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癸未羊年,注定是一個不太平的年份,還沒出正月,一種流行性疾病致死率極高的說法就已經甚囂塵上。
隨之而來的,是傳言說“吃大蒜可以提高免疫力”“米醋可以殺滅這些細菌”以及中藥板藍根對這個有特效。
但流言還僅僅是流言,沒有引起大多數人的重視。
李思平和遲燕妮是例外。
遲燕妮持續的將大蒜和米醋的行情通報給李思平,隨著價格的飛漲,遲燕妮開始少量放貨,不斷拓寬銷售渠道。
黎妍明顯忙碌了起來,沈虹偶爾和母親聯系不上的時候,就會委托李思平去家里看看,李思平也習慣了時不時去黎妍家里轉轉,只不過經歷了那次意外後,李思平每次去之前都會給黎妍發個短信提示一下,用鑰匙開門前也會敲敲門。
同時,李思平也一直在留意房地產市場的變化,偶爾會把他掌握到的信息用手機短信轉發給黎妍。
一來二去之下,兩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聯絡方式。
李思平借著自己通過網絡對黎妍的了解,不著痕跡的用短信入侵了美婦人的生活,隔三差五發一條關於房產市場的信息,借著由頭問候幾句,再表達一下關心,如此便是三五七條短信往來,無形中加深了兩人之間的關系,而這便已經讓他心滿意足。
想著白天發過短信的熟女阿姨,晚上就在網絡上叫自己“老公”“哥哥”,那種刺激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黎妍倒也配合,除了因為工作繁忙來不及回復外,多數時候都會及時回復,內容雖然不多,但很認真。
李思平琢磨過,黎妍可能覺得自己是代表她女兒來關懷她的,所以對他並不排斥,反而很開心的樣子。
進入三月,這種被稱為叫“非典型肺炎”的流行性疾病已經成為網絡上熱議的焦點,各種謠言層出不窮,街面上行人都戴起了口罩,一種恐慌情緒開始蔓延起來。
三月六日,京城發現第一例輸入性非典病例。
三月十二日,針對“非典型肺炎”,世界衛生組織發出了全球警告。
三月十五日,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將該類型病征命名為“SARS”,即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
同一天,黎妍所在的醫院急診科收治了一名疑似患者,該患者隨即對缺少防護意識的醫護人員造成大量院內感染。
形勢每況愈下,整座京城都籠罩在SARS的陰雲之下,口罩脫銷,流言中能防治非典的食物和中草藥價格飛漲,甫一擺上櫃台就被搶購一空,個別地區甚至脫銷。
在死亡面前,人們用金錢表達了自己最真實的感受,敬畏且恐懼。
李思平是少數認識到這件事嚴重性的人之一,他知道能被寫下預言書的人羅列出來,要麼是危及自身生命安全的大事,要麼就是能夠博取極大利益的良機。
而對這次流性疾病的預言,則二者兼而有之。
但就算大蒜和米醋價格飛漲,寫下預言之人也未對此過多著墨,只有“囤蒜白醋板藍”這幾個字,而後面還有一句話,“前往贛魯遼,遠離京廣至羊年末”,則是很直接點出了怎麼趨利避害。
只是人總是很無奈,李思平沒法對繼母和凌老師說出實情,唐曼青和凌白冰也割舍不下工作生活無故離開,於是等到進入四月份形勢極度嚴峻之後,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四月十六日,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宣布SARS的致病原為一種新型冠狀病毒,並命名為SARS病毒。
四月十七日,京城某大學2002級學生出現感染症狀,隨後幾天內,出現大量低燒患者。
同日,京城防治非典聯合工作組成立。
四月二十日,京城市長和衛生部部長被撤去黨內職務,京城非典病例從37例暴增至339例。
四月二十三日,京城政府宣布,全市中小學從24日起停課兩周,確保疫情不在校園擴散……
“HelloMoto!”李思平的學校,下午四點就提前放學了,他正往外走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沈虹的號碼。
“李思平,你在哪兒呢?”沈虹的聲音很急迫。
“我剛放學呢!怎麼了?”
