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她怕了,他走了,她卻痛了。
他就這麼從背後松開了她的手,悄悄地離去了。留下她無力地滑倒在地上。直至這一切,蠱毒才開始鑽心的疼。
月華妖嬈,夜濃孤冷,艷冠高處不勝寒冷,碧波殿玉骨無合歡,原來沒有他的體溫,這長長漫夜果真是十分的難熬。
不過才兩日,仿佛過熬了一輩子般,真不知道宮里那麼女人是如何熬過雙十青春年華的。
碧波殿湖的盡頭,是一座天然的小島,島上幾排簡陋的房舍,正是龍胤墨經常望去的地方。
“王您這是要去……”蘇含驚訝地說,原以為王朝碧波殿的方向走來,是來寵幸碧漾娘娘的。沒想到竟然是坐船去那兒……
禁宮,除了帝王,誰都不能踏上去,這是龍凌王朝公開的秘密。
對這個禁宮,眾說紛紜,有人說島上關押著某國人質,有人說島上住著會練長生不老藥的神仙……
然而蘇含卻是知道的,看來他是要去見她了。
龍胤風望著碧波殿窗上透出的亮光,“你去碧波殿坐坐,本王自個兒去便行了。”
“哎。”蘇含顫驚地答著,望著他劃著船穿過荷葉而去,重重嘆了口氣,朝碧波殿走去。
亦心見蘇含到來,連忙起身迎接,“你這會怎麼來了?”
“這會王歇下了,偷了個閒來看看。”蘇含坐下捧茶喝了一口,“小夏子呢。”
“在娘娘內寢里,不知道做什麼呢。”
亦心嘆道:“娘娘現在似乎不喜歡我跟著,倒喜歡小夏子了。”
這話令蘇含心驚,再也坐不住了,“我去看看。”
“哎,你別去……”蘇含不理會亦心的阻攔,急急朝寢宮內走去,剛走內門口,門未關,卻聽見里頭傳來柔美的呵笑聲,和小夏子委屈的低惱聲。
蘇含只覺得心疼如錐刺,抓著拂塵倚著門不敢踏進一步,唯恐看到自己承受不起的畫面。
跟上來的亦心低低道:“讓你別來你偏要來,來了又怎麼怎麼樣?自從王那來後,這兩三天以來,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幾乎天天都如此。”
“你……不進去看看嗎?”蘇含痛楚地低聲道,原本細嫩的聲音這會仿佛扯破了般低啞難聽。
“娘娘吩咐了不准打擾,奴婢便不敢進去。”亦心低聲道。
“好笨哦你……這個字不會寫,那個字也不會寫。”
是唐碧嬌媚又柔嫩的低訓聲,濃濃的寵溺和無盡的寬容叫蘇含難過得喘不過氣來,何曾她對自己訓過如此親密的話兒?
“人家不過是個小公公,若不是得娘娘恩寵,就是修練八輩子,也沒資格榮升總管呢。要不明個兒請蘇總管來。”
小夏子的話令蘇含雙驚又喜,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呢?
“不行!”唐碧拉長了音量,聲音像棉花糖般柔軟,“人家蘇總管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管咱們這檔子事。”
“娘娘,奴才實在是不行了……要不奴才給您削個果子,或給您捶捶背……”
“得了,別想偷懶,賞你個果子,繼續……”
蘇含再也忍不住衝動,推開拉扯著的亦心,大步地踏了進去。驟然的進入嚇壞了房內的兩人,然而面前的一幕,卻也叫蘇含驚訝了。
小夏子匍匐在書桌上,手抓著筆,滿臉的墨跡,唐碧坐在桌上,手持著一柄精美的匕首,刀尖插著一個小小的果子,正對著小夏子驚得張大的嘴。
“唔……”小夏子一口咬了下去,顧不得唐碧,慌忙上前跪下,“奴才磕見……”
“行了,你得慶幸王沒來。”蘇含輕描淡寫地說,仿佛是故意說給唐碧聽。唐碧跳下桌子,朝他走過去,眸光冷淡道:“進來也不敲下門?”
“那個,門沒關,所以……”她每走近一步,蘇含的心便抽緊一分,看著她手上搖晃的匕首,蘇含擔心極了,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給割傷了。
“娘娘,請……請先放下刀子……”
“呵呵,怕什麼,你又不是小李子。”唐碧說得自然極了,眸間滿是淺笑,看不出任何其它的感情來。
小夏子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蘇含,對唐碧笑道:“說起蘇總管,蘇總管就到了,看來您和娘娘果真是……”
“放肆!”蘇含多想聽完這句,卻是斷然制止了他的話,俊雅的臉微微紅了,“娘娘這會在做什麼呢?”
