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章 分界线與青春期
小學五年級那一年宋怡然肯定一輩子也忘不了。
晚春之時爸媽離了婚,暑假里奶奶莫紅娟摔死在鄉下老宅的台階上,據說摔得頭破血流、四仰八叉的。
大熱天,穿著一身素白壽衣的宋怡然和陳沐陽沒多久身上就起了痱子。
他們的悲傷早已釋放完畢,這個時候只殘留著對奶奶的懷念和同情。
女孩子差不多已經到了發育的年紀,宋怡然站在陳沐陽旁邊,還是高了那麼一點點,身體的曲线也慢慢展露出來。
來吊唁的很多親戚他們都不認識,不過,一些眼尖的親戚一看到陳沐陽就知道他是這家不孝女的兒子,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陳沐陽幾乎已經練就旁若無人地做自己事情的能力,他幫舅舅整理著靈桌上的祭品,也幫忙給賓客端茶倒水。
偶然瞟到宋怡然被不透氣的壽衣悶紅了的小臉,陳沐陽二話不說,跑去給她打了一盆井水。
因為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宋怡然明里暗里刻意地疏遠了陳沐陽,也刻意無視了他如影隨形的跟從。
看到他將清澈的一盆井水放到她腳邊,宋怡然別扭地坐在長凳上,只輕聲說了句“謝謝”。
等他走得遠遠的,她才蹲下身,用手心舀了冰冰涼涼的水在臉上抹了一把。
陳沐陽當然察覺到宋怡然對他態度的逐漸轉變。
最近一段時間,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摒棄自己,覺得自己就和瘟神一樣,是他害得舅舅舅媽離婚,是他給奶奶帶去了邪氣。
因此,就好像是為了贖罪似的,陳沐陽恨不得攬下所有他可以做的事情,這似乎和先前為了討好舅媽不一樣,總之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
爸媽離婚了以後,實際上宋怡然並沒有特別難過,相反,她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跟了爸爸。
後來媽媽來找她的時候,宋怡然看她腫起來的眼泡,心底很不安,但是又怕媽媽扯嗓門罵她,讓她跟她,因此都不知道該同潘慧聊什麼。
誰知道潘慧就說了一句:“你爸錢賺得多一點,你跟他應該的。”
可有些時候,她還是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家里多了一份冷清。
比如悶熱的黃梅天,她握著碗筷坐在電視機前的地板上,聽著窗外的細碎雨聲,注意到陽台上那些晾不干的衣物,突然心生空寂。
坐在飯桌旁邊的陳沐陽也沉默地扒著飯,余光瞥到黑暗中電視機的七彩光影投射在她身體周圍,好像籠著輕紗般的薄夢。
在她起身往廚房里走時,陳沐陽忽然站起來,搶過她手里的碗筷,說:“你……做了飯,我來刷碗洗鍋。”
宋怡然躺上沙發,廚房里瘦弱得和竹片似的背影正殷勤地刷洗著廚具,心里卻有些愧疚:我明明燒得不好吃……
他倒是吃個精光,還主動做起了家務。
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
又要去哪里跑工地了?
客廳里開了空調,溫度正是涼爽舒宜,吃的東西在肚子里消化著,很容易讓人昏昏欲睡。
腦海中的胡亂思緒好似一張鋪開的網,廚房的流水聲和窗外的淅瀝雨聲像催眠的安魂曲,將她漸漸拉入安謐的夢鄉。不一會兒,她便沉沉睡去。
等陳沐陽刷完鍋碗出來,就看到了恬靜午憩著的宋怡然。
她的頭靠在沙發扶手上,伸長了的腿直直地占據了一大片沙發,電視機里正巧放到男女主人公互相訴說著情意,光怪陸離的投影打在她潔白的腿上,一刻不停地閃爍。
客廳里的垃圾桶因為扔了西瓜皮進去,一只蒼蠅正盤旋在上方“嗡嗡嗡”叫著。
立式空調的葉片被調成了上下掃風的模式,一會兒吹到她身上,吹得她原本亂糟糟的頭發更凌亂,一會兒空調風又往天花板上吹,掀起不遠處黃色掛歷本上的一張張紙。
陳沐陽站在沙發邊上歪著頭打量了她一會兒,陰影直接打在她的身上。
她變了,除了不像以前那樣和他親密了之外,身體也變了。不僅比他高了,身上也多了肉感和曲线。
他盯著她細長的腿,心似乎浮了起來,朦朧地回想起抱在一塊的父母。這種變化好像是不可抵擋的,是小孩變成大人的必經之路。
這個時候,宋怡然突然翻了一個身,曲起腿微微蜷縮著。
陳沐陽回過神來,立馬從她床上將她的薄毯給拿了過來,想幫她蓋上。誰知宋怡然竟醒了過來。
陳沐陽的手還僵在半空中,宋怡然迷迷糊糊地眯著眼,拿過薄毯蓋在身上,無意識地微笑道:“謝謝。”隨後又沉沉睡去。
陳沐陽訥訥地一動不動。想起來,她好像很久沒對他笑了啊。
而且,只有他站著,她坐著或躺著的時候,他才會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黃梅天的悶熱陰晦浸濕了他的心,空調葉片繼續掃著涼風,掛歷紙“嘩啦啦”地響,電視里的主角聲淚俱下。
只有他,安靜站著,凝視那雙泛著柔和白光的腿,墜入一片奇怪的黑色深谷。
像是回到了以前的家,既有詭譎艷麗的紅唇汗液,也有灰敗不堪的黃燈牆灰。
畫面逐漸開始重合,最後腦海里好似掠過一陣龍卷風將兩個重合的畫面扭曲著卷在了一起。
電視紅光映在少年的側臉,幾顆豆大的汗珠忽然從頭頂迸裂砸下,他倏地轉身,沒入這滿室的灰暗寂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