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的一座山間別墅里。

　　章亦示意管家候在一邊，輕手輕腳地走到那個正在給盆栽澆花的瘦削身影前，正要伸手拍向那人的肩膀，一道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回來了？”

　　章亦收回手，站得筆直，老老實實嗯了一聲。

　　章老爺子放下手動噴壺，轉過身來，用審視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才眯起眼睛道，“這幾天過得挺滋潤？”

　　章亦也不知他是從哪里看出來自己的滋潤的，勉為其難地嗯了一聲。

　　“聽章連說你跟聯邦的艾倫王子相處得不錯，有成家的想法了？”

　　“這……還早嘛。”

　　“你們年輕人的終身大事你們自己決定，我不干涉。”老爺子不感興趣地擺了擺手，讓章亦拿了把園藝剪過來，低下頭開始修剪花枝。

　　章老爺子三年前從參謀長的位置退休後，就在家過起了頤養天年的生活。

　　他服役時正值帝國政權最動蕩的時期，經歷了幾次慘烈血腥的政治洗牌，靠著過人的膽識和謀略成功地在權力傾軋的軍部站穩了腳跟。

　　後來又在雙子星之戰中表現出色，深得時任首相賞識，仕途開始平步青雲，章家從此也躋身四大世家之一。

　　章亦記憶中的爺爺總是穿著筆挺的制服，高大威嚴，不苟言笑，就算現在他老了退休了，這種令人敬畏的印象還是沒能從章亦心中抹去。

　　他是在章連家長大的，始終跟章老爺子談不上親近，因此問了幾句老爺子的近況後，就覺得有些無話可說了。

　　“你母親前幾天來過一次。”老爺子修剪到一半，忽然開口道。

　　章亦一怔，英挺的眉皺起，“她來做什麼？”

　　“最近上面開展整風行動，查到她丈夫頭上了。”

　　“她來找你說情？”章亦嗤笑了一聲，“當年我爸死的時候她都沒這麼上心。”

　　“小亦，她畢竟是你的母親。”老爺子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他放下剪刀，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我會盡到本分，畢竟她以前也是章家的人。”

　　“您就不怕晚節不保？”章老爺子的影響力章亦是不會懷疑的，他只是可惜一向公正廉潔、從不濫用私權的老爺子竟然會為那個女人破例。

　　“我答應過你爸……” 想到早逝的長子，老爺子飽經風霜的臉上劃過一抹悲戚。

　　他在沙發椅上坐下，神情微微有些疲憊，“不說這些了，你陪著我一個老頭子也沒意思，早點回去吧。晚上有大雨，到時候開車不方便。”

　　章亦嗯了聲，跟他告完別，獨自開車回了章宅。

　　半路上雨就下起來了，嘩啦啦地砸在擋風玻璃上。

　　回到章宅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估計某個纏人的家伙也睡了，他樂見其成，去廚房拿了兩瓶酒，坐在陽台上，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慢慢喝了起來。

　　他父母當年的事，他知道一些。

　　據說那個女人嫁給父親只是為了家族利益。

　　記憶中，他幾乎沒見到她對自己露出過笑臉，她對父親也同樣冷漠和疏離，但諷刺的是父親仍然深愛她，甚至在臨死前都對她念念不忘。

　　章亦看著遠處朦朧的街景，緩緩將冰冷的酒液灌進口中。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喝悶酒？”身後忽然響起聲音。

　　章亦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他眼中的所有情緒刹那間消失干淨，“你沒睡？”

　　艾倫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他看著章亦的側臉，輕輕笑了，“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章亦看著那雙含笑的綠眼睛，忽地想起上午章連說過的話。

　　他略顯不自在地扭過頭，硬邦邦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搞什麼鬼，就算我們以後結婚，也別指望我會看你順眼。”

　　“我看你順眼就行了。”

