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章 童年往事(中)
小時候的宋怡然經常趴在電風扇前面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立秋過後,天氣依舊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
立秋立秋,不應該是秋風快來了的意思嗎?
如今,卻是她與陳沐陽一起趴在電風扇前思考。兩個小孩大眼瞪小眼,腦海中流竄著各種天馬行空的想象。
呆了這一段時間,陳沐陽也發現,宋怡然害怕父母的威嚴,可有時候也喜歡跟他們反著來,做一些調皮的事。
比如,只有在他們不在家時,她才敢撩開衣擺,明晃晃地露出汗津津的白肚皮貼在風扇上,好讓身體涼快一些。
她一邊因為這單純放縱的涼爽而感到高興,一邊又拉過陳沐陽,叫他跟她一起把肚皮貼在風扇上。
沒辦法,小孩子做一些違背家長意願的事情之時,總會想方設法拉一個同伙下水,也好給自己加油鼓勵。
又或者,其實她壞得很,會偷襲他,掐他的腰。
那個時候,陳沐陽是不會謙讓的。
他跟她像是玩游戲一般扭打在一起,每一次都以宋怡然“噔噔噔”踏上梯櫃跑回上鋪結束。
雖然被她開玩笑地捉弄,但是陳沐陽並不討厭她。因為在八月下旬的某一天,她偷偷地給他買了甜滋滋的杯子蛋糕作為生日禮物。
陳沐陽就算年紀小,心里還是明白的。
能住這兒已經很好了,生日本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舅媽又對他冷冰冰的,安安靜靜的做個乖孩子就行了。
那天,原本在房里看連環畫的宋怡然被潘慧叫去買東西。
宋怡然揣著媽媽給的錢,興高采烈地正欲下樓,又想到了什麼,跑回去對陳沐陽說:“弟弟,你和我一起下去唄!”
陳沐陽立刻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起來跟在她身後,和她一塊兒笑著下了樓。
買完油鹽的宋怡然兜里揣著這幾塊錢,迅速地走進了隔壁的老西餅屋里。陳沐陽還想說她走錯地方了,她就捧著一塊小小的杯子蛋糕出來了。
“給你吃。”
宋怡然拿過他手里的鹽和醬油放在地上,將杯子蛋糕塞進他手里,又重復了一遍,“給你吃。你跟我說過的,生日是八月四,都過了哎!”
她走了幾步,回頭看到陳沐陽還愣在原地,對他招了招手:“走啊?到樹下,涼快!”
“哦……來了!”陳沐陽忙小跑著跟上去。
炎炎夏日,知了“吱吱吱”地鳴叫著,馬路底下好像有一個火爐不停烤著,路面上滿是騰騰的熱氣。
小區里也沒什麼人出來逛,一些商鋪或者小店里的老板、老板娘懶洋洋地躺在竹藤椅里,無精打采地扇著蒲扇,時不時掄起蒼蠅拍,將一些正在偷吃的蒼蠅給“啪”一聲打死。
陳沐陽狼吞虎咽地啃著手里的杯子蛋糕,雖然大夏天這種甜絲絲、干巴巴的蛋糕吃多了會覺得膩,還不解暑,但他卻把整塊蛋糕都給吃得精光光了,吃完時嘴邊還粘著幾粒蛋糕屑。
宋怡然見狀,在一旁嘚瑟地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做姐姐的自豪感來,“還好我抽屜里存著一些硬幣。等等,你把你嘴巴擦擦干淨,不然一會兒上去,老媽又要說了。”
陳沐陽胡亂地用手抹了抹嘴。正要走的時候,宋怡然瞥到他脖子上粘著一小塊蛋糕屑,又放下懷里的東西,幫他捻掉糕渣子並吹掉。
女孩的呼吸熱熱地噴灑在頸邊,陳沐陽抖索了幾下,卻見她眉眼彎彎,一臉打趣地看著他。
她笑道:“好吃吧?”
他怔怔地點點頭,回過神來後,卻一把搶過她懷里的東西抱住,悶聲走在灼熱的柏油路上。
宋怡然立即追上他,輕聲道:“你是在幫我拿東西嗎?小男子漢?”
“我想幫你拿而已。”他難得干脆利落地說道。
“我很想問你一件事,陳沐陽陳沐陽,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呢?”她歪著腦袋問。
“因為我生在夏天,太陽很大,同時……同時,他們希望我能沐浴在陽光之下,所以才叫我‘沐陽’。”
他聆聽著她念他的名字,簡單地講了幾句,偏頭問她:“那你的呢?”
“爸爸告訴我,我的名字來源於一個成語,‘怡然自得’,他希望我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所以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真的能每天開開心心嗎?”
