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皇後苦笑的搖搖頭,說:“你不明白,陛下是個明君,可也是個笨拙的父親。他對曦兒的期許最深,可是手段太強硬,讓曦兒現在對他是畏懼大於敬愛。而曦兒天生是個別性子,越是害怕什麼,他越是要挑戰什麼。現在他心中最大的畏懼是陛下,那麼未來他必定會用挑戰他的方式,來戰勝自己。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他會釀造出一場滔天禍事,所以,你一定要幫我看著他,好嗎?”
恬熙被她如此一說,心驚肉跳,忙說:“我記住了,日後必定會小心看著他,時時勸誡,必不會讓他們發生父子相殘的慘劇。”
停了停,又想起一事,苦笑的說:“你是知道的,我是狐媚,天生壽命不長。最長壽的狐媚,聽說也不過是剛剛活過了四十一歲。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可是我向你保證,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自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汪皇後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臉色突然變了,她說:“竟有此事?”
恬熙沈重的點點頭,汪皇後兩眼發直,怔怔的說:“居然會是這樣?”
她回過神來,又追問了一句:“陛下知道嗎?”
恬熙點點頭,汪皇後怔楞了良久,長嘆一聲:“既如此,你們如此浪費時間的折騰是為了什麼啊?”
恬熙一愣,忙辯白說:“你不明白的。”
他和嚴炅的事,連他自己都拿不准了,何況別人。
汪皇後卻搖搖頭,說:“我很明白,陛下他喜歡你,若非如此,他怎麼會為你費了那麼多心思?而你呢?若不是喜歡他,何苦要跟那柳珂如此過不去。你們明明都是喜歡的,這麼鬧騰是為了什麼呢?”
恬熙聽到這里,終於自嘲的笑了起來,他說:“你說他喜歡我?這是你錯了,你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看我的。”
汪皇後很直接的回答:“我不知道他如何看你,但我清楚他看你的眼神非常的炙熱和專注。這種眼神,我從來沒有獲得過,而這天西,我也再未看見第二個人得到過。”
恬熙愣了,汪皇後看著他,感嘆萬分的說:“你知道嗎?我是多麼的羨慕你啊!”
恬熙苦笑道:“羨慕我什麼?身為狐媚,在世人眼里天生就是個供人褻玩的玩意兒。除了以身侍人,再無二用。”
汪皇後卻說:“可若是能得他眷顧,就算真是如此又如何呢?”
恬熙有些手足無措,忙搖搖頭說:“不,你錯了,他待我與這後宮的鶯鶯燕燕並無二致。不過是覺得我是個更加讓他愉快的玩物罷了。”
汪皇後非常肯定的說:“我覺得沒有弄搞錯。”
恬熙突然爆發了,他大聲說道:“你都沒有聽過他是怎麼跟我說的!”
待話說出口,他恢復了理智。
看著汪皇後愧疚的說:“對不起!”
汪皇後輕輕一笑,表示不介意,而是娓娓說道:“陛下的性子確實與眾不同,他若愛你八分,偏偏要只露兩分。你要原諒他,只因為他的性子太驕傲好強。他習慣將他看重的任何事都當做一場戰爭,可偏偏他又是個十分看重輸贏的人。有的時候,他會強撐著死不服輸,哪怕這樣做對他不會有半點好處。陛下就是這麼個人,可他畢竟還是懂的去愛一個人,只是,他需要自信和把握。”
說著,她又是輕輕一笑:“說起來,你們其實有些相像呢。”
恬熙漲紅了臉,反駁道:“我們才不像!”
汪皇後說了這麼多話,也是累了,她疲憊的閉了閉眼,再張開的時候眼睛里已經失去了大半光彩。
她艱難的看著恬熙,說:“無論怎麼樣,我走了,你們就好好地在一起吧。陛下是個男人,但是男人有時候就像個孩子。哄著他一些,順著他一些。他不是個心眼上堵的人,只要你退了一步,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恬熙聽完她這些話,良久嘆息道:“你真的很了解他。”
汪皇後很是自然的回答:“如果你試著長長久久的用心去關注一個人,你自然也會如此的了解他的心思。”
恬熙有些震驚的看著她,就在一刹那間,他終於明白為何從他入宮至今,汪皇後會如此不顧一切的袒護他幫助他。
他簡直是嘆服了,一個人居然可以因為愛而做到這一步,這是何等的震撼?
