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對嚴蘅的寵愛相比,恬熙的反應卻要冷淡的多。
他抱著襁褓中的嚴蘅,神態卻總是沒有像對他其他的孩子一樣慈愛。
嚴曦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終於有一次忍不住提出來。
恬熙也並不否認,嘆息一聲,說道:“我知道夫君不高興,可我看著這個孩子,總是覺得陌生。”
嚴曦奇怪,恬熙便說道:“他一出生便被從我身邊抱開,我連他剛出生的那一面都沒見過。現如今你又把他抱回來說是我的孩子,我總覺得古怪。有時候我看著他總會冒出一些古怪念頭。是不是當時我的孩子真的如你所說,已經夭折了?你現在是拿曹嬪的孩子或者其他人的孩子,來哄我開心?”
他這樣一番痴話,自然是讓嚴曦目瞪口呆。
他忙說道:“別胡說了,好好的咒我們的孩子做什麼?他當然是你所生,否則朕怎會如此疼愛?那曹嬪壓根沒有懷孕,哪里生的出孩兒?快別瞎想了,別沒的生出!症來那就完了。”
恬熙苦笑,說:“我也知道不可能,可不知為何心里擱著這個梗死活過不去。看著這孩子也心里難過。”
嚴曦聽他如此說,也跟著難過起來。
他有幾分內疚的說:“都是朕考慮不周,沒讓你看他一眼就讓給送到曹嬪那里了。當初我就顧著高興,沒有想到你的感受,是朕做得毛躁了。”
恬熙苦笑一聲,說:“無事,還是我自己太能多想了,日後盡力克服便是。”
可日後他也一直沒有多偏疼嚴蘅些。
這時候他對嚴曦的解釋是:“本來就心里擱著個梗,想要對他更親密一些卻又害怕讓被人看穿我與他的關系。總是這樣左右為難,我心里頭真如生生被人往兩邊扯一樣難受。”
說著他滿臉憂愁,神情楚楚可憐。
嚴曦愛他入骨,自然心中憐惜不已,也只能不做強求了。
可實際的原因,也只有輕雯能猜到一些。
恬熙根本從未期待過嚴蘅的出生,相反,他的存在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恬熙的尷尬處境。
在恬熙眼里,他是自己與嚴曦亂倫的罪證,是他不想愛也不敢愛的孽子。
這樣重重的思想重壓下,讓他如何能拿出熱切的疼愛來給他?
反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於是嚴蘅在嚴曦的寵愛,恬熙的冷漠相待,曹嬪與一並宮人的精心照料下長大了。
待他長到兩歲多,已經可以微微顫顫的走上兩步時,嚴炅讓人在曹嬪宮里里里外外的地板上全都鋪上厚厚的地毯,讓他可以放心大膽的走而不用擔心摔倒受傷。
等嚴蘅再大一些後,有一天嚴曦對恬熙說道:“准備一下,明日我們出宮踏青?”
恬熙聞訊一愣,說:“夫君要出宮,怎麼這麼突然。不需要布置嗎?”
嚴曦搖搖頭,說:“每次出宮都聲勢浩大弄得人仰馬翻,還其實身邊都是人圍著,亂哄哄的什麼都瞧不見。明日咱們微服出宮踏青,不讓別人知曉便是。”
這個提議還是讓恬熙很動心的,他自十五歲入宮以來,從未再接觸過民間,對早年無拘無束的鄉間生活其實也有些想念。
於是他便也有幾分期待的答應著去了。
那一日早,宮人們果然拿來幾套常服,服侍兩人穿上。
嚴曦穿上之後活脫脫世家公子一個,而恬熙換上一套婦人衣裳與他站在一起,確實很有富貴人家的小兩口的感覺。
嚴曦含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說道:“成日里見你宮裝,今日換套打扮果然別有滋味了。”
恬熙微微一笑,說:“我看著夫君,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就跟一個紅粉堆里打滾的公子哥兒似的竟讓我有些不敢認了。”
嚴曦大笑,牽著他的手便一起出去了。
兩人在輕雯梔香幾個心腹的陪同下,上了一輛去了標示的華貴馬車,由一群精干侍衛護送著出了城。
暗地里更有一群羽林衛遠遠跟著保護。
雖如此,確實比平常馬車前前後後被圍的水泄不通要強的多了。
恬熙見真的到了郊外,也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輕松笑容。
嚴曦含笑在一旁看著他,恬熙覺察到了,扭頭看他說:“你瞧著我做什麼?”