“我跟我媽聯系不上了!”沈虹的聲音帶著哭腔,隔著話筒都聽得出來她的慌張。
“別怕別怕!”李思平哪見過沈虹這樣,一直以來她都是處變不驚的性格,“你冷靜下來,這時候一定要冷靜!你和我具體說說!你最後跟黎阿姨聯系是什麼時候?”
“我和我媽昨天通電話的時候,她說身體有點不舒服,上午上完課,我給她打電話她就沒接。我以為下午她會給我回過來,就沒再打,結果直到現在她都沒來電話,我打過去也沒人接。”沈虹自然是想到了最壞的一個可能,“我媽都不讓我麻煩你了,可這次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給沒給阿姨的單位打電話?”李思平盡量讓自己冷靜,他也想到了最壞的那個可能。
“我打了,可她們醫院的電話一直占线,根本打不通。”沈虹輕聲哭了起來。
“你先別哭,我現在就去你家里,看看黎阿姨在不在家”,李思平快跑起來,“你等我電話,先別胡思亂想,你才放學吧?先回家!”
李思平掛斷電話,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師傅的口罩掛在一側耳朵上,帶著警惕的目光,看到李思平坐到了後座上,才放下心來。
路上行人和車都不算多,就算偶爾有人下車,也是行色匆匆。
人與人之間都相互警惕著,盡可能少的不去接觸,每一聲咳嗽都可能帶來疾病,每一次肢體接觸,可能都意味著與死神擦肩而過。
李思平到了黎妍家所在的醫院家屬樓,給司機扔下五十元,甩下一句“不用找了”,快速跑向黎妍家所在的單元。
李思平心急火燎,完全沒有注意到路邊停留的軍車,也沒有注意到路人們復雜的神色。
他一路狂奔上樓,掏出鑰匙擰開黎妍家的房門,屋內彌漫著一股酒氣,沙發上擺著兩個紅酒瓶子和一個威士忌瓶子。
沙發上趴著一名女子,看不見臉,但從身材來看,正是黎妍。
她身上蓋著一條灰色毛巾被,白皙修長的雙腿露在外面,一只胳膊在沙發邊上耷拉著,地上還放著一只高腳杯,里面殘留的紅酒和地上傾灑的紅酒連成一线。
李思平屏住了呼吸,他有些恐懼,又有些緊張,更多的是傷心和難過,他強自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伸出手指,輕輕探到黎妍鼻下……
似乎沒探到什麼呼吸。
李思平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就想後退,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繼續把手放到黎妍的鼻下。
有呼吸!
李思平松了口氣,隔著酒紅色的睡袍輕輕推了推黎妍,卻沒什麼反映。
臥室的手機響了起來,李思平過去一看,是沈虹的電話。
“沈虹,我是李思平,我到你家了,阿姨沒事兒,就是喝醉了。”李思平趕緊接了起來。
“沒事兒喝什麼酒呢?嚇死我了!”沈虹也松了一口氣,開始埋怨弄自己的母親。
“先別說這個,我剛才叫了一下,阿姨沒醒,我去給她煮點醒酒湯,你不用惦記了,晚點兒我給你打電話。”
李思平掛斷電話,看著手機上二十幾個未接來電,苦笑搖頭。
他用自己的手機給繼母打了電話報了平安,說了黎妍的情況,唐曼青表示理解,讓他早去早回,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和繼母通完電話,李思平幫黎妍蓋好毛毯,對眼前的春光乍泄也沒什麼心情多看,飽了眼福後就幫黎妍蓋住,去廚房做醒酒湯。
他從冰箱里翻出來生姜紅糖和食醋,放到鍋里煮開,然後裝到碗里,放到鍋里溫著,等黎妍醒過來。