宋怡然紅撲撲的臉上多了幾分惘然,她輕笑:“應該不能吧……”
***
對於撫養陳沐陽這件事情上的分歧漸漸引出了宋康與潘慧結婚多年以來堆積的許多雞毛蒜皮小事。
結婚、生子、家務、金錢,普通的幾個字眼卻被潘慧整天掛在嘴邊。
她大晚上在臥室里滔滔不絕地抱怨著宋康的種種行為,抱怨他悶葫蘆又自尊心強的性格,而宋康則悶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反駁幾句。
女人的聲音尖細頓挫,隔著兩道門,那聲音還是像錐子一樣“咣咣咣”地敲打在兩個小孩的耳朵里。
剛上學一個月,本來開開心心地准備放假的宋怡然這會兒竟翻來覆去地睡也睡不著。
好奇心驅使她爬下梯櫃,躡手躡腳地趴在門上聽媽媽數落著爸爸。
她心里呐喊著:爸爸媽媽別吵了,快讓我睡覺吧。
以前爸爸媽媽也吵過幾次,在沐陽還沒來的時候,那會兒她還會不知好歹地往兩個人中間一站,讓他們別吵,最後還是被媽媽給推走了。
第二天,他們又仿佛和好如初了,好幾次都這樣,所以她覺得,爸媽的吵架只是他們生活里的一個小小的、但是必經的過程,就順其自然吧,明天爸爸媽媽肯定又和好了。
可是為什麼最近吵架次數越來越多了?她覺得好煩呀,她的腦袋快爆炸了,她想安安靜靜地睡覺呐。
陳沐陽也睡不著,他早就知道舅媽不喜歡他,他經常聽到舅媽在背後說他是宋家的累贅。
每次聽到舅媽這樣講,他的心就像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幾乎快把他整個人都吞噬進黑洞里。
他坐起身來,看到姐姐的小身子一動不動地趴在門上偷聽,覺得有點好笑。
黑暗中,她兩只光溜溜的瑩白腳丫互相疊在一起摩挲取暖,他盯了許久,竟也下了床,摹仿她將耳朵貼到門上偷聽。
宋怡然雖然平時和他說說笑笑的,這個時候也還是有點尷尬,畢竟她清楚地聽到媽媽也在數落弟弟。
“你學我干什麼?”她輕聲道,“別聽啦,沒啥好聽的。”說著將手穿進他耳朵與門縫中間,他的耳朵就貼到了她的手背。
“別聽了,睡覺。”她又拉過陳沐陽的手,拽到床邊。
黑暗里她有些看不清楚,於是湊到他面前,悠悠說道:“我媽脾氣就是這樣的,經常凶,凶完了就沒什麼了,真的,我都習慣了。”
“我知道。”他脫口而出。
他這麼迅速地回答後靜靜沉默著,宋怡然有些窘迫,也不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烏黑的頭發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明亮,她的手不自覺地就貼上他的腦袋,揉了揉他的頭發,好像在給自己的毛絨娃娃順毛。
陳沐陽想也不想,第一反應就准備躲開,可是當她的手碰到他腦袋的時候,他感受到一種奇怪的滿足。
溫柔的、帶著熱度的觸摸好像從頭發處一直傳到自己身體里,心頭那個深深的口子似乎突然不見了。
宋怡然覺得他的頭發細茸茸的,摸了一會兒,含糊地說道:“頭發還挺滑的……”
“我也想摸你的頭發。”他悠悠說道。
宋怡然索性低下了頭,無所謂地笑了笑:“你摸唄!那……我的頭發滑嗎?”
她的發絲異常柔軟,捻在手心,像黑色緞帶,癢癢地滑過掌心處的紋路。
他說:“你的也挺滑的。”
“脖子好酸啊。”她一下子直起身來,“你別不開心了唄,過幾天,我媽那邊親戚請喝喜酒,到時候就能吃很多好吃的了!”
宋怡然莞爾的笑顏一點點俯迎下來,離得他好近,迫使他吸入輕淡的女孩香。粉潤的嘴瓣兒像新綻的紅花,黑暗中如同彎月般微微勾起。
他突然回憶起母親塗了唇膏後那殷紅如血的嘴唇,還有父母交纏的肉體,身體猛地一顫,迅速鑽回了被窩,在宋怡然不解的疑惑聲里又翻了一個身。
他聽到宋怡然小心翼翼地爬回上鋪,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被子聲後,傳來了宋怡然刻意壓低的聲音:“到時候喝喜酒,我帶你玩,怎麼樣啊?”
陳沐陽盯著黑暗中上鋪的床板,無聲地笑了。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