比,其急速攀升之勢更隱隱與妙玉的求道之心分庭抗禮。
如果說在此之前,妙玉對寶玉的愛戀還有幾分無奈——因宿命而生的無奈,那麼在這一刻,妙玉心底再無絲毫對命運的抗拒,只有一絲甜蜜在心間悠然流轉。
寶玉雖不明白妙玉此刻微妙的變化,但內心一股情意卻油然而生,他突然覺得甄士隱變成電燈泡。
寶玉情意涌動,本想開口支走甄士隱,卻一時之間找不出合適的借口,而且甄士隱又因寶玉“崇高”的夢想而大受震撼,絲毫沒有主動離去之意,反而不斷追問有關“學校”的細節問題。
心思已變的寶玉勉強應付一番後,主動話題一轉,道:“大哥,是否需要盡快將英蓮妹妹接到別府與你相聚?”
無論如何,尋找愛女仍是甄士隱心中第一要務,他果然隨著寶玉的話語轉移思緒,歡聲道:“多謝兄弟成全,與小女相見自是越快越好!”
“那就今晚如何?”
寶玉腦海中閃現快刀斬亂麻的果斷意念,而且他在這片刻間已想到更重要的事,這樣就能有合理的借口與妙玉獨處,至於甄士隱這大燈泡自是丟給香菱處理。
念及此處,寶玉心中暗樂,未待興奮激動的甄士隱開口回應,緊接著笑語調侃道:“大哥與英蓮妹妹失散多年,不知為她准備了什麼禮物?”
“這……兄弟說得對!”
提及愛女,修道之人與平凡人家也無二致,甄士隱一向的冷靜消失不見,道:“我記得英蓮小時最愛吃冰糖葫蘆,我這就去買。”
話音未落,心情焦急的甄士隱已經立身而起,告辭而去。
世間親情的力量果然強大,非是人力可以抗拒,就連道心也不是對手!
“仙女……姐姐,呵呵!”
拉長的聲調迸射旖旎的情愫,剩下兩人獨處,寶玉眼中火熱的情意再難掩飾,挺拔的身子欲動未動,強大的壓力好似山岳般衝入妙玉敞開的心房。
久違的親昵稱呼令妙玉芳心發顫,情動的紅霞緩緩爬上玉臉,她看穿寶玉即將撲上來的意圖,不由得心生慌亂,聲音微微顫抖道:“我也回櫳翠庵了!”
心慌意亂下,妙玉逃向廳門,可寶玉卻憑空突現,擋住她的去路,莫明的異變再次發生。
“嘿嘿……仙女姐姐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
寶玉那戲謔的笑語變得輕佻,邪邪的笑容也沒有甜蜜的情意充盈。
晴雯先前的感受降臨到妙玉的心間,好在她是妙玉——無稽崖百年來最出色的天才修真者!
“寶玉,你的元神出問題了!”
清心神咒融入妙玉的話語中,寶玉頓時清醒過來,瞬間愣在當場。
妙玉眉毛微微一皺,突然一指點在寶玉的眉心上,法力透體而入,鑽入寶玉的識海中。
意識清醒的寶玉強自壓下體內法力本能的反擊,與妙玉兩心相通,令他不起絲毫抗拒之念,主動配合著敞開心神的壁壘。
絢麗的霞光並未閃耀多久,片刻後化為萬千光點回歸妙玉的體內,元神回竅的她悠然長嘆,隱含擔憂的眼神顯露無疑。
“情形很糟嗎?”
寶玉心弦開始緊繃,妙玉沉重的玉容給他不妙的預感。
“寶玉,你最近是否時常冒出適才那種……衝動?”
說著,一絲紅暈從妙玉的臉上一閃而過。
寶玉即使是無賴但也甚感臉熱,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仔細回想一番,隨即無聲的點了點頭。
“唉!”
妙玉低聲長嘆,神情凝重地注視著寶玉,沉聲道:“這是因為你體內法力猛增,而你的道心卻未增長,兩相衝突才會心魔作祟、雜念叢生!”
妙玉為了讓寶玉真正認識這危險,再次加重語氣道:“要想抹去雜念,必須打坐調息鍛煉心志,扎穩根基後自不會產生邪念,否則不良之念越積越多,終有一日會倫入魔道,永不翻身!”
“不要,救命啊!”
寶玉果然被嚇得臉色蒼白、四肢發緊。
妙玉還未繼續說,就被寶玉接下來的話語氣得哭笑不得。
寶玉連連搖頭,哀聲長嘆道:“天啊,要我每日打坐調息,還不如要我的小命更好!”
原來寶玉怕的不是墜入魔道,而是害怕煩瑣枯燥、無聊至極的靜心修煉。
唉,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妙玉芳心感慨萬千、重重嘆息,她已經盡量“威脅”寶玉,可是效果令她有點汗顏。
“仙女姐姐,你可要救我啊!”
寶玉一臉苦色地軟語哀求:“你還有其他辦法對吧?”
妙玉芳心暗自思忖:看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動他歸入正途了,唉!