他突然有些慚愧,這樣的情深意重面前,他從前的所有的情感糾結掙扎,都顯得多麼的膚淺可笑。
轉念一想,這樣的人對他的期盼囑咐,最終卻似乎要落空了。
他心里又說不出的愧疚難受,忙抬頭張口道:“皇後……”卻發現汪皇後已經悄悄的睡著了。
他呆呆的望著她憔悴的面容,心思百轉千結,最終擰成一團找不到無頭緒。
他無可奈何,嘆息一聲起身退出來。
還未走到庭院,就聽見嚴炅斥責的聲音,恬熙忙走出去一看。
嚴炅正在狠狠的訓責嚴曦,眼看著嚴曦的頭垂得跟成熟的向日葵似地,小模樣可憐的要命。
恬熙忍不住走過去說道:“好了好了,別這麼大聲嚇著人,孩子還小呢。”
嚴炅沒想到他會突然跟自己說話,猛的一扭頭看著他,半響才說:“嗯,好吧!”便輕輕的放過了嚴曦。
當天,兩人之間終於有了只言片語的對話。
可這樣的喜訊汪皇後卻不知道了,自那日與恬熙談話之後,她便昏睡不醒,這一睡就是七天,每日便靠宮女們硬撬開她牙關,灌入參湯吊命,可終究是保不住她幾日。
嚴炅心急如焚,命嚴曦連上課都停了,每日就守在她床邊,等她醒過來。
七日後的黃昏,汪皇後終於醒了。最早發現的是恬熙和嚴曦,他們驚喜的歡呼道:“醒了醒了,終於醒過來了。”便忙叫著嚴炅。
嚴炅快步上前,汪皇後的目光飄忽,在圍上來的一群人中來回尋找著,終於她看到了嚴炅,已經如死灰般的目光再度煥發了生機。
她喊了一聲:“三郎!”
嚴炅身體微微一顫,恬熙詫異的看著他們兩個。
嚴炅已經快步上前,輕輕應道:“誒!”聽到他的回答,汪皇後笑了,她細弱的說道:“把我扶起來。”
嚴炅便小心的將她瘦成一把骨頭的身體扶起靠著自己坐著。
汪皇後靠在他懷里,幸福的微笑起來。
她抬眸看著嚴炅,已經是蠟黃的臉色上回光返照的透著古怪的紅暈,這讓她的神情如一個少女般羞澀,她害羞的說道:“三郎,再背背我好嗎?”
嚴炅的心開始鈍痛起來,回憶飄到了多少年以前。那時,他們正值新婚燕爾。
他帶著她,微服前往一座山中古刹上香,路上他一時興起,便執意要效仿民間,逼著她喊他三郎。
下山的時候,看她疲憊,更是強硬的將她背起來走了一兩里地。
那段往事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段少年輕狂,各種細節早就模糊。
現在面對皇後臨死前的這個要求,當年那個含羞扭捏的嬌艷臉龐,與眼前這垂死的面孔合二為一。
那早就遺忘的過去被再度憶上了心頭。
眼眶一熱,強忍住後他點點頭說:“好!”
汪皇後歡喜的笑了,嚴炅轉過身去,將她小心的背起。
殿內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看著嚴炅將她背起,一步步的往外走去。
“三郎,你累不累?”
“不累,你這麼輕,還沒有父皇的一張鐵弓重,背起來一點都不費力氣。”
“三郎,小心,路上有石子,別絆著了。”
“嗯,我看著呢。”
“三郎…別忘了我……”
一滴淚水悄然落下,抵在了胸前的金龍圓瞪的怒眼中:“永生不忘!”
當晚,皇後殯天!!
黑暗中,兩人靜靜的躺在床上。
嚴炅突然從後抱住恬熙,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從今往後,我們就別再鬧了,好好的過日子吧,好嗎?”
恬熙靜默半響,將手按在他緊摟住自己腰的胳膊上,低低的回了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