“不過讓他寫幾個字……”唐碧說得輕巧,小夏子卻忍不住辯道:“什麼幾個字,是一大本字……”
“哦,這是……”蘇含捧起线裝整齊的紙卷,卻見頁面凌亂,實在是慘不忍睹,心中卻是欣慰了,原來他們只是在寫字,可真為難這小公公了。
不過這可是他的拿手好戲哦,總算有表現的機會了。
“去,拿一本新卷來。”小夏子一聽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你……這會怎麼有空?”
“王去禁宮見聖母太後了。”這話是斷然不會對其他人說的,蘇含邊收拾桌子邊笑道:“王體恤奴才辛苦,便讓奴才來這碧波殿等候。”
“哦!”
蘇含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做起事來還真的蠻利索,很快便將又是紙又是墨,甚至還有果皮果汁的桌面收拾得干干淨淨,若是在上輩子那個年代,可真是個稀罕物。
看著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蘇含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娘娘這會乏了嗎?要不奴才替娘娘……”
“你想干嘛?”
他的手才伸出來,唐碧立即防備地瞪著他,蘇含羞赧一笑,“奴才能干什麼?”
這話又令自己心生淒涼,自個兒悶悶不樂了。
猶見我憐的男人一不樂意,室內的空氣似乎都憂郁了起來,唐碧有些於心不忍了。
趴在桌前笑道:“你會寫字吧。”
她如此有失女子優雅的動作,非但不覺得粗俗,反而自然極了。
仿佛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關系,一種無形的親密感叫蘇含心情頓時大好。
“奴才寫的還算過得去,怎麼,娘娘想學寫字,奴才……”
看他大有躍躍欲試的狀態,唐碧忍不住就想欺負他,“切,我又不是不會寫。”
蘇含委屈了,更多的卻是心酸,“娘娘既然會寫,那為何還要讓小夏子……”
看他懸然欲哭的樣子,大概是吃味了,唐碧心有戚戚地嘆了口氣,自己有什麼好的,連個公公都如此痴情。“我寫的字怕你不認識。”
“哦……蘇含雖不敢說博學多才,但也自小讀書習字,琴棋書畫也稍有涉略。”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明顯流露出驕傲之色。
唐碧提起筆,快速地畫了幾根线條,蘇含頓時收緊了收髒,這衣帽神情,不是自己還會有誰,雖十分簡潔,卻也傳情。
她竟然也將自己記得如此清楚?
蘇含感動得眼眶潮濕,卻是不敢掉下淚來。
“呶,你認識這兩個字嗎?”
“這是……字嗎?”蘇含趕緊擦了擦眼。
“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了?”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唐碧心情大好,“哈哈,我說我寫的字你不認識吧。”
“這……這是哪一朝的文字?”
“天朝。”
唐碧忍不住以筆杆頭敲了下他那微挺的鼻子,如此親昵的動作,蘇含驚得摸著鼻尖,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正傻著,小夏子跑了進來,“蘇總管,新卷來了,敲了半天的門才要來的,奴才都被人家罵死了。”
“別嚷嚷了,再嚷本宮也要罵你了,拿個卷也有怨言。去,弄點宵夜來,要精致點。”
小夏子得令歡喜地拉著亦心去了。
唐碧有一口邊一口地啃著果子,念著句子。
有時候時不時塞一顆到蘇含的口中,叫他歡心極了。
蘇含的字跟他的人一樣清秀淡雅,工整清潔,絕不拖泥帶水,也不草率粗獷,卻是字見性情,十分好看。
“嗯,不錯不錯,又快又漂亮。”唐碧贊嘆道:“來,我幫你磨墨,你寫。”
“這可使不得,奴才哪敢讓娘娘侍候……”這話說得兩人臉都紅了。
心潮一動,情蠱立即反響。
唐碧低惱道:“你再胡言亂語,小心我揍你。”
如此嬌嗔的怨語,叫蘇含心又酸又疼,兩眼淚汪汪地對上唐碧顫抖的眼波,“奴才錯了,奴才自知無福……”
