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對方平靜得近乎淡漠的臉,赫連雲沉蠕動著唇,心中早失了方寸,早知會有這樣一天,而他也早早在心中組織了許多解釋,可對方,似乎連解釋也不願意傾聽。
想到這,他微微垂目,低低道:“小姐……”
“走吧,他們在這里,始終叫我擔心。”
莊敏並不給他多說的機會,聲音冷硬的打斷他。
看著對方落寞的臉,心中不是滋味,卻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赫連雲沉不敢再多言,只默默與她到了傅易之二人所困的院落外,卻是並未進入,只在外默默等候。
莊敏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推門而入。院里的二人正在院落里下棋,聽見開門聲,皆是看了過來。看見是她時,驀然一驚。
莊毓驚喜的上前,“小七,怎麼是你?”
傅易之眼中亦是一抹驚喜之色,臉色卻平靜了許多,多了一抹深思。
“五哥,你們沒事吧?”莊敏不敢看莊毓探究的目光,只輕輕問道。莊毓只抓著她手歡喜點頭,“五哥沒事,敏兒,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莊敏卻不欲多作解釋,只沉聲道:“五哥,別問了,一會兒我送你們離開……”
“什麼?敏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這里是什麼地方,你又為什麼會在這里?”
莊毓只覺得許久不見的寶貝妹妹哪里不同了,雖然還是一樣的模樣,眼神卻少了往日的清淡天真,多了些說不清的郁色。
“五哥,你別再問了,總之聽我的話就是了。”
莊敏聲音肝些急切的道,又道:“我會安排你們安全的離開,不過,離開之前,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問問師傅。五哥,你先去房里准備准備吧。”
說完,她伸手拽住一旁沉默不語的傅易之,走到了角落安靜之處。
“敏兒……”傅易之任由她拉著自己離開,心中莫明的涌起不安來。
莊敏聽著他低沉的聲音,卻只覺心中一顫,微微抬頭,對上他湛亮雙眸,狠狠一咬牙,“師傅,前不久,為了找你,我去了青冥山,師傅,你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
傅易之身軀微震,目光如炬看向她,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敏兒……”
“師傅,你只是我師傅嗎?”
對方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讓莊敏心中咯噔一下,不斷往下墜,她一直不願意相信,但看見對方的神色,莊敏臉上強作的笑,卻是再也擠不出來。
“敏兒……”傅易之青白著臉,聲音痛苦的從喉嚨中擠出,干澀的道:“你知道了?對不起……”莊敏只覺腦中轟地一聲,空白了幾秒,一陣涼氣從腳部猛地竄上全身,冷得如墜落冰窖之中。
緊攥著他的手默默的松開,退後了幾步。
“敏兒!”
傅易之看著她雪白的臉上滑下淚,心中大痛,喚了聲:“敏兒……”伸手想要抓住她,對方卻是猛地後退幾步,傅易之望著落空的手,慘白的臉更白了幾分,最後化成哀痛的三個字:“對不起……”
莊敏心中一震,然後猛地轉身:“師傅,不,爹爹,你不用說對不起,錯的是我,只不過,現在卻不能裝做不知了,一會兒,你便與五哥離開吧……”莊敏深吸了口氣,他話中的痛苦與悔恨之意,聽得她心中如撞大鍾,痛不可抑,可自己無法怪他,是自己,一開始是自己將他拉下水的。
知曉二人無恙,她便再無法在這院落里多停留一秒,當下便旋身而去。傅易之急聲道:“敏兒!”
莊敏卻不敢再多停留,怕自己會忍不住轉身抱住那人。
可她不能。
忽視心髒處傳來的尖銳疼痛,莊敏慘白著臉跑了出去,對著站在門口的赫連雲沉道:“琴笙,看在過去你我情分上,請不要傷他們分毫,送他們離開吧……”
赫連雲沉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心中擔心,卻不敢靠近,咬唇輕輕點頭。
安排下去,二人被迷暈過去,秘密送出府,赫連雲沉的人一直送二人到了邊境處。
二人醒來時,卻是身在異處,赫連雲沉得了莊敏吩咐,給二人喂下藥物,二人之前在府里的記憶被抹去。
站在房門外,久久之後,才終於敢推開門走了進去,卻見莊敏神色恍惚的坐在窗邊,眼神空洞,神色不明。
赫連雲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看不得她這般模樣,仿佛這人隨時會消失般,讓他心被緊緊攥得發疼。
“小姐……”他輕輕喚了聲。卻像是驚醒夢中人般,莊敏回過頭來,看向他,臉上竟是一笑:“七皇子有事?”