李思平把一切忙活完,還不到六點,他有些餓了,看著黎妍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便從冰箱里搜刮了一些青菜,開始做飯。
他打了個土豆,和剩下的大半個青椒一起炒了,又做了個雞蛋柿子。
李思平廚藝不精,平常也不怎麼做飯,雖然跟唐曼青學過,知道基本的過程,但熟練度就差得多了,等他把兩個菜炒好,電飯煲早已燜好米飯跳閘半天了。
黎妍還沒醒,李思平看看表,有些納悶兒,過去用手一摸美婦人的額頭,才發現她燒的厲害。
李思平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原以為只是簡單的醉酒,沒成想竟然會燒成這樣。
他猶豫了一下,這時候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才好,沈虹肯定不行,她遠在天邊,知道了跟著干著急;繼母倒是能幫上自己,她應對小妹高燒早已見慣不驚了,但黎妍的高燒,可能不是簡單的高燒……
李思平心下惴惴,看著黎妍就有些畏懼,下意識的就想離她遠一點,那是人類對死亡天生的恐懼,他一個半大小子,自然無法避免。
但那曾經相處每個夜晚的美好,那每一次隔著時空的海誓山盟,自己對她的那份景仰崇慕之情,還有遠在他鄉的沈虹對自己的信任……
李思平腦海里甚至還沒來得及衡量利害得失,就在黎妍身前蹲下,再次試了試她的體溫,確定她正在高燒,便將毯子掀開,將她翻轉過來,讓她平躺著,再將黎妍身上穿著的睡袍解開,幫她散熱。
黎妍身上的睡袍是兩件式的,外面是法蘭絨的披肩,里面是一條純棉質地的吊帶裙。
吊帶裙下,黎妍明顯沒有穿胸罩,兩團乳肉在吊帶上露出輪廓,乳頭都隱約可見。
李思平沒時間顧及這些,他從熱水器中放出一盆熱水,泡了兩條毛巾,等溫度合適了,開始為黎妍擦拭身體。
黎妍的皮膚光滑細嫩,和繼母唐曼青相比也不遑多讓,難得的是自然天成,就連腋窩處稀疏柔軟的毛發,都保持著少女一般的光澤。
李思平心無雜念,他知道眼前的事情生死攸關,必須盡快讓黎妍醒過來,確定她到底是不是感染了SARS。
雖然綜合考慮黎妍喝醉了和高燒的現象,那個最可怕的事實一直在眼前盤旋,但只要沒確認,李思平就不放棄那一絲希望。
幫黎妍降了溫,李思平把廚房的兩個燃氣灶都打開,鍋里燒上水,以此提高室內溫度,同時幫黎妍減少身上的衣物,提高散熱效率。
他給沈虹打電話報了平安,說黎妍仍然酒醉未醒,他自己倒是切菜的時候把手劃破了,問沈虹家里是否有急救箱。
沈虹告訴李思平位置,終於放下心來,覺得他還有心思自己給自己做飯吃,母親當然不會有什麼問題。
李思平掛了電話,翻箱倒櫃找出急救箱,里面的藥物准備的很是齊全,只是有些不常用的藥已經快過期了。
找到退燒藥,用晾好的溫開水喂黎妍吃下,好在在酒醉和高燒的雙重襲擊下,黎妍的身體算是失去了控制,李思平擺布起來沒費什麼勁兒。
接下來李思平就不停的換水、洗毛巾、幫黎妍擦拭身體,無聊之中,他打開電視,調到京城電視台,准備看七點鍾前的本地新聞。
“本台消息,西城區政府將於二十四日零時起,對X大人民醫院及附近區域采取封閉隔離措施……”正幫著黎妍擦拭腋窩,李思平被這條新聞吸引,他趕緊拿起遙控器調大音量。
新聞報道很簡短,就說即將隔離,到時候相關人員活動在一定范圍內不受限制,但無法外出,日常一應供應有人專門提供,等等。
李思平再一次糾結起來,封閉隔離就意味著這里目前是重度感染區,他是應該選擇離開還是繼續守著黎妍,等她醒來呢?