　　章亦冷笑了兩聲，“王子殿下，我只是個粗人，恐怕沒有那麼大的魅力。”他始終覺得艾倫有別的企圖。

　　“銀河歷803年春，柯蒂斯隕石帶。還記得嗎？”

　　803年春……那時他應該才剛升上尉……柯蒂斯隕石帶……

　　不知想起什麼，章亦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揪住艾倫的衣襟，目光凶狠地看著他，“你到底是誰？”

　　“真的不記得了我嗎？”艾倫深深地看著他，目光里有一抹悲傷和遺憾，“隊長……哥哥。”

　　仿佛一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在淅瀝瀝的雨聲中，章亦想起了一切。

　　******

　　十三年前。

　　仙女星座柯蒂斯隕石帶。

　　章亦帶領的第三分隊和往常一樣在附近巡航，突然，指揮室里傳來尖銳的警報聲，通信士兵報告，前方偵查到兩艘來源不明的飛船和一艘外殼嚴重損毀的民用飛行艦。

　　由於柯蒂斯隕石帶地理位置特殊，聯邦和帝國極少干涉，常年有星際海盜流竄作案，根據傳來的數據分析，這極有可能又是一起惡性的海盜掠奪事件。

　　這不是章亦第一次跟星際海盜正面交鋒，他沒有放松警惕，而是讓自己的人分散成兩個小隊，駕駛戰艦占領那兩艘飛船。

　　他則帶著幾名精銳士兵，直接攻入了飛行艦。

　　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慘烈，地上到處都是死狀可怖的Alpha和Beta，他們身上的行囊也都被搜刮一空，客艙里除了屍體，沒有一個活人。

　　章亦聞了聞地上的血跡，尚且新鮮，這伙海盜應該還在飛行艦里。

　　他帶著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底下的貨艙，果然，Omega們都被蒙上眼睛綁在貨艙里，而那伙人高馬大的Alpha海盜正在淫笑著凌辱他們。

　　章亦只帶了七個人，而貨艙里的海盜足足有二十來個。

　　為了平民的安全，他不能動用榴彈等殺傷性武器，實力懸殊，只能智取。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手下的士兵包住外圍，等候他的攻擊指令。

　　“老大，我們跟主艦那邊好像失去聯絡了，我覺得我們還是——”

　　“怕什麼？老子還沒爽夠呢。”

　　坐臉上有道駭人刀疤的海盜頭子陰陰一笑，他揪住身下衣衫破爛的Omega的頭發，重重往里撞了幾下，“臭婊子，怎麼不叫了？剛才不是叫得挺歡的嗎？”

　　“老——”年輕的海盜只聽到一聲細微的破空聲，接著正騎在Omega身上搖晃的老大就一口血噴出來。

　　他眼睛猛地瞪大，迅速地舉起手中的激光槍，然而槍口還沒瞄准，一束激光就穿透了他的後頸。

　　“有軍人！”

　　“媽的跟他們拼了！”

　　章亦他們在暗處，占據天然的位置優勢。

　　加上攻擊來得突然，半數海盜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倒在了黑魆魆的槍口下。

　　章亦射死那個海盜頭子後，又用手槍解決掉兩個逃竄的海盜。

　　他看著場上奮戰的士兵，語調冷酷而無情。

　　“一個不留！”

　　十五分鍾後，戰斗結束。

　　濃郁的血腥味充斥著貨艙里的空氣，Omega們瑟瑟發抖地擠在牆角。

　　章亦臉上都是髒汙的血跡，他把染血的匕首在袖子上擦了擦，插進褲兜里，往角落里的一個不大的紙箱走去。

　　“出來！”他不耐煩道，以為是某個怕死的海盜躲在紙箱後面。

　　紙箱動了動，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便顫抖著從里面鑽了出來。他漂亮的綠眼睛驚惶地看著章亦，失血的唇不斷抖動。

　　怎麼是個小孩？章亦的眉頭一下皺緊了。