“小姐,還是叫我琴笙吧。”
他聲音顫抖的道,帶著一絲哀求。
莊敏似是沒有聽見,低下頭,喃喃道:“你還想要我做什麼……除了我這條命外……”
赫連雲沉狠狠一震,安慰的話再說不出口。
握緊了拳,低低道:“小姐……”莊敏卻再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只是一臉疲憊的閉上眼,赫連雲沉便再無法開口。
之後的時間里,二人的相處越發的沉默,赫連雲沉努力想要與她說話,莊敏卻是越來越寡言,除非必要卻是不再開口。
莊敏只是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只覺與他的對話,都像是另一個自己,而真正的她卻像個旁觀者般被抽離開來。
不知道在這個人身邊停留了多久,幾個月還是幾年,只到後來,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離了府,換了個更華麗更大的宮殿之中,莊敏才明白過來,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赫連雲沉已經奪下了皇位,她住的地方從王府變成了皇宮。
竟是過了這麼久。
看著那一身明黃的年輕帝王走到她身邊,臉上神情莫測,再不是曾經她心底那個溫柔可親的琴笙了。
仿佛從夢中清醒了般,莊敏起身,撩起裙擺跪了下去:“莊敏叩見陛下……”
赫連雲沉嚇了一跳,在她跪下時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小姐……”她怎麼能朝自己下跪!
這些日子里,這人雖是在自己身邊,卻像是只剩下一具肉體傀儡,又像是夢游中的人般,他心痛之中,卻不敢去強行叫醒。
莊敏微微抬頭,對上他憐惜的雙眸,低笑一聲,輕輕推開對方,笑道:“如今你皇袍加身,果真氣度不凡,你終登大寶,莊敏於你,再沒有什麼可用之處了吧,還請陛下放我離去……”
赫連雲沉臉色一沉,拽緊她的手,聲音中多了曾經沒有過的霸道:“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莊敏輕嘆一聲,“你不是當初的琴笙,我也不是當初的莊敏了。何必……”剛說完,腰間一雙手緊緊環住她,對方雙眸中帶著急色,“不,我還是你的琴笙,小姐,我不會讓你離開的……當初便是小姐容顏變幻,琴笙依舊一眼認出,小姐真以為,琴笙只為利用你麼……”
一開始接近這人時,他的確是那般的目的,但最後,輸的卻是自己,用那般的手段留下她,只是舍不得離開她而已。
莊敏雙手輕輕抵在他胸口,撫摸到對方當初清瘦的胸膛如今已經堅硬如鐵,那個柔弱的懷抱已經變成了鋼鐵般,他怎麼還能說一樣呢。
“我想走的話,你是留不住我的……”
她幽幽道。
莊敏離開了,沒有半點猶豫,等到赫連雲沉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
出了皇宮,莊敏卻是徹底的迷失了,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整個人像是沒根的浮萍般,腦子里空空一片,最後下了決定,既然如今心無牽掛,不若去游覽天下吧。
空氣里濃重的檀香味逼得她連連咳嗽,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是到了一處道觀前,觀中人流如潮,香火鼎盛。
莊敏被人潮擠動著,不得不向前,詢問之下,才知今日觀里有重要的祭祀活動,今日乃是主神娘娘的生辰,方圓百里的百姓都前來參加。
成千上萬的人舉著香移動著,繚繚的香雲將整個道觀都籠罩在其中,莊敏忍不住搖搖頭,便是有神,也要被熏死啦!