但他沒糾結太久,因為窗外已經有了騷動,有人試圖離開,已經被趕了回來。
李思平打開廚房的門,聽著外面的騷動,他冷靜下來,知道自己沒法離開了。
他拿出手機,給唐曼青打了個電話,照實說了眼前的情況。
電話那頭,唐曼青沉默良久,最後說道:“好兒子,事已至此,就別想別的了,趕緊把沈虹母親弄醒,確定她是不是得了非典,不是的話,以她的關系,你們是可以離開的。”
李思平深以為然,放下心中的顧慮,專心幫助黎妍降溫。
退燒藥和物理降溫起了作用,黎妍的高燒已經慢慢褪去,但仍舊沒醒,李思平想了想,拿勺子給她喂了半碗醒酒湯。
李思平這麼久的忙碌終於起了作用,黎妍慢悠悠的醒過來,她咂了咂舌,感覺到唇齒間醒酒湯的味道,手撫著額頭掙扎了半天,這才坐了起來。
李思平早已伸手過去扶住黎妍,入手一片嬌嫩潤滑,好像還碰到了一團軟膩,李思平臉一熱,感覺自己好像也高燒了似的。
黎妍看到李思平嚇了一跳,隨即便想到李思平可能是受女兒之托來看自己的,便沒有表現的太過明顯,絲毫沒注意到自己衣襟散亂,輕輕說道:“思平來啦?”
“黎阿姨,你怎麼喝酒了?”李思平等黎妍坐穩,又給她盛了一碗醒酒湯。
黎妍咕咚咚喝了醒酒湯,放下碗安靜了一會兒,這才輕聲說道:“我以前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也是醫生,在前段時間救治非典患者的時候感染了,上午我得到消息,她沒挺過去,我心里難受,中午的時候就想喝點酒,沒想到威士忌酒勁兒這麼大……”
“黎阿姨,您還發燒了……”李思平故作淡定,提醒黎妍。
黎妍嚇了一跳,抬手摸了摸自己額頭,看到茶幾上擺著急救箱,便從里面翻出體溫計含在嘴里,過了片刻拿出來一看,臉色也緊張起來。
“我燒多久了?”黎妍神情凝重。
“我來的時候四點多,當時沒注意,等到快六點了,才發現您燒著,然後就忙活著幫您退燒,所以從時間來看,至少燒了一個小時吧?”
“我現在體溫正常范圍內,沒有咳嗽跡象,呼吸不困難。”黎妍冷靜的分析著,“初步判斷,應該不屬於感染SARS,不過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李思平松了口氣,坐姿松弛了下來。
黎妍把他的表現看在眼里,便說道:“謝謝你能來照顧阿姨,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回去晚了,家里該惦記了!”
李思平搖頭苦笑,說道:“黎阿姨,我回不去了,你們醫院這一片兒全部都隔離了。”
“隔離了?”黎妍一驚,“怎麼這麼突然,事先沒聽到什麼風聲啊?”
她隨即明白,聽不到才是正常的,便說道:“我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放你出去,把你隔離在這里,算怎麼回事兒?”
黎妍開始給自己的朋友們打電話,但每個人都對她表示了關切和愛莫能助,希望她能夠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光。
黎妍從臥室出來,看見李思平正癱在沙發里,她便有些愧疚,猶豫了一下,終於撥通了一個號碼。
“媽……”
李思平只聽到這一個字,黎妍就關上了臥室的門。
這次電話打得格外的漫長,李思平甚至能聽見臥室里黎妍的喊聲和哭泣,他想去敲門說點什麼,卻沒有鼓足勇氣。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黎妍才出來,她先去洗了把臉,這才對李思平說道:“我給家里打了電話,老爺子不肯出面為我破例,而且最高首長下了死命令,隔離必須徹底,所以目前來看,你是出不去了。”
李思平有些無奈,不過能和自己朝思暮想的美婦朝夕相處,他並沒有黎妍想的那麼難受。
他只是有些牽掛繼母,尤其是在非典這塊陰雲還沒有散去的情況下,他更願意和繼母在一起,那樣讓他更有安全感。
但既然沒法離開,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了,李思平給唐曼青打了電話,詳細說了事情經過。
唐曼青也知道,以黎妍的背景,繼子都出不來,那麼就肯定沒誰能出的來了,她無奈的接受了這個事實,提出來要給李思平送點東西。
李思平正和唐曼青商量著要送什麼,黎妍在旁邊插話道:“不用麻煩你家里人了,讓他們這幾天在家呆著吧,外出不安全。到時候有人來送東西,你寫個單子,我讓他們安排送來。”
李思平轉述了黎妍的話,又叮囑了繼母幾句,這才掛斷了電話。
黎妍看著李思平,一時無言。
李思平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氣氛開始尷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