妙玉大感氣餒,不由得生出一絲忿忿之心,語帶怨懟道:“打坐念經又有什麼難處?你干嘛怕成這樣?”
“呵呵……我也不知道,一聽到‘打坐念經’心中就發麻,一提起‘調息凝神’四肢就發軟,總之就是渾身不自在,別說長時間,就是片刻我也堅持不下去!”
寶玉說到“調息打坐”時果然渾身別扭,大手不受控制的抓耳撓腮。
“嘻嘻……”
妙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笑意,見寶玉此刻情狀,哪有半點先前那慷慨激昂的模樣?
見他神情不似虛假,不由得調侃道:“你這模樣與我們大荒山的調皮猴子沒有兩樣,不知道你上輩子是不是猴子轉世?”
“好妙玉,是不是當猴子就不用念經打坐?你幫我想個好辦法吧!我可不想成為一個入魔的猴子!”
寶玉對妙玉的調侃不怒反樂,情急之下的稱呼更是親昵無比。
心意微妙變化的妙玉卻絲毫沒有生氣,美眸微微一顫,羞紅浮現在玉臉上。
“其實……還有一個……不怎麼好的辦法。”
妙玉聲音顫抖的斷斷續續道:“可以用疏導之法盡量將邪念……發泄一空,如疏導洪水般,這樣就不會因堆積過多而性情大變!”
“好啊!”
無賴糾纏果然靈驗,寶玉不禁歡呼雀躍,話鋒一轉,困惑地道:“這疏導之法具體是指……”
寶玉發自真心的老實問話,妙玉刹那間卻感到害羞無比,羞至極點就是怒氣橫生,道:“你這家伙還敢戲弄我,看我如何收拾你!”
寶玉嘴角微翹,笑意明顯,全無半點懼怕之狀,而且妙玉的輕嗔薄怒比平日的秀美嫻靜更令他眼中放光、情火狂燃。
墜入凡塵的仙女雖失去聖潔的光暈,但生動的容顏更能引發意中人親切的憐愛,不是朝聖般的崇慕,而是實實在在的男女愛戀。
妙玉不停默念清心神咒,好不容易才平復心海翻騰的波浪,可是寶玉的話語又讓她還未消退的紅雲再次燃燒,這次連晶瑩的耳垂也未放過。
“好妙玉,你還未告訴我具體的辦法呢!”
從妙玉古怪的神色中,寶玉隱約猜到一些,但他非但不回避,反而故作一臉委屈地追問道:“那是不是一種道術法門?你教我吧,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你……”
妙玉對寶玉的不開竅恨得牙癢癢,再見寶玉還要自己言傳身教,腦中更是嗡嗡作響,無比紛亂中卻生不出惱怒,嬌嗔之余更縈繞著幾許羞澀。
片刻後,妙玉不得不皓齒一咬、芳心一橫,朱唇微開道:“你法力怎麼暴增就怎麼疏導邪念,等你真正超凡入聖,自可安全無憂!”
“我知道了!”
寶玉神色再變,他知道不能太過緊逼,瞬間收回挑逗的手段,轉為無盡真摯的綿綿低語:“妙玉,你對我真好!”
妙玉不禁松了一口氣,隨即再次逃往廳門。
“你今夜能否再來這兒?”
寶玉阻止不了法力高深的妙玉離去,不過沉穩的話語卻沒有絲毫急躁之意:“我將香菱送來與飯大哥相見後,有事與你相商!”
天啊!
他想干嘛?
聽寶玉竟然約自己夜間相會,妙玉只覺得腦中一震,無邊無際的滔天巨浪澎湃而起,刹那間席卷心海。
妙玉對寶玉大為了解,一點也不相信寶玉真有正事,兀自在芳心中呐喊:這壞家伙,我才剛告訴他疏導之法,想不到他第一個主意就打到我頭上來!
念及此處,妙玉不受控制地停下腳步,轉身怒氣衝衝地道:“有什麼事情現在說!”
寶玉雙目火熱,毫不避讓地與妙玉四目相視,道:“早前我們不是說過要去探孫紹祖的府邸嗎?今晚就去怎麼樣?”
未待妙玉回話,寶玉豪情萬丈的話語已斬斷妙玉猶豫的心思!
“無論如何,我今晚一定要去探一探中山狼的老窩!”
也許是出於對寶玉安全的考慮,也許是除魔衛道的天性——總之,妙玉戰勝心中的羞澀,微一遲疑後,還是點頭同意寶玉夜探孫府的計劃。
“好吧,子時出發!”
寶玉的話音未落,妙玉已經騰空而起,足下淡淡的薄霧顯示妙玉這段時日道法也高深許多。
“耶,大功告成!”
寶玉眉開眼笑,妙玉心靈的變化盡在他的掌握中。
唉,事情真多,接下來該是回府“接”香菱了。
寶玉在心中低嘆,意念一轉,情思占據上風,暗自思忖:還是先安慰一下晴雯寶貝兒,自己先前的確過分了,都怪那可惡的道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