“行了,不知道我體內有噬情蠱嗎?還敢在這里煽情,當真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這下子蘇含真是喜到了極點,而又心疼到了極點,“快寫!在你家主子回來前,必須寫完。”
“是!”蘇含這會只求帝王在那島上能夠留久點。
島嶼不大,卻是蠻高,高處有一平地,禁宮便是這在平地,算起來也就幾排簡陋的小木房。
龍胤風幾個躍起便掠了上去,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木房前。
月華下,桂樹旁,石桌邊,坐著一個男人,閉眼仰躺著。
當龍胤風身形剛落下,他的眼眸便張開了,那是一雙如夜鷹般精銳的眸子,閃爍著幽冷的綠光,與身上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長錦衣完全不搭配。
這樣男人,該穿著黃金戰袍,揮舞著龍槍,創宏圖霸業,平亂世江山。
“你來了!”他陰沉的聲音中丟出了冰冷的話,僅這三個字,便可聽出滿心的仇意。
“看來,手腳雖是殘了,這功力還好得很哪。”
龍胤風的話令他瞳孔一抽,滿眼防備。
龍胤風淡然道:“放心,我不是來殺你的,我是來找她的。”
“你該尊稱她一聲……母後。”
“如果她不一心想讓你當帝王的話,如今便是尊享榮華,高高在上的聖母太後。”龍胤風諷刺道:“同為親生兒子,做娘的卻如此偏心。”
“如果不是你那麼手狠手辣,她也不會放棄你……大哥。”
“呵呵呵,現在,被遺棄的是誰呢?”龍胤風懶得再看他一眼,一步步朝木屋走去。
“不許你傷害母後。”
“夜兒,別怕,他傷害不了咱們母子。”
木門被打開了,一個中年婦人走了出去,雖藍襟粗布,卻絲毫不減絕美風韻。
“王這麼晚過來,有事嗎?”
“母後,我說來看你,你肯定不信。”
龍胤風漂亮的唇瓣帶著笑意,金色的眸光閃閃發亮,如世上最珍珠的琉璃。
月光灑在金色的錦衣上,反射出柔美的光芒,烘托得既高貴又俊美!
眼前的婦人正是聖母太後,椅上的便是龍胤風的四弟,龍胤夜。
太後嘆了口氣,心中不得不承認,他,也許才真的是天生的帝王。
只是,那股如猛獸般令人恐懼的帝王霸氣,似乎沒了?
而留下的,是憔悴。
這使得她忍不住驚訝,“你變了?”
“是,風兒愛上了一個女人。”
這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很可笑,他也懂得愛這個字嗎?
她還以為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字,殺!
但是望著他憔悴而真誓的模樣,做母親的,終是心軟了。
“她不愛你?”
“也許愛過,也許從來都沒有。”
他負手嘆道:“以前不懂父王為何會愛梅妃,也不懂母後為何會那樣嫉恨她。現在懂了,她吼我時,我不懂的,直到她躺在七弟的懷里,我才感覺到失去了她。”
“小墨?”太後終於忍不住了,心急道:“他怎麼樣了?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派出了四個僅次於天地玄黃的衛影!”
“天啊,他身子那麼弱,你竟然……”太後跨前幾步,卻被他金色的眸光的目光震住。
“弱嗎?呵呵,他竟然會炎魔秘訣如此精妙的功法,不僅治好了他的體弱,反而令他一口氣殺了四大衛影。”
龍胤風眼中迸射出陰寒的眸光,“這便是你們口中柔弱多病的七弟。”
“那他……”太後久久才回過神來,驚慌問道。
“他用了破體超越身體的極限,原本是該死的。但這個可惡的女人,她逼我讓莫冉救他……”想到這里,龍胤風心痛得臉色發白。
“你會有這樣的好心?”她冷笑地諷刺,焦慮卻未減半點。
“對,母後自小教風兒,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莫冉已成就靈師,救他容易得很,所以,我給他們下了一對碧血噬情蠱!”
“你……你這個……”太後搖晃著倒退了兩步,扶著門框,“你父王教你養蠱,真是害人害己啊。”
“風兒有今天,不都是拜父王和母後的深深教誨嗎?”