到了大殿前時,莊敏也跟著人群一起祭拜祈福,微微抬頭看向那站得筆直高聳的金身神像,莊敏有一瞬間的怔神。
“求姮姹娘娘保佑我兒高中狀元……”旁邊一大娘一臉虔誠的拜了三拜,莊敏呆呆看著那神像,只覺得身體像是被莫明的牽引般,忍不住伸手向前,撫向那金光閃閃的女神像,剛一碰觸上,便覺身體一震。
那金身神像中猛然射出一道金光,幾乎衝破天際,莊敏只覺一道無形氣浪直衝身體。
“大家快看!女神顯靈啦!”
強烈的金光將整個道觀都刺得金光一片,所有人都睜不開眼,不知是誰喊叫了一聲,接著便是驚喜的嘰喳聲:“女神顯靈啦,大家快進去……”
嘈雜的聲音中,剛剛還規矩排著長龍上香的信男信女瞬間擁擠著進來,生怕錯過了女神顯靈時的祈福時間,莊敏生生被涌進的人群擠到了一邊,忍不住搖搖頭,艱難的擠出了大殿之中,方才松了口氣。
而剛剛觀里的異樣,也叫其它幾人注意到了。
莊敏才剛剛出殿門,便見天上一道流光閃過,面前便多了一道人影,莊敏被嚇了一跳,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腰身被緊緊抱住,倒進了一個堅實的胸膛前。
她微微抬頭,“宋子書……”
宋子書定定看著她,微微皺眉,卻沒有多說,只一手攬著她腰身,化作一道流光,再睜眼時,卻是在一處陌生的地方。
“夫人,你可真叫為夫好找,還有,你的模樣怎麼變了,若非剛剛你身上還殘留的強烈仙氣,為夫可找不到你。”
剛剛道觀里那道金光直衝天際,他剛好在不遠的地方,發覺時心中一喜,立刻前來,在天空時便遠遠窺見這人身上那快要淡掉消失的熟悉濃厚仙郁之氣,幾乎也要認不出來。
“是麼?”
莊敏看見這人時本能的欣喜不已,但腦中卻瞬間的想到了過往的種種,這人呆在她身邊,為的,不過是身體里的某種東西吧。
當初他已經取走了自己的心,為何卻還留下來呢,是某種目的還沒有達到麼?
宋子書,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
“夫人,你怎麼了?”
宋子書察覺這人不著痕跡的抽出被自己握著的手,臉上閃過一抹不悅。
“我有點累了……”莊敏淡淡道,不想再多說,她的確是有些累了,剛剛在觀里那道強勁的力量擊中,叫她身體似是被抽空似的疲憊。
“那夫人先好生休息,這里是為夫的別莊,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
宋子書嘴角一勾,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爾後下了一道結界將整個別院籠罩其中,就算那幾人察覺,也別想太輕易將人帶走。
莊敏在莊里休息了幾天之後,本想要出去走走,卻是被拒絕,莊敏這才緩過氣來,自己這是叫宋子書軟禁了?
罷了罷了,他們想要的,她都給他們。
莊敏心灰意冷,竟是連反抗的心思都沒有,不讓離開,便乖乖的呆在莊園里。
宋子書出府,回來聽起管家的回報,十分驚訝,本來以為依著莊敏的性格,被強留在府中,必是會生氣強闖出去,沒想到管家說對方竟乖乖留下。
宋子書心頭一邊暗中狐疑,卻又更多的涌起些喜悅。莫非那個女人愛自己愛到如此了麼?哼,看她對本座如此有心的份上,本座便對她好些吧。
手上端著數味她喜歡的甜點,進了莊敏房間,見她只安安靜靜的在窗邊坐著看書,宋子書心中又涌起那古怪的悸動。
“夫人……”將小碟放在矮幾上,宋子書坐在旁邊,打量著她臉上的確沒有憤懣之色,平靜得有些過分了。
“夫人,為夫不讓你出府,只是為了你的安全,你可,怪我?”看著對方平靜的樣子,他本來心中的喜悅,卻竟染了些慌色,反常則妖。
莊敏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嗯,我怎麼會怪你,難得你記得我喜歡吃的東西。”
她說著,默默低頭拿著一塊精致的綠豆糕放入口中,口中清甜的糕點卻抵不了心中的苦澀之意。
欠他們的情,便還了他們罷,不管他們想要從自己這里要什麼,她都給他們……
然後,誰也不要,如果不是純粹的情,要之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