嚴曦深情的望著他,溫柔的說:“你這些日子來一直不高興,朕也是心里憂心忡忡。好容易今日你終於真正開心的笑了,朕很高興。”
恬熙聽了有幾分不好意思,說道:“被你看出來了?”
嚴曦將他拉入懷里抱著,說道:“朕時時刻刻都在用心看你,自然會知道你開不開心高不高興了。”
恬熙微微一笑,伸手將他的脖子攬住,倆人四目相對,嚴曦逐漸低下了頭。
偏偏這時候,馬車停了。
輕雯在外面輕聲說道:“陛下娘娘,我們到了。”
兩人一怔,嚴曦只好悻悻的松開手,答應了一聲。
恬熙倒是輕聲一笑,嚴曦回頭看看他也笑了起來。
兩人攜手下了馬車,恬熙倒是愣了。
只見不遠處的草坪上鋪著一塊地毯。
地毯上站著一個頭戴虎頭帽,身穿一套虎皮衣的小娃娃。
他詫異的看了嚴曦一眼,嚴曦笑著對他說:“咱們的寶寶現如今會走了,今日就讓他表演給你看。”
說完他牽著恬熙的手往嚴蘅走去,恬熙抗拒不得身不由己的跟著他走了。
來到氈毯的這一頭,嚴曦松開他的手,讓他原地站著。
自己走到小嚴蘅身邊,蹲下對他說:“寶寶乖,那是你母妃,你走過去抱抱他好嗎?”
嚴蘅烏亮烏亮的圓圓眼瞧著恬熙眨巴了好幾下,仿佛在努力理解他父皇的話。
終於,他動了起來。
卻是咯咯笑著,張開雙臂像一只小雛鳥,搖搖晃晃的邁動著兩條小胖腿,極憨的向恬熙走來。
嘴里喊著:“木木…木木……”
嚴曦忍不住笑道:“是母妃!”
他看著恬熙說:“這孩子,教了多少次還是口齒不清。”
可恬熙哪里還聽得見他說什麼,他緊張的看著嚴蘅腳步不穩的向他晃來,眼看要走到面前了,他腳一歪眼看就要摔倒了。
恬熙心驚,喊了一聲:“小心!”
便衝上去將他抱住。
小嚴蘅直直摔進了他懷里,倒是覺得很好玩。
歡喜的咯咯笑了起來,還用兩只小胖胳膊抱住他,還留著口水的濕潤嘴巴在他臉上吧唧的親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喊著“木木…木木……”
恬熙出神的看著他,挨著這麼近,他才第一次認真看清嚴蘅的長相。
他這才發現,嚴蘅長得並不像他,也不怎麼像嚴曦,但是竟然有幾分像嚴炅。心中有什麼東西似乎崩塌了,強制壓抑的暗流開始涌動。
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溫柔的笑著,說:“不是木木,是母妃!”
嚴蘅哪里聽得懂,還是一個勁的木木的叫個不停。
恬熙教了他幾次都糾正不過來,無奈的笑著抬頭對嚴曦說:“完了完了,我給你生了個小笨蛋!”
“胡說!”
嚴曦笑著走過來,說:“咱們的寶寶才不傻,他這是故意逗你開心呢?是吧,寶寶?”
他伸手將嚴蘅抱起來,嚴蘅還是笑得很開心,摟著他的脖子喊:“福福…福福……”。
嚴曦一愣,嗔笑著說:“這孩子,父皇在母妃面前為你說話呢。怎麼一點都不知道給父皇掙點氣啊?”