龍胤風的咬牙切齒地冷笑道,話中的怨恨令她又驚又怒,兩人瞪眼視了許久,才覺得挫敗,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而他們卻是教得太嚴了,把兒子一個個都以帝王的目標培養,結果稱心如意地,一個個出色極了,卻也為各不相讓的殘殺埋下了禍根。
“過往之事不用再談了,只要你好自為之。”
太後到底是見慣了勾心斗角的人,到了她這個年齡,加上這兩年的幽禁,現在只要兒子健在,便也滿足了,“沒有重要的事,你也不會上這里來,說吧。”
“她體內有媚歡丹。”龍胤風艱難地說。
“天。”太後驚叫一聲,臉色難看極了,仿佛是想起了過往,許久才說道:“你這是要她的命。媚歡丹加噬情蠱,你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我下不了手。”龍胤風痛苦地搖頭,“下蠱之前,我真不知道她體內有這媚毒,我以為她夜夜淫蕩是因為我刻意加的誘靈歡。”
“你這個惡毒的……”太後氣得指著他直發抖,許久才嘆道:“我猜,這個女人一定是唐國公的女兒,你早就想除掉他,卻又因為他護國有功,一直找不到借口。”
“知子莫若母!”龍胤風自嘲笑了,“我想我是瘋了,竟然會愛上他的女兒。”
“那你來此,到底想說明什麼?你殺他,不用跟我說。”
“我知道母後也恨他,我想問的是,這媚歡丹……不是慕靈王朝的唯有靈王才有的東西嗎?”
“我怎麼知道,慕靈王朝早已被你父王滅了。”太後惱道。
“因為這天下,也只有你用過這媚歡丹,難道母後忘了?若不是你,今天登上這帝王之座的,應該是雲王的哥哥,而所謂的帝後……”
“閉嘴。”被兒子嘲諷,令她如何不怒,更何況前塵往事已如傷疤,此刻揭起,雖不疼了,卻是羞辱。
“我只想知道,媚歡丹何解?”
“無解!”
“不!”龍胤風痛苦地大叫,眸光陰冷,“若無解,雲王哪來的?”
“那是因為沒有梅妃體內沒有噬情蠱!”
太後諷刺道:“媚歡丹的狠毒並不在於它吞噬理智,而是上癮,你懂嗎?當年的梅妃,被綁在床架上,受媚毒侵蝕,天天煎熬,憑的是對你父王絕對的深愛,才斷下根來,可你愛的這個女人,既然會愛小墨,必是善良多情之人。別說她已經多情了,就算有超越天人的絕對堅毅,也會被你的噬情蠱活活地咬至痛死為止,懂嗎?”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起來,“這可比龍凌最殘酷的十大酷刑還在狠毒得多,你是沒看到梅妃夜夜淒嚎的場景……”
“所以,所以她無藥可救了?”
“有救,正好她不愛你,你可以夜夜與她合歡,這樣她既不會疼,也不會死,不過……”太後忍不住仰頭大笑了起來,“不過她永遠都不可能替你生下一兒半女,即便是有可能懷上,也會被你玩死。到最後,她會虛耗至死。呵呵,風兒啊,我看你是愛她愛到骨子了,報應啊,這真是報應啊。你親手為自己種下了惡果。”
“惡果,呵呵,好極了。”龍胤風終於忍不住搖晃了兩下,“你還沒告訴我,媚歡丹哪里來的?”
“當年與你父王一同顛覆慕靈王朝的,除了唐國公,還能有誰?”太後冷笑道:“更何況,她是唐國公的女兒!”
“她是他的親女兒,不可能是他!”
“你可以給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下如此惡毒的蠱,他為什麼又不可以?當你有朝一日殺上盤龍山,把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便會告訴你答案了。像你們這群瘋子,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瘋子,呵呵,瘋子。母後,孩子今天來,還有一件事。”龍胤風指了指她頭上一根金色的釵子。
“你要立帝後,你有孩子了?”一想到自己有孫輩了,太後心中竟升起了無限的欣慰與幸福感。
“聖母湯已經賜給她了,原本只是一時衝動,誰知道成了唯一。”
“不,不可以。”
太後驚然大叫,“你這是……這是要葬送龍凌王朝啊。”
龍胤風每朝她走近一步,她便嚇得後退一步,直將她逼進了黑暗的室內,以至身後已無退路,他伸過手抽去了她發上的金釵,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哎,國師既已成靈師,求你讓他替夜兒……”
“休想!”
月光將他的身影投入室內,看起來既恐怖又陰沉。
樹下的龍胤夜他聽著,看著,驚呆了,原以為自己夠狠。
原來他才是黑夜的主宰,惡魔的化身。
龍胤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來的,只覺得整個人都被抽去了靈魂一般,渾然不知自己是在夢里還是真實,每走一步都得好累好累。
碧波殿,終於到了,可他卻覺得遙不可及。
好想好想將她擁在懷里,躺在玉骨合歡床上……
無合歡,也快樂。
“王……王您怎麼了?”
風……真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