恬熙已經在一旁揚眉笑出聲來了。
嚴曦看了他一眼,含笑道:“走,咱們去踏踏青,摘些野花讓寶寶給母妃插上好看。”
那天他們玩的確實還很開心,恬熙壓抑已久的精神也終於稍稍得到紓解。不知不覺間,已經天色晚了。
嚴曦瞧了瞧天,說:“瞧這天色,怕是趕不回去了。看來今晚我們得在這附近投宿。”
恬熙自然是無異議的。
嚴曦便侍衛在周圍打探,侍衛領班便說:“啟稟陛下,卑職先前已經查探過,離此一里路處有一座莊子。據說也是京城一位富人居處。若陛下不嫌棄,待卑職前去打點妥當,然後再請陛下娘娘入住。”
嚴曦自然是應允了,只吩咐了低調行事不可泄露身份免得擾民。
那領班便帶著兩個手下去了。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去的人中回來了一個稟報說:“已經打點妥當,請陛下娘娘移駕。”
嚴曦便帶著恬熙嚴蘅一起過去了。
等到了那處宅院,卻瞧見其正門打開,一位錦衣中年男子帶著幾個小廝站在門口拱手道:“得知貴客光臨,鄙人特在此迎接。”
嚴曦含笑下了馬車,說道:“員外客氣了,我們不過是前來投宿的路人,倒是擾了您的清淨,還望恕罪。”
那員外含笑說道不敢不敢,兩人寒暄間他無意中看到輕雯扶著戴上幃帽下車的恬熙,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後又若無其事的請他們進去了。
一入了正堂,那員外命人上茶,再熱情詢問他們吃飯與否。聽聞他們還未進晚膳,便忙令人開火做飯。
嚴曦含笑道:“也請不用太忙活,稍稍備些便菜便飯就好。”
那員外點頭應了,看看仍舊帶著幃帽的恬熙,便說道:“夫人想來也是勞累了一天了,若不還請早早回房歇息?”
恬熙也是累了,便也不推辭,帶著嚴蘅便先嚴曦一步去了那員外為他們布置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嚴曦也過來了。正好那莊中下人也送來了飯菜。經侍衛查驗過無古怪之後,兩人都吃了些,乳母也帶著嚴蘅去喂了奶再送回來。
嚴蘅畢竟是個小孩子,玩了一天也累得很,任他們逗弄怏怏的沒什麼精神。
乳母便說道:“皇子這是要睡覺了呢,陛下娘娘,還請容奴婢告退去哄他睡覺。”
誰知道嚴曦興起,便說:“不用了,你退下吧。朕今日親自哄他。”
恬熙都有些意外,說:“你剛剛才說要陪我出去散散步呢,怎麼一會功夫便變卦要陪孩子了?可知君無戲言,不可耍賴哦。”
嚴曦貪戀的看著嚴蘅已經眼皮都合不上的可愛模樣,便對他說:“你先去,朕哄完孩子馬上就來找你。”
恬熙見他意已決,便又取笑了他幾句自己在輕雯並的陪伴下出去了。
這處莊子的內宅花園收拾的其實也頗為齊整,雖比不得皇宮,卻很有幾處可看之地。
再加上它又比不得皇宮處處都是無心的約束,自然更是讓恬熙賞心悅目。
他神色輕松的四處走動,卻不料在一處拐角正好碰見那員外。
他一看清眼前兩人,也是嚇了一跳,忙跪下說:“草民驚擾了坤妃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恬熙大為驚異,便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娘娘?”
那員外忙說:“草民從見到前來安排的諸位大人們便猜到一二,見陛下的天人之姿便知必是真龍降臨,故而猜到您一定是位娘娘了。”
恬熙卻將信將疑,說:“真的是這樣嗎?你且抬起頭來,本宮看看。”
那人有幾分猶豫,卻終究是將頭抬了起來。
恬熙借著月色打量了幾下,看他眉宇間確實有幾分熟悉,但是死活想不起來曾經認識過這樣一位男子。
他頗為狐疑的說:“你的模樣,本宮看著有幾分眼熟,你究竟是何人?”
那員外見狀,只好苦笑著說:“草民確實與娘娘有過幾面之緣,難得娘娘還有印象。”
恬熙一怔,他便先自報家門:“草民姓柳